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肥章

T國星月島西北海岸一座海景豪宅內, 一個穿着綢緞睡衣的男人,百無聊賴地斜靠在娛樂室裏的臺球桌旁,一邊講電話, 一邊慢慢地擲着手中的飛镖。

牆上那面軟靶上, 插着五六根飛镖。無一例外的,正中紅心。

娛樂室的門忽然開了,一個五十來歲上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輛裝滿了精致小食的餐車走了進來。

他将餐車停在了離男人幾米開外的餐桌旁,将做工華美的小菜和點心一一擺放于桌上。

餐桌一角,放着幾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漂亮女人,同一個女人。有的是正坐着給病人看診時耐心詢問的模樣,也有正在和護士說話時的側面。照片像素不是很高, 看起來倒像是偷拍的。

他正在打量照片的時候, 忽然覺得背後一陣微微發涼。因為常年服侍上位者而養成的警覺, 讓他立刻收回了視線, 低着頭轉過身去。

果不其然,矜貴白皙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然來到了他身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到了?”男人語氣淡淡, 聽不出話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中年管家驚出了一背的冷汗,然而還不等他解釋, 男人已經随意擺了擺手:“無妨。別這麽緊張,吳伯。又不是外人。”

吳伯心裏暗自松了口氣,試探問道:“頭家,這是?”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始終未達眼底:“這個……阿哲尋死覓活非要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之前我讓阿坤通過暗網找回了阿哲存在手機裏的一些資料, 其中就有這女人的照片。”

吳伯心下一驚,又低頭仔細打量了一下照片上的女人,總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過了半晌,他忽然反應過來:“啊,這,這不是您白天在四象佛那裏遇到的那位?”

男人眸色轉暗,微微地,又笑了那麽一笑:“是啊。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我沒去找她,她自己倒送上門來了。”

吳伯心裏咯噔一下。羅顯洋素來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以他的脾氣,這女醫生恐怕兇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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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斟酌着措辭,小心翼翼地說道:“我聽說,阿哲去中國的路上,和青岩那邊的人起了些沖突……他當時受了不輕的內傷。是一個女醫生救了他一命,我想,應該就是她吧。”

吳伯雖然一直在為羅家做事,但并不代表他認同羅顯洋所有的處事方式。在他看來,這場争端裏,最無辜的就是這名女醫生了。何況,如果不是她施以援手,阿哲恐怕早就沒了。

“她是救了阿哲,但阿哲也因她而死。”羅顯洋漫不經心地轉折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語氣涼薄,“你知道,為什麽漂亮的女人總被稱作紅顏禍水嗎?”

吳伯微微垂眸,不敢再勸。

“那……您的意思是要?”許久,他顫巍巍地伸出兩指,在脖子下輕輕比劃了一下。

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視線轉回到照片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幽幽說道:“那多沒意思。”

“傳給你的東西,都看了?”

舒藍走到窗邊,撩開百葉簾,朝周圍看了一下。

單世鈞給她到了杯水,走到沙發旁坐下:“放心,這個樓層高度,方圓三公裏內沒有合适的狙擊點。”

舒藍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下意識地用視線掃過天花板的各個角落,尤其是被吊頂掩藏起來的位置。

“也沒有攝像頭和竊聽器。我都檢查過了。”單世鈞淡淡說道,語氣夾帶兩分戲谑,“怎麽,你最近得罪人了?”

舒藍轉頭,豎起纖長食指,輕輕沖單世鈞搖了搖,抿唇一笑:“不,是你惹上麻煩了。大麻煩。”

“羅哲,死在你們境內。”舒藍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一槍斃命。你猜羅顯洋會不會咽得下這口氣?”

舒藍有些幸災樂禍似的看着單世鈞:“暗網上現在全是懸賞令,他在找你。你的人頭,很值錢。”

單世鈞心不在焉地用原子筆,在舒藍昨晚傳給她的地圖上畫了幾個圈。

舒藍微微一挑眉,走到單世鈞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不是這麽沖動的人啊,怎麽給自己惹這麽大一麻煩?”

單世鈞依然不言,不語。

舒藍低聲道:“聽說,你是為了救一個女醫生?”

單世鈞手裏的筆微微一頓。

舒藍啧啧搖頭:“那她一定很漂亮。沒想到,還有人能融化你這塊兒冰山。”

單世鈞擡眸,冷漠的眼神向刀鋒一樣割在舒藍臉上:“你是來聊八卦的?”

