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今生再遇
第二章 .今生再遇
再度醒來,頭痛欲裂,定了定神,蕭君默驚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回到了宮中,他掀開被褥,起身扶着腦袋,愣住。
為何這是他還未登基,尚是太子時期住的乾清宮?走錯了?
“殿下,您醒了啊。”他的貼身随侍福祿從暗處走出來,一邊讓宮女去置備洗漱的用具,一邊走到床邊道:“殿下昨日喝醉了,皇上特意吩咐讓您今日不必上朝。”
“放肆!朕是皇帝!”蕭君默聽言大怒,瞪着床邊的福祿。
哪知福祿聞言驚恐地睜大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殿下慎言吶!來人,快呈醒酒湯上來。”
“大膽奴才,你稱朕為殿下,那如今的皇帝又是何人?”他倒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妄為之人,膽敢冒充他,讓他知道,定要滅他九族!
福祿愣了愣,面上露出狐疑的神色,“當今聖上乃是殿下的至親,泰和帝吶。”
泰和帝?蕭君默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目,泰和是他父皇在位時期的年號,當他登基後,他便把年號改為了嘉敬,按理說,今年應是嘉敬元年才是,蕭君默咋舌,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福祿,許久他咽了口唾沫,聽到自己問:“如今是何年?”
“殿下,今年是泰和二十八年。”福祿答。
泰和二十八年,呵,離他正式登基尚有三年距離,蕭君默心底湧起莫名的狂喜,連帶着身體也微微發抖起來,半晌,他又問:“那蘇瀾清蘇将軍呢,他人在何處?”
“蘇将軍近日成功剿滅流寇歸來,現下正在正德殿見皇上呢。”福祿越回答越納悶,殿下這是怎了,為何一副甚麽都不記得的模樣,難道昨日喝醉,壞了腦子?
“你下去罷,把門帶上。”蕭君默握緊雙拳,拼命按捺住心底的激動,故作鎮定地目送他離開,待福祿出去後,他猛地開始抓頭發,将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抓得亂七八糟,口中溢出欣喜若狂的笑聲,恨不得當即出去蹦幾圈。
這麽說,他是重生了?
回到了泰和二十八年,他尚是太子的時候,這個時候,他還未登基,叛臣趙如海還未造反,蘇瀾清也未死,一切……都還來得及!
蕭君默腦中回想起前世蘇瀾清死在他懷中的模樣,含淚的眼睛不甘地閉上,切斷了最後一絲希望。後來他到将軍府看到了他留下的畫,明白了蘇瀾清對他的愛意,以及自己對他的感情,蕭君默默默握拳,既然重來一世,這生他定要履行諾言,誓不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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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蕭君默起身洗漱,趕往禦花園,他記得前世蘇瀾清見完父皇之後,會在禦花園裏等他,他此刻趕過去,時候應當正好。而且他記得瀾清受了傷,待會兒他得好好看看才是。
懷着激動的心情,蕭君默腳下生風,幾乎是跑着過去,到了禦花園,他四處張望,等了許久也沒有看到蘇瀾清的身影。
莫非還未從正德殿出來?
懷着疑惑,蕭君默趕到正德殿,卻得知蘇瀾清早已離開的消息,他失望地低下頭,心底不知緣何滋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好似被勘破了甚麽一樣,蕭君默只好轉頭對福祿道:“去取幾根上好的人參過來,備馬車,去将軍府。”
福祿連忙去準備,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将軍府門外,蕭君默下車,仰頭望着熟悉的地方,上一世他最後一次來這裏,也是最撕心裂肺的一次,再度醒來,卻是重生之後,道是老天待他不薄,給了他重頭再來的機會。
步入将軍府內,一切都是那麽安靜,正如那人的性情,蕭君默心知瀾清素來不喜熱鬧,故府中連侍奉的小厮都少之又少,經常得見的便是侍女如月,蕭君默走到院子裏頭,正巧遇上從裏頭出來的柳禦醫,“柳禦醫,瀾……蘇将軍傷勢如何?”
“不礙事,多養着些,過段日子便會痊愈。”柳溫恭敬地回答,末了又補一句:“将軍喝了藥,已經歇下了,若是殿下要去探望,切記輕聲一些。”
“本宮知曉的。”蕭君默別了柳禦醫,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繞過幾扇屏風,蘇瀾清的床映入他的眼簾。
蕭君默突然止了腳步,不知該如何往前,腳下似有千斤重,令他幾乎擡不動步子。蘇瀾清躺在床上,身着白色亵衣睡得安穩,清淺的呼吸聲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的确是重生了,他的瀾清也再度歸來!
