15

随着她的視線望去,江盛清看到了站在問診臺前的幾個中年人。

醫院病患多,她們正停在繳費窗口附近,又有承重柱做掩飾,剛好能夠避開那幾人的視線。

大廳空調的暖風不算太足,向之歡額間的細汗有些刺眼。她用力深吸了兩口氣,才恍惚聽到對面人關切的呼聲。

“你怎麽樣?我們回車裏休息一會吧?”

“我沒事,我不能見到他們,幫幫我好嗎...”

這處人來人往,留出的空間不多,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被迫縮短了幾分,江盛清也恰好能夠聽清對方吃力的呢喃。

事态緊急,她來不及多問原因,思忖片刻後掏出了手機。

“我想辦法引開他們,到時候你先去車裏等我,地圖我發給你了,這是車鑰匙。最好不要挂斷電話,我會和你随時彙報他們的位置。”

要想去到停車的地方,從剛才那棟樓出去是最近的路線,但那必然要經過江光明所在的位置。現在唯一的出口,只有問診臺後方的大門。

“好...”

“別怕,一定會順利的。”

她在向之歡肩側輕輕拍了兩下,确認了對方能夠正常行動後,才走進了人群。

“我快要到了,一會兒我先看看情況,也許能聽到些什麽。”

仍在視線盲區的向之歡不敢回頭,只能通過聽筒辨出對方所在的方位。幾十秒後,她斷斷續續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這幾種藥...有沒有一個二十多歲...藥房...”

持續多年的黑影,又被這道聲音從記憶中拽了出來,她被此桎梏在原地,陣陣暈眩迫不及待地襲來。

“之歡,你聽得到嗎!還好嗎?”

聽筒中急切的喚聲,仿若漆黑密室中的一道微光,終于幫她找到了出口。

“我在聽。”

“他們現在去藥房的方向了,你需要...我去看看嗎?”

“好,謝謝...”

“藥房離你的位置很遠,他們不會看到你了,趁這個機會,你先去車裏等我。”

藥房中要比大廳安靜不少,江盛清在進門前壓低了聲音,快速說完後,裝作無意地走到離幾人不遠的位置。

等大概看清他們所買的藥類後,聽筒中剛好傳來關車門的聲音。

“我已經上車了。”

“好,我馬上就到。”

事情比兩人預想中要順利一些,駛離醫院後,江盛清報上了幾種藥名,又補充道:

“他們是去問有沒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曾去買過藥。”

“嗯...今天多謝。你把我放在路邊吧,我打車回酒店。”

正是在等紅燈的時候,江盛清從餘光中看到她面色已經恢複如常,只是仍有倦怠之态。

別說遇到剛才這種事了,就算今天沒有這些意外,她也早已準備好要送向之歡一程,不然怎麽會特意滴酒未沾呢。

“我送你吧,今天風大。”

向之歡失了多半精力,見對方态度誠懇,也不好再拒絕,只得報上了地址。

“今天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有什麽需要随時和我說。”

兩人一路無言,等車子停在酒店樓下時,向之歡解開安全帶後,看着她說道。

“好,你多休息。”

饒是有千萬個疑問,江盛清也不知該從何提起,只得随口囑咐了一句。可就在轉過頭看她的那一刻,神色忽變。

剛才在醫院碰到的那幾個人,竟然又向着酒店的大堂而去。

“別怕,今晚你先去我那兒住,剩下的事情,以後再想辦法。”

同樣也看到幾人的向之歡,絕望地靠在座椅上,緊握着安全帶的雙手不住顫抖。

江盛清沒有猶豫,加速朝家的方向開去,剛開到地下車庫,就聽到一聲鳴笛。

“怎麽一直不接電話?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從三人離開後,蘇雨和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就算與江盛清的關系再好,她也不想去得罪江光明那一家。

“她沒事,已經轉去普通病房了。”

車庫的光線不算太足,直到江盛清下車時,車內的燈光一亮,她才看清副駕駛上還坐着一人。

“那這位,又是什麽情況啊?”

随着江盛清走來的時候,她又順勢多看了兩眼車裏兩眼失神的女人。之前雖然沒見過面,但與中午那會相比,狀态差別極大。

“這事以後我再和你說,今天我們離開後,有人去問過她的去向嗎?”

不僅知道向之歡的行蹤,還能準确找到她的住處,并且一切都發生在當事人極為驚慌的前提下。

還在醫院的時候,江盛清就已經發覺事态嚴重,回來的這一路她反複确認過,還好沒有可疑的尾随車輛。

得到蘇雨和否定的回答後,她又再次叮囑道:

“如果過幾天有人去找你,打聽有關她的問題,一定不要說實話。”

她這話讓蘇雨和愈加不解,抛開她與江盛潔不和,單憑把初次見面的人領回家去,也足夠稀奇。

除非,只有一種可能。

“這位該不會...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是她。”

江盛清的視線,還沒有離開過斜對面的前車窗,直到現在,才轉過來鄭重地點點頭。

“那她和江盛潔,怎麽能扯上關系啊?”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那兩個人,是同一個人嗎?”