舒藍哈哈一笑,信步走到吧臺邊,彎腰從酒櫃裏拿了一瓶酒店提供給客人的紅酒。

“Wolf Blass Grey Label Shiraz,我怎麽感覺這家五星級酒店有點窮……不過這款味道還湊合。”

單世鈞冷冷道:“沒人要求你湊合。”

舒藍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邊慢慢地晃着酒杯,一邊施施然走到單世鈞對面坐下。

“羅顯洋最近走的幾單貿易用的都是我們的船。暫時沒發現可疑的跡象,不過他最近出貨速度明顯加快了兩倍。我想,他應該快要按捺不住了。”

單世鈞微微一點頭:“這個自然。之前那批貨,因為羅哲出事給耽擱了。國內的買家如果一直等不到貨,就會想辦法找其他貨源。羅顯洋的資金鏈快斷了,他當然着急。”

單世鈞用原子筆點了點地圖:“資料我都看了。我覺得,如果我是羅顯洋,我會安排在這幾個碼頭上貨。”

舒藍盯着杯中紅酒,眸光微微一閃:“理由?這片區域不是他的管轄地帶,他為什麽要舍近求遠?”

單世鈞用原子筆在地圖上指了指:“這兒,三條暗巷交錯橫雜,進可攻退可守。”

“這兒,這個碼頭西北,東南都是高地,方便監控。如果我是他,我會在這個地方安排狙擊手。”

“還有這個碼頭,這是馬拉卡海峽最狹窄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他可以在這裏部署兵力作為保險,假設他有的話。”

舒藍微微勾起嘴角:“喲,你倒是将這邊的情況摸得很清楚嘛。今天出去踩點了?”

單世鈞淡淡一點頭:“嗯。”

“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舒藍雙指貼在唇上,送了單世鈞一個飛吻。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光異彩,每個動作神态,舉手投足間,都風情萬種。

單世鈞冷淡地:“大可不必。”

單世鈞一手捏着地圖一角,一手用打火機點燃了另一角,待它差不多燃燒殆盡,才放入茶幾上酒店為房客提供的煙灰缸裏。

不過轉眼,那張地圖便化為了灰黑色的灰燼,一吹就散。

單世鈞輕輕撚了下指尖沾到的灰燼,淡淡問:“你們什麽時候行動?需要我們怎麽配合?”

舒藍看着他,半真半假地問:“如果我說,我們想請你做魚餌,你願意嗎?”

單世鈞沉默片刻:“……現在不行。至少,這次不行。”

“我開玩笑的。”舒藍眸光一閃,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單,你有弱點了。”

她沉默片刻:“羁絆這種東西,這對你來說,不太好。”

狙擊手向來都是獨來獨往的。如果太感性,勢必會影響他的判斷力。

單世鈞沒答話。

舒藍不只想到什麽,輕聲笑了一下:“Lee說你跟他很像,我倒不這麽覺得。”

舒藍口中的Lee,之前林競還是隊長時,跟他們也有過合作。國際刑偵隊南亞地區總隊長,用林競的話形容,是個狼人。

單世鈞:“何謂像,何謂不像?”

舒藍微微勾起嘴角:“你比他有人味兒。”

單世鈞:“……”

舒藍收了調笑的心思,正色道:“這次只來了你一個人?”

單世鈞:“嗯。”

“Lee手上掌握了很多對我們有利的證據,如果順利的話……這次可以在馬拉卡海峽來次大、圍、剿。不過,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手。人不用多,但需要最厲害的。羅顯洋最近剛和Blackwater簽了合作協議,新雇的這幫人,聽說是前Delta Force的,不太好對付。”

單世鈞沉吟片刻:“我可以讓獵鷹小隊其餘成員過來待命。前提是,我們的情報必須對等。”

“當然。”舒藍頓了頓,“Lee讓我提醒你,羅顯洋新招的那批雇傭兵裏,有個頂尖的狙擊手。”

單世鈞擡眸看她:“多頂尖?”

他的語氣裏,有傲慢,有挑釁,有血性。他不怕強者,因為他本身也是強者。遇強則強,逆流而上。人生若是沒了對手,那才真的叫無趣。

舒藍微微一挑眉:“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單世鈞問:“羅顯洋現在人在哪兒?我們的線人說他一個月之前從B國飛往M國……後來便再沒他的消息了。”

舒藍豎起兩根手指:“我們也還沒掌握他的具體位置。兩種說法。其一,據說他就在附近周邊一圈國家輪流轉。其二,有說他從一個月前就一直在公海上……沒上過岸。”

單世鈞微微蹙眉,不語。

舒藍見他眼中隐有擔憂,噗嗤一笑:“怎麽,還真擔心起你自己的人生安全了?放心,如果他哪天真派人追殺你,姐罩你。”

單世鈞擡眸看她:“說話算話?”