邁動沉重的步子,蕭君默緩步前行,如同走了一輩子那麽久,才走到床邊,他低頭凝視着床上蘇瀾清安靜的睡顏,眸中酸澀起來,仰起頭動了動喉結,強忍着才沒失态。
越是重逢之時,蕭君默的心情越是無法平靜,他在床邊坐下,動了動手卻又不知該做些甚麽才好,他這才發現自己跟個傻子一樣,想要真心對一個人好,卻絲毫不知該怎麽做。
蕭君默小心翼翼地往床裏靠了靠,手指碰到蘇瀾清露在外頭微涼的掌心,他猶豫良久,
才緩緩握住他的手掌,将他小心翼翼地裹在自己的掌中。
上一世臨死之際,他的手也是這般,冷得仿佛沒有一絲溫度,蕭君默握着他的手,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除卻這個,他竟不知自己能為他做點甚麽。
撫上床上人的臉頰,蕭君默細細地撫過熟悉的每一處,從緊閉的眼睛,到挺秀的鼻梁,再到蒼白柔軟的雙唇,蕭君默記得上一世蘇瀾清死前,嘴唇幹裂,面色慘白,*上已經受到了重創,末了心上還被他狠狠地插了一刀,流不出血,卻痛不欲生。
失而複得的喜悅充斥着蕭君默的心,然眼睛卻是酸澀的,蕭君默哽咽,伸出的手随之顫抖着,隔了好久才,躍躍欲試地俯下丨身去輕輕抱住床上人微涼而瘦削的身子。
他的瀾清,活生生的、會笑會哭的瀾清,回來了……
“嗯……”蘇瀾清夢中感到有甚麽人壓在他的身上,驚醒過來,睜開眼便看到蕭君默的臉,他霎時沒了睡意,“你……”他怎麽來了?
“瀾清,你醒了?”蕭君默從蘇瀾清身上起來,凝視他澄澈的眸子,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一時之間竟然如鲠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定了定神,蕭君默強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取來放置在手旁的幾根人參,道:“這是我從宮裏給你帶來的,對身體有極大好處,你這人太不會照顧自己,我這便讓如月去給你炖了,流了那麽些血,必須好好補補身子。”說着,蕭君默起身要喚府中侍女如月進來。
“等等。”蘇瀾清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又似觸及了甚麽不該碰的東西,猛地瑟縮回來,他忍着身上疼痛,撐着坐起來靠在床沿,看了蕭君默許久,才啞聲說:“人參何其珍貴,殿下還是自個兒留着罷,不必浪費在臣身上,臣過陣子便沒事了。”語畢又撇過頭去,神态疲憊,不願見他一般。
蕭君默奇怪,前世的蘇瀾清不是這般對他說話的,他給的人參也默默地收下了,分明是很熟悉的人,此刻卻像隔了一道幽深的溝壑,怎麽也跨不過去。
蕭君默愣了會兒,尴尬地放下手中的人參,是他魔障了,即使重來一世,發生的事情也不會與前世盡數相同,他擡頭,眼神透露着關心,“瀾清,那讓我瞧瞧你的傷罷,疼麽?”他知道瀾清最怕苦,病了傷了也不願喝藥,令人心疼。
說着他便要伸手過去,眼看着就要碰到蘇瀾清的亵衣,誰知床上人猛地往裏躲,背撞在堅硬的床架上,發出咚的一聲響,蕭君默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急聲問:“撞到哪兒了?疼不疼?快給我看看!”
蘇瀾清緊閉着眼,死命咬着牙齒,眼前一片昏花,好半天才緩過來,傷口處沁出絲絲溫熱,竟是撕裂了,他也沒在意,順勢靠在最裏頭的床架上,推開蕭君默想要伸過來的手,“不勞殿下費心,臣無事。”
“你當我眼瞎了嗎?這怎能叫無事。”蕭君默沒有注意到蘇瀾清奇怪的語氣,伸手要去揭他衣服,被用力推開,身子僵在原地。
蕭君默看着蘇瀾清的眼神,不是他熟悉的溫和,總含着笑意,而是陌生與冰冷,他冷冷地瞧着自己,眼神中的拒絕再明顯不過。
“瀾清,你……”蕭君默心中再度生出來時那種奇怪的感覺,手心冒出細汗,緊張得仿佛兩人初次相見,半晌,他笑着起身,“對了,你不是怕苦麽,我帶了你最喜歡的蜜棗,快含一顆去去苦味。”一盤晶瑩的棗子呈上來,蕭君默獻寶一般,笨拙地撚起一顆送到蘇瀾清的唇邊,忽然,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床上人手擡起,整盤蜜棗直直打翻在地上,四處滾開。
蘇瀾清閉了閉眼,神色冷淡,他早該想到,怎會只有他一人重生,沒想到蕭君默也帶着前世記憶活了過來,他現在對他的态度,不正是他前世夢寐以求,卻至死未得的麽?
