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行晝在內陸出生,她天才孤僻,除了早慧非常,沒有任何玩伴,也不愛說話,爺爺去世了,才被父母接來的沿海。

而隔壁的時虞虞和她正好相反,從小就受歡迎,不管是同齡人還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掏空了心思想讨她歡喜。

五歲的行晝第一次見到時虞虞,是時虞虞的生日聚會,她正被衆星拱月,穿着淺白色的白色公主蓬蓬裙,藍色的絲帶收着胸前,頭上帶着的裝飾是別人送的價值不菲的老古董,行晝在外圍注視着她,覺得她像是櫥窗裏最昂貴,最精致的洋娃娃,是行晝排隊很久,想盡辦法也搶不到的那一個。

如果不是因為行媽主動與時媽交好,再三拜托,兩家人又是鄰居,她和時虞虞不會成為朋友,更不會有未來的,能夠想象的未來就是各自在各自的領域當個領頭羊,做個風雲人物,然後偶爾碰見禮貌颔首,當個點頭之交。

行晝的早慧,讓行爸行媽操碎了心,別人都在愁苦孩子太貪玩了的時候,行媽愁得是孩子不會玩,她就像個無聊的看書寫題機器,除了數學沒有什麽再能激起她的興趣,行媽是連拖帶拽地帶她參加小朋友們的聚會,馬術課,和同齡人們一起學芭蕾,鋼琴,繪畫,去郊外放風筝,海邊撿貝殼,參加出國幼兒夏令營,使勁渾身解數,絞盡腦汁讓行晝合群。

但行晝偏偏就讨不了同齡人歡喜,她也不想讨他們歡喜。

她不需要朋友,她只喜歡待在自己的空間裏,看着自己喜歡的書,但為了安父母的心,她開始學會在在人群紮堆的地方占據個位置,不靠近也不遠離,一個典型的邊緣人,直到時虞虞把她最喜歡的小馬送給了她。

那是下午四點,遠處山黛青綠,桫椤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時虞虞穿着騎馬裝,牽着她香槟色的小馬駒走來、

行晝逆着光看着她,行晝先是被她的眼睛所吸引了,眼尾下壓,淺茶色的眼瞳,像是極淺的琥珀色寶石,眼白幹淨如玉,像是樓蘭的月亮湖。

纖長濃密的睫毛一眨一眨,淺色的頭發被塞進了頭盔裏,別人帶上頭盔,穿着防護背心像來訓練的小兵,唯獨她穿着這樣一身漆黑的裝扮,穿着防水靴一樣的大桶馬靴,像是兒童服飾平面廣告。

“你看着我的小馬很久了,你喜歡的話,我送給你。”

行晝坐在在那裏,手裏捧着一本無聊的馬鑒雜志,她看着時虞虞牽着香槟色的小馬駒,因為逆着光,她的臉處于陰影之下,只露出了挺翹的鼻頭,暖色的金紅色的光映着她身上,宛如籠罩在一圈光暈中。

行晝沒有答話,她看着時虞虞,看着芭比娃娃對她露出剛長出的小虎牙,只覺得她的臉粉粉糯糯,說話也軟軟糯糯的,就像小湯圓一樣。

“或者,我們可以玩小馬互換游戲。”時虞虞再次提議,她不舒服地調整了一下馬術頭盔,淺茶色的卷發被陽光襯的像是金色。

行晝像是失了智,她感覺一種莫名的情緒塞在嘴裏,塞在心口,又慌亂又脹脹的,像是被抛了起來,她被時虞虞從凳子上拉了起來,雜志掉落在地,她呆呆地跟着時虞虞,騎上了她香槟色的小馬駒,五歲的時虞虞還不到半人高,行晝要努力伸長脖子才能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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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晝伸了很久的脖子,就是為了看時虞虞對她說話的模樣,她說的什麽,行晝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滿腦子想的是,這是櫥窗裏最貴的娃娃,最漂亮的娃娃,是大家都想要的那個娃娃,是我的娃娃。