舒藍低頭啜了一口杯中酒,懶散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人。”

她朝單世鈞勾了勾手指:“不過,我要收保護費的。”

單世鈞淡淡勾了一下嘴角:“謝了。”

舒藍仰頭,将杯中酒一口飲盡,朝單世鈞勾了勾手指:“電腦拿出來,跟你說下我們這邊的詳細安排。對了,你那幾個小尾巴,一起叫來連線吧?我讨厭同樣的話重複第二次。”

單世鈞冷了臉:“人有名字。白展廷,邱啓,成昱,我的小隊成員。”

自從那女人進了單世鈞的房門後,曲筱陽就一直站在自己的房門後沒有動。

酒店隔音效果很好,隔壁房裏無論說什麽,發生什麽,都不可能聽見的。她也明知道站在這兒也沒用,就是挪不開腳。

從剛才到現在,曲筱陽腦子裏一直亂哄哄的,沒理清個頭緒。

滿腦子轉的,都是那女人的美豔不可方物。

外表漂亮的美人很多。但那個女人的美,又有所不同。怎麽說呢,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媚态,會讓她瞬間聯想到《山海經》裏的九尾狐。

真的有男人能抗拒得了這樣的女人嗎?曲筱陽不知道。

如果有,那人要麽不解風情比鋼筋還直,要麽就是真的只在乎有趣的靈魂。

那麽,單世鈞是哪種?還是都不是?

她不知道女人和單世鈞是什麽關系,也許是朋友,也許是工作關系?畢竟單世鈞也說過,來T國是有任務的。而他今天說的有事不能陪她,說的應該就是……這件事?

她不願,或者說,拒絕去想,工作和朋友之外的第三種關系。

因為不知道、不确定而引發的前所未有的不安,讓曲筱陽如坐針氈。她想了很多說服自己的理由,也許他們真的就只是工作、合作關系。

但下一秒,腦袋裏又總會有個聲音跳出來反駁她,談工作為什麽非要關在酒店房間裏談?而且談工作她為什麽要穿得那麽……招搖?

修身旗袍,開叉還開那麽高。

孤男寡女共處酒店同一間房,還是晚上,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暧昧的事。

就算是為了工作,曲筱陽也不是很能接受這個行事方式。

在她的觀念裏,該避嫌的時候不避嫌,該劃清的界限不劃清,那就是故意暧昧。

單世鈞,是那樣的人嗎?

如果說暧昧,他對她的态度,也挺暧昧了。那他,是跟誰都可以暧昧,還是,只對特定的人才會這樣?

曲筱陽越想越亂,越想心裏越發不确定了,她究竟看清這個人了嗎?

胡思亂想了半天,頭緒沒理出來,反而将自己逼入了一個死胡同。

曲筱陽有些煩躁地拿出手機,點進微信。她有很多話想問他,卻不知如何開口,不知從哪兒問起。

手指在單世鈞的微信頭像上磨蹭了好幾圈,才下定決心打開對話界面。

她打字的時候竟然連手都在抖,簡單一句話,删删打打,竟然花了十分鐘才編輯完。

【我剛回來。吃晚飯了嗎?沒吃就一起?】

點擊發送。

等了十分鐘。

單世鈞那邊沒有回複。

曲筱陽假裝耐心地又等了十分鐘,實則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期間她将微博熱門都刷了一遍,甚至還抽空跟梁老頭和閨蜜莫梨彙報了一下行程。等她和莫梨聊完,點回和單世鈞對話的那個微信界面的時候,最後一條信息還是她發的那條【吃晚飯了嗎?沒吃就一起?】

曲筱陽心态有點崩了。她忽然覺得這樣坐立不安,只為等男人回一條信息的自己有點像以前在小言裏看過的……戀愛腦女主。

她忽然覺得有點可笑。傻不傻。

曲筱陽拿了房卡,背上包,出門。決定自己去覓食。

又不是非要有個男人陪着不可,虧什麽也不能虧了自己的胃。

路過單世鈞房門時,她微微駐足,安靜地盯着那扇厚重的門。

之後那麽久,都沒有聽見這邊開門的聲音,說明那個女人還在裏面吧。

明明只隔着一扇門,在這一刻,曲筱陽卻覺得兩人之間像隔着一條銀河。

曲筱陽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正要轉身離開,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各種原因,地名什麽的都打了薄碼……咱就,看破不說破。

單哥(撓頭):真的只是在工作啊。(直男表示理解不了女生心裏的彎彎繞繞)

曲醫生:哼。

單哥:而且,舒藍這麽可怕的品種,只有Lee才吃得下。

曲醫生:信你個鬼。

單哥:……好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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