他忽然很想笑,老天爺真是和他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讓他滿懷恨意的死去,又給了他再世的機會,卻沒告訴他,蕭君默也會再度回來,他的溫柔以待遲來了整整一世,可惜這一世他已心如死灰,不會再讓自己陷進去。
既然如此,索性把話說明白罷,蘇瀾清想着,側頭看滿臉訝異的蕭君默,冷聲道:“殿下不必如此,蘇某消受不起,上一世是我太過天真,到死方知悔恨,因此這一世煩請殿下當做甚麽也不知道罷,免得傷人傷己。”
蕭君默聽言渾身重震,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驟然想到禦花園中的等待,本應在那裏等他的人自始自終沒有出現,悄無聲息的便離了宮,又想到他拒絕接受自己的人參,語氣冷淡形同陌路,他還推開自己,拒絕他的關心,以那般冷漠的眼神瞧着他,就連最愛的蜜棗,也毫不猶豫地推翻在地,如同他們的關系,四處滾落散開,即使再次撿起,也是蒙了層灰的,不複當初。
所有的所有,結合成一個念頭,盤旋着攀入蕭君默的腦中,令他驚恐萬分,他頹然坐倒在床沿,喉嚨像是被扼住了,一絲聲音都發不出,極久極久,他才渾渾噩噩地聽到自己問:“瀾清,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蕭君默甚麽都明白了。
——蘇瀾清,也重生了。
他記得蕭君默如何無視他的真心與付出,記得他一句你該死,記得他是怎麽難過而亡,所以這一世,他不願再和他有瓜葛,是含怨歸來,報複他來了!
蘇瀾清冷笑,蕭君默和他一樣,都被老天賦予了第二次活着的機會,然這何其可笑?本想再不相知,再不相見,兩人卻都帶着前世痛苦的記憶重生,互相折磨,這算是老天給予他的玩笑麽?
“瀾清……”蕭君默的聲音響起,蘇瀾清抿唇,若無其事地撇過頭,裝作沒看見蕭君默黯淡的神色,強迫自己不要再回想前世的事情,往事已經過去,這一世,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屋中安靜得只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蘇瀾清藏在被褥底下的手漸漸握緊,心中煩悶非常,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于是他轉頭看蕭君默,一字一句道:“殿下既然知道了,那臣便直言不諱,今生臣與殿下只做臣子,不談別的,故殿下請回罷。”
甚麽叫只做臣子,不談別的?蕭君默目瞪口呆,他這是要把他們的關系全都撇清麽?前世那般喜歡,今生卻想要全部放下,談何容易?
“瀾清,你別這樣。”蕭君默身子往前探了些許,果不其然看到蘇瀾清下意識地後退,他低頭掩住眸中的失望與悔恨,心時時刻刻在抽痛,最愛的人就在眼前,好不容易重來一世,以為自己能夠竭盡全力補償他,卻得來這樣的結果,多麽諷刺?他嘆息一聲,說:“我知道你怨我,這是我自找的,但別再躲我好麽?”
“不,我不怨你。”出乎意料的是,蘇瀾清這般回答,他轉頭看蕭君默,眼神清明,沒有任何波瀾,如同死水一般模樣,“沒有愛,何談怨?”
蕭君默呼吸驟停,他閉上沉重的眼皮,又緩緩睜開,胸口如有尖刀插入,狠狠地剖開他的胸膛,将五髒六腑劃得粉碎,眼睜睜看着自己支離破碎卻無計可施。良久,他動了動喉結,問:“瀾清何其絕情,所有的一切,你都要忘光是麽?”懷揣着最後的期待,他希望看到他搖頭或者說不,然而——
蘇瀾清閉眼,重重點頭,“是!”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蕭君默哆嗦着雙唇,眼前甚麽都看不清楚,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故作平靜道:“你好好養傷,快些好起來,我……先走一步。”說完逃也似的離開。
果然古語說的不假,善惡之報,如影随形。
報應,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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