時虞虞作為孩子王,卻很有正義感,她不會允許自己帶領的團隊裏有任何欺淩行為,也不許任何人落單,她像天生的領導者,會照顧所有小朋友的感受,也會帶着半路加入的新朋友快速融入團隊,行晝只是其中的一個,時虞虞會帶着她去玩,讓她加入她的私人聚會,會介紹自己的朋友給她,當然,別人也是同樣的待遇。

時虞虞是個小太陽。

可太陽不能屬于一個人,但所有人都想把她占為己有。

後來,他們漸漸形成了自己小圈子,排擠其他妄圖接近時虞虞的新來者,時虞虞的關心本來就不夠分,他們也不想再加入新的人。

再後來,他們的小圈子七零八散,有的搬家了,有的破産了,有的移民了,留到最後的只有隔壁的行晝,于是兩人一個幼兒園,一個小學,後來上了一個中學。

時虞虞愈加璀璨耀眼,她是小提琴天才少女,十二歲的時候就上了電視節目,此後邀約不斷,拿下無數大獎,是學校風雲人物,也是本城的驕傲。

于是,行晝看到了更多人對她飛蛾撲火,好的,不好的。

太多,太多,防不住,擋不了。

時虞虞覺得朋友自然越多越好,她十四歲的年齡,喜歡熱烈,喜歡新奇,向往成年人的世界。

在時虞虞生氣宴會的前一天,新朋友們帶她去了一個酒吧,說是酒吧,卻更像是高級會所,因為李茶家裏開的,才破格放他們進來。

李茶是時虞虞小團體裏的二把手,兩人都是搞音樂的,李茶是學鋼琴的,同樣少年天才,常被人譽為金童玉女,一起參加過好幾次比賽,拿過不少獎。

一番起哄,時虞虞拿着小提琴在臺上演奏,李茶在旁邊彈鋼琴,硬是把尋歡作樂的地方變成了高雅悅耳之地。

時虞虞沒來過會所,更沒在會所這樣玩過,李茶似乎也是第一次,兩人像是比拼般,看誰的手速更快,音調更高,技術更難,是天之驕子們默不作聲的炫技,但在行晝眼裏,更像是挑釁。

一群學音樂的少年們,把這裏當成了他們的小舞臺,衆人嬉戲打鬧,時虞虞和他們玩傻瓜猜拳游戲,笑地整個人蜷在沙發上,拿腳踹了踹旁邊的人:“去,這裏沒有大提琴,就去臺上唱首歌,唱個……”

可話還沒說完,衆人的笑停了,時虞虞睜開眼看到行晝站在那裏。

“你來了?”

“嗯。”行晝說完,就坐到一邊。

本來歡樂的氣氛,到了她這裏,就紛紛沉默了起來。

十四歲的行晝,依舊冷冷冰冰,寡言少語。她是老師們口中的特優生,是衆人眼裏的十佳少女,是競賽考試全能的理科學神,她和這些只會砸錢玩音樂的差生們完全不是一個路數。

一個團體只會有一個蟻後,她是另一個領域的天才,應該和那群整天埋頭讀書的書呆子們待在一起,沒有娛樂,沒有課間,沒有假期,如果不是因為時虞虞的關系,他們甚至都沒心情去聊起這個人,也懶得去打聽。

但這人老是跟在時虞虞身後,像甩不掉泥鳅,如影随形的尾巴,李茶專門挑着今天,行晝今天在外地競賽,明天才會回來的日子,帶小團體們出來玩。

晦氣。是李茶看到行晝想到的第一個詞語。

煩人。是音樂生們看到行晝想到的第一個詞語。

時虞虞也不問她怎麽提前回來了,只是默不作聲地掏出手機,看着幾十個未接來電,心下了然,她笑着給行晝到了杯香槟,“你嘗嘗,挺甜的。”

行晝皺眉:“未成年不能喝酒。”

時虞虞:“啊,這個就8度,算什麽酒啊……”看行晝不喝,時虞虞也不勸,衆人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看不見她,繼續玩游戲。

本來傻瓜猜拳好好的,但行晝一來,衆人再也提不起興趣,在學神面前玩傻瓜猜拳,就真的像個傻瓜一樣。

李茶提議:“我們玩飛镖吧。”

“得了吧,李茶,你就選你最厲害的。”

李茶聳聳肩不說話。

“那贏了有什麽彩頭?”

