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死馬當活馬醫(15)
沈瀾聽到這話, 知道對方已經上鈎了,他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嘶鳴一聲, 腳步又開始加快。
後頭的人聽到這聲音, 急了,讓抓緊時間趕緊跟上去, 千萬別跟丢了。樹木蔥郁,籠罩着周圍一片漆黑, 他們就算是适應了環境, 卻依舊無法看清周圍的情況。
“快,跟上!”
沈瀾的馬蹄聲依舊在前方, 後頭的追兵拼命的追,卻在沖出某個地方的一瞬間, 腳下一空。
“啊!”
“怎麽回事!”
“救命啊!”
哀嚎聲、痛呼聲、怒罵聲和馬匹的嘶鳴聲此起彼伏,安靜的樹林中一時間充斥了慘叫聲無數, 沈瀾冷眼看着這幫人如滾雪球一般的滾下山崖,馭馬轉身, 靜悄悄的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是一個斜坡狀的斷崖,不算高, 下邊有河流和成片的樹木, 只要運氣不是太差,摔下去是絕對不會死的, 最多是斷胳膊斷腿,失去戰鬥力而已,這就夠了。
這幫人跑的速度太快,即便聽到前面的動靜,等到後面的人上前來發覺是怎麽回事想要停下來的時候, 更後頭的人又沖了上來,他們避無可避,一個接一個保齡球似的的滾落下去,紛紛發出慘叫聲。
這麽一來,竟是輕輕松松就解決掉了大半的追兵。
等到他們重新列隊整理好幸存者,将剩下的人整合完畢之後,卻哪裏還找得到沈瀾的蹤影。
樹林茂密處,沈瀾揉了揉馬兒的腦袋,繼續往前走。臨子期已經徹底昏迷,沈瀾知道,不能再耽誤了。
嚴重的外傷加內傷讓臨子期處于一個非常危險的狀态,沈瀾将她有些淩亂的頭發撥開了些,露出她蒼白的小臉蛋。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安靜而漂亮。
沈瀾看到她這個樣子,只覺得心髒被什麽東西給死死握住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作為醫者,生離死別,病入膏肓,他見過太多,生命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既定的概念,自從他的母親去世之後,沈瀾便再也沒有因為一個人的生命即将離世,而産生這樣令他不适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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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本家還有不少路,臨子期的傷口必須要盡快處理。
沈瀾皺眉看着遠處的山巒,太遠了。這個方向的路通往本家,可大多都是荒野山地,根本無處歇腳。
夜色漸漸淡去,黎明前的黑暗一過,四處都升起了陽光的薄霧,沈瀾邊趕路邊找藥草,總算是找到幾味止血藥,他找了處安全的地方,用溪水洗淨藥草的葉片,搗爛了之後裝在大片葉子上。
他極少親自做這些事,動作有些笨拙,待他把一切準備好,袖口也沾了些淡綠色的植物汁液。他蹙眉,卻不太顧得上這些,只扶起臨子期,将她傷口附近的布料撕開。
臨子期雪白的肩膀幾乎全部暴露在外,在清晨的陽光下白的如羊脂玉一般,近乎透明的好看。沈瀾手微頓,卻面不改色,準備好藥草之後便冷着臉,咬牙飛速将深可見骨的弩/箭拔出以後,立刻點穴止血,并敷上了藥草,可是那傷口過深,即使點了穴位止了血,那血也跟不要錢似的潺潺往外流,幾乎要将那些藥草全部沖走。
臨子期迷迷糊糊中是被疼醒的,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模糊的眼睛裏看到了沈瀾的影子。
她已經無力嗚咽哭泣了,癱軟的被沈瀾抱在懷裏,肩膀附近的傷口上一片冰涼。
等到臨子期看到的時候,沈瀾已經滿手是血,眼眶微紅,一雙漂亮的淺色眸子裏,充斥着血絲,看起來竟是從未有過的狼狽。
“感覺如何?”沈瀾聲音輕柔地仿佛耳語一般。
“T……”臨子期已經連“疼”字都說不出,只能艱難的冒出一個氣音。
“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死。”沈瀾眼眶又紅了一些,咬牙道,仿佛在跟自己較勁似的,與平日裏比起來,情緒異常的激烈。
臨子期卻無心去管許多,她只覺得好累,眼皮特別的沉,她很想跟沈瀾說,無所謂的,治不好就別治了,反正已經成了這幅破敗模樣,能不給別人添亂就已經是功德一件。
可是她現在連動動嘴唇的能力都沒有了,她疲憊的閉上眼睛,瞬間陷入了沉睡,這種沉睡與昏迷界限并不清晰,讓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沈瀾看着她緊閉的眼眸和一動不動的纖長睫毛,飛快的将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發覺脈搏還算平穩,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裏頭有些為臨子期抑制毒素所做的藥丸,此時剛好可幫助凝血,他拿出一顆,輕輕地放進她的嘴裏。
半晌過去,臨子期一動不動。
沈瀾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抓過一旁的水袋,自己喝了一小口,含在嘴裏,然後低下頭,撬開臨子期的嘴巴,将水渡了進去。