說到這一步,蘇雨和大概理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晃神,她又想到了前幾天對方随口一提的那件事:

“那她就是你二舅上次說,要讓給你的那位品菜師?”

“你覺得他會那麽好心嗎?調虎離山罷了,肯定打算随便找個什麽人來糊弄我,讓我斷了再繼續找人的想法。”

想到剛才江光明急不可待的樣子,江盛清不屑地說道。

“先回去了,今天辛苦了。”

蘇雨和懶得聽她正兒八經的客氣,擺擺手朝着另一棟樓走去。

“這裏很安全,他們不會找來的。”

從下車之後,向之歡就像是一朵失了養分的殘花,麻木地聽着女人的安排。

身後仍是和之前一樣的低沉應聲,江盛清也不再多說,進門開燈的時候,遲疑了一刻,按下了較暗的那個燈的開關。

“你去休息吧,我去做飯。”

向之歡沒有接話,點點頭朝着那人安排好的客房走去。地面鋪着大理石瓷磚,她始終垂着頭,卻沒有感受到燈光反射後的刺眼。

屋內的暖氣很足,房門一關,她褪去大衣,頹然坐在轉椅上。書桌是簡單的純木質結構,沒有任何多餘的雕刻。

桌上放着一個同色系的臺燈,輕輕一碰,暖光取代了傍晚的夜色。

幾個小時裏懸着的心,随之落了下來。

屋外傳來擰開天然氣的聲音,她輕聲嘆了口氣,猜想了一下一會兒将要回答的問題。

思緒太過乖張,任性地将她在過去與現實之間推搡,同一個問題已經有了太多個答案。

窗邊傳來不明顯的鳴笛聲,總算叫停了腦海中的喧嚷,她起身走去關上了窗簾。

打開冰箱之前,江盛清就已經想好了今晚要做的菜肴。

幾個家常小炒不費時間,按量切好後,她先去準備了今天的重頭戲。

大米與少量糯米共同洗淨後,順着碗邊滑進了沸騰的砂鍋中。趁着它們在其中跳舞之時,将瘦肉腌好,再把蒸鍋上的皮蛋取出。

待鍋中的奏樂聲漸高,再撇去白沫,将片好的肉絲與皮蛋小塊放入,又撒進些點綴提味的佐料。

一切準備完畢後,去敲響了那人的房門。

向之歡的胃口,是被屋外的香味提起的,可等坐在飯桌前,才發現并沒有和的那道菜相似的味道。直至對方在她面前放好了瓷碗,才對上了預想中的品類。

“今天有可能會受涼,喝點粥暖暖胃吧。”

等了一會兒,江盛清除了這句話,再沒有問過其他的。她索性也不再糾結那些問題的答案,一起動了筷子。

“知道你已經去嘗過了,所以我沒做百味樓的菜,每家分店的菜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味蕾正細致地品味着,筷子獻上的每一寸精華,聽着對面突如其來的話,喉間一頓,險些噎住。

“清老板,怎麽知道我去過了?”

她愈發覺得,女人有太多她看不透的細節,卻也沒有退讓,迎上了對方的視線。

也許是因為食物刺激了多巴胺,向之歡的狀态看上去要比方才好上不少。

對方沒有避開她的目光,輕聲應道:

“都談到簽合同的那一步了,向女士怎麽可能不先去探探前途?”

一語雙關的詞語,讓她悶聲笑了一下,忽而想起手旁那碗溫熱的粥。

“嘗嘗。”

穿過吊燈散下的光影,她看到了江盛清含笑的眼中,一抹難辨的情緒。

不過她沒有太多疑惑的時間,心思已經全部轉到了瓷勺上。

兩種米粒的配合豐富了口感;肉片上漿均勻,火候正好;皮蛋大概是在下鍋前多了一道工序,不但沒有被沸騰的米湯沖散,還減去了不少腥味。

淺淺的香油味恰到好處,既不會喧賓奪主搶去整體的清淡,又讓其中的內容在唇齒間更為爽滑。

不知不覺,已見碗底。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最後的半勺中,竟有兩條較粗的姜段。

而在此之前所嘗到的,幾乎都是能夠被忽略的短絲。

由于味覺的原因,她很少主動去吃這類辛辣刺激的食物,但此時畢竟是在別人家中,也不好剩在碗中,只得先吃下一小段。

可就在入口後的幾秒,眼淚溢到了面頰上。

她總算知道了西城本地的五味子中,所缺少的那種辛味的來源—高良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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