“明天是壽星的生日,當然問壽星要啊。”

時虞虞大大方方:“我還不信你們能把我掏空了,就玩飛镖,不過我也要加入。”說着笑着環視一圈:“怎麽樣?我要是第一,你們一個個的明天生日禮物都翻倍。”

李茶挑眉:“我沒問題。”

“哎,我正好選了兩個,還拿不準呢,我也沒問題。”

行晝只看着牆上的靶子,說了聲:“好。”

一人五根飛镖,距離三米,衆人輪了一圈,到李茶了,他本來準備壓軸表演的,彩頭要什麽的,也早就想好了,本來是想跟時虞虞炫耀一下,可行晝一來就攪局,他就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故意又後退了兩米:“這個距離,我覺得可以。”

三米基本都能上靶,五米像是專門在為難誰一樣。

時虞虞卻高興了起來:“可以啊,李茶,來!今天就然我見識一下你的小李飛镖。”

李茶笑了兩聲:“好。”

他動作标準,姿态放松,穩操穩勝,五根全中紅心,衆人起哄,讓李茶讨彩頭,李茶雙手環抱:“還有人沒玩呢,不急。”

行晝默不作聲地接過五根飛镖,根根上靶,但沒有全到紅心,五米的距離确實難為人。

衆人也不調侃,大家都知道自己是陪跑的。

只專注于幫李茶讨要彩頭。

時虞虞這時候才伸了伸懶腰,站在行晝旁邊,一雙淺茶色的寶石眼瞳微微眯起:“怎麽了,我還沒表演呢。”說着,接過旁邊的人遞來的五根飛镖,筆直勻稱的兩條腿分開,背脊挺直,舉起飛镖神秘地比了比方向,又說:“給你們玩個刺激的,找塊布,把我眼睛蒙上。”

“虞虞,蒙眼睛玩沒事吧?別等會飛镖別把我們弄傷。”

“不會,弄傷你,我賠醫藥費。”

時虞虞蒙住眼睛,她左手捏着剩下飛镖的尾,右手捏着飛镖的頭後,電光火石間,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飛镖已經正中紅心了。

一陣沉默,時虞虞歪了歪頭:“扔幣還能聽聲響呢,各位,鼓掌都不會?”

“虞虞,你……這深藏不露啊。”

“你會這個,早不說?”

時虞虞笑着将剩下的四只飛镖扔出去,她取下眼布,擡起下巴,揚了揚眉毛,像只傲嬌的波斯貓:“各位,明天的生日禮物是雙份哈。”

“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們!”

“說,是不是你和李茶串通好,訛我們的?”

說着就被旁邊的少女撲在沙發上,撓她的癢癢,時虞虞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都不看電影的嗎?加州的那些賭場電影,還有拉斯維加斯,扔飛镖這麽經典,這麽帥,我可不得好好在家琢磨。”說着笑出了眼淚,朝李茶颔首:“練習了這麽久,還得謝謝李茶給我這個機會。”

衆人玩鬧一番後,都散了,李茶幾人方向一樣,于是決定先送時虞虞回家。

時虞虞下了車背着揮了揮手,就進院子了,行晝站在那裏,看着時虞虞的背影,看了幾秒轉身準備回隔壁的屋,一群人上了車,李茶站在車燈前,他也站在那裏,等了一會,然後叫住了行晝,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冷哼了一聲:“上下學的時候,你跟着,比賽你也守着,我們演奏團幾個聚會你也要跟來。”

“行晝,你是時虞虞的狗嗎?”

行晝沒有回話,她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了看天空,明月皎皎,繁星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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