……
臨子期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沈瀾破天荒的帶她去街邊的糕點坊吃她最愛的甜膩糕點,各種酥糖芝麻小餅不計其數,還有一種跟棉花糖很像的柔軟甜品。
那甜品幾乎入口即化,軟綿綿甜滋滋的,好吃的幾乎要流進她的心裏頭去。
她吃了一大口,開心的跟沈瀾示意,這個好吃。
沈瀾看着她的眼睛,滿眼都是溫柔的笑意,他問,“這麽好吃?我也嘗嘗。”
臨子期将手上剩下的咬在嘴裏,準備幫沈瀾再拿一個。
可下一秒,沈瀾卻忽然湊上前來,張嘴咬住了她嘴巴裏咬住的那個。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夾帶着糕點甜膩的味道,幾乎要将她整顆心都吞噬殆盡。
臨子期受到了驚吓,手指一抖,現實中的觸感幾乎同時與她的腦部發生了連接,她艱難的張開了沉重的眼皮,面前是屋頂的房梁天花板,而她的旁邊,是近在咫尺的……沈瀾。
“你……”臨子期嗓音沙啞的有些吓人。
“別說話。”沈瀾替她将被子蓋好,情緒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
外頭陽光正好,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臨子期剛剛醒來,迷蒙之間,沈瀾如畫一般的五官只有模糊的輪廓,他面色清淡,宛如遠山綠水般,淡色的眸子靜靜的注視着她,嘴唇似乎有些微微潮濕,看起來潤澤如玉,別有一番微妙的風味。
臨子期吃力的動了動,感覺肩膀上傳來一陣幾乎要讓身體麻木的痛感,她嗚咽了一聲,沈瀾看着她,蹙眉道,“別亂動。”
臨子期擡眸看着他,嘴唇雪白,毫無血色,“神醫大大,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會死。”沈瀾嚴肅的說,仿佛在跟她承諾些什麽。
但是臨子期卻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住進ICU恐怕都有些危險。原本身體的毒素就沒有清理幹淨,沈瀾一直沒有告訴她治療的情況,但是她卻很清楚,這毒恐怕是相當難解的。
在原本身體就很差的情況下,又受了并不算輕的外傷,就仿佛原本就有些破敗的高樓,經受了一場劇烈的地震,身體的損毀程度,幾乎是不可逆的。
沈瀾要怎麽治呢?
臨子期有些好奇,卻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治不好魂歸西天的心理準備。
正在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沈瀾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臨子期聽到一群人的腳步聲響起,她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沈宅,也不是楓岚山上沈瀾的宅邸。
那些人很快便到了臨子期的床邊,沈瀾幾乎像是要擋住來人的視線似的,站起身來擋在了臨子期的身邊。
為首的人看到他下意識一般的行為,有些尴尬的咳了一聲。
“你們都下去吧。”
“是。”後頭的一幹人等行禮後離開了房間。
來人是一位看起來年紀不小的老人,身着灰黑色的袍子,頭發也是灰黑色的,看起來有些髒兮兮的,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雕刻着一雙深邃的眼睛,那雙眼睛與沈瀾非常相似,只是沈瀾的眸子平日裏冷淡清幽,而這位老人的目光則更多的是冷峻和嚴肅,看起來生人勿近,看起來十分難以相處。
門關上以後,老人便徑直越過沈瀾,直接在臨子期的床邊坐了下來,掀開她的被子,将她的手腕給捏了出來。
“……”臨子期艱難的看了一眼沈瀾,只見沈瀾一點要阻止的意思也沒有,只是眼神有些凝重,靜靜的看着臨子期蒼白仿佛要透明直至消失的手腕,不發一言。
這是誰?沈瀾的親戚嗎?世代行醫的老神醫?
“你怎麽治的,治成這樣。”老人忽然說。
這顯然不是跟臨子期說的,而是跟沈瀾。
“毒素不止一種,在她體內沉積太久。”沈瀾冷冷的說,“你行嗎?”
“這脈象……太像了。”老人眸光一沉,轉頭看向情緒并不是太好的沈瀾,“這就是你救她的原因嗎?”
“你話太多了。”沈瀾說。
臨子期看着他們兩個一唱一和,打啞謎似的,心裏十分迷惑,猜測不斷。
太像了?像誰?像什麽?
臨子期皺眉看着他們倆,只覺得手臂後的傷口愈發的疼痛難忍。
這弩/箭也射的忒不是地方了,剛好在最尴尬的位置,趴着也難受,躺着也難受,讓她幾乎想把自己這快多餘的地方給直接卸了。
“既然回來了,就聽我的。”老人幾乎是對着他犯了個白眼,“別把你在外頭那套搬到家裏來,你在外頭再厲害,回來也是我大外孫子。”
沈瀾眯眼看着他,沉默不語,但是看他那眼神,怎麽看怎麽覺得想把這個老頭兒揍一頓的。
大外孫子……
臨子期心想,清冷美貌的沈瀾,在“大外孫子”這樣的标簽下,怎麽看怎麽有一種滑稽的接地氣感。
“對了,外頭來客人了,蘇家那兩寶貝,你去見見。”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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