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心疼

兩人逗着嘴轉眼到家了。

林溪洗把臉就去堂屋找謝父說話,她說的就是李糾察欺負社員的事兒。

謝父道:“這些事兒咱們都懂,只是他有尚方寶劍傍身,論起來也沒錯。”

從前說的是法理不外乎人去,現在這幾年鬧的人情都沒了,父子兄弟都能成仇,更何況城裏糾察壓制下鄉社員呢?

林溪:“可上面政策也說了要工農團結,農村包圍城市,要讓社會各界人士都加入到農村建設中去,怎麽能欺負社員呢?家裏人生病急用錢,把口糧賣了看病,他不通融就算,怎麽還能把糧食給扣下呢?”

扣下的糧食也沒按照規定交給什麽部門,反而誰扣下的誰當額外收入拿走。

這叫什麽?打着政策的幌子中飽私囊。

謝父看了她一眼,提醒她,“林溪,你可別多管閑事啊。這麽多年咱們家能平平安安,那都是謹慎小心換來的。這運動瞬息萬變,一個不小心就惹火燒身。”

林溪點點頭:“爸放心,我知道呢。我想不通,我覺得您站得高看得遠,又有經驗,所以就找您說說呢。”

謝父看她那麽乖巧,不像是會惹事的就松了口氣,“你看不得的事兒還多呢,且裝聾作啞着吧。”誰還不是這樣呢。

林溪心裏雖然有些不痛快,面上卻很乖順。她自然不會給謝家惹事,但是心裏卻對這工作一點都不期待。她想換一個有正面作用的工作,不要這樣充滿負能量的,哪怕當老師也好,可以教孩子們讀書。

她對謝父沒意見,畢竟時代不一樣,大家為了自保必然要謹慎小心的。

她就是心裏有些低落。

如果是專門的小商小販被抓着教育,她倒是沒那麽難受,關鍵這個社員是走投無路拿口糧換錢治病,他根本沒有投機倒把的經驗,五十斤一袋子的糧食就那麽大喇喇地扛到城裏來,急火火地想找個城裏有錢人買下來解決自己的燃眉之急。

誰曾想,卻是這樣的下場。

晚飯她随便吃了兩口就回東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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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母:“她這是耍什麽脾氣?”

林溪到謝家,她和謝二姐那麽刺撓,林溪都一直笑呵呵的,謝母覺得她不會生氣翻臉一樣。可這會兒,才上班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看起來不大好。

她對謝啓明道:“去看看你媳婦。”

謝啓明一直留意着林溪呢,吃飯的時候看她在發呆總共也沒吃幾口。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東廂窗外往裏看了一眼,屋裏的林溪也沒開燈,和衣躺在炕上呢。

之前她一直都是樂觀積極笑眯眯的,別人諷刺她她也當不是說自己,除了跟他生氣,她跟別人都是樂呵呵的。

這會兒看她這樣低落的樣子,謝啓明感覺心口刺了一下,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堵得慌,以前沒有的感覺。

他在窗外站了一會兒,轉身出門去了。

屋裏的林溪躺了很久,因為謝啓明沒來,她就懶得動彈。

她又開始想爸媽,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就睡着了。

睡着以後,她突然就夢到了原主的一些事情。

原主表面憎恨她爸爸,可實際無比渴望父愛。

剛回城的時候,她努力想讨好繼母他們。她早早地起床,掃地掃院子,做飯。

她原本以為自己做了這一切,繼母和爸爸會表揚自己,誰知道繼母卻用一種很冷的眼神看她。

等爸爸上班,繼母就讓她不要動家裏的東西。繼母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我們城裏和你們鄉下不一樣,鄉下可能用洗腳的盆和面,用刷馬桶的掃把打掃房間,城裏不是這樣的。尤其我們家裏,掃床的小笤帚、掃房間的笤帚、掃院子的笤帚,那都是分開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抹布也都是分開的,絕對不能混為一談。

她就不敢再碰家裏的東西。

結果爸爸又皺眉,說你這個當姐姐的怎麽能那麽懶呢,整天回家就坐着等吃喝,也不知道幫忙燒火做飯打掃衛生。

每當這種時候,繼母就趕緊打發妹妹弟弟去做事,說什麽林溪剛從鄉下過來,估計外婆也沒教過這些,還是慢慢來吧。

這些都讓林溪覺得羞辱,她就越發不知道該幹什麽,說是自己的家,她卻處處都不自在。

他們一家四口,而她像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哪怕如此她也不想離開,卑微地祈求着爸爸的關愛,卻屢屢失望。

而且妹妹處處都比她優秀,處處都能把她襯托得一無是處,讓她越發自卑。

前年68年下鄉的時候,政策是一家倆孩子的下鄉一個。繼母跟爸爸說林溪小時候一直在鄉下,所以現在讓她待在城裏讓妹妹下鄉,誰知道妹妹突然病了需要住院。

爸爸心疼得不行,甚至埋怨林溪不懂事,不主動說自己回鄉下,還讓繼母難做。最後爸爸花光了家裏的積蓄買到一個去工廠考招工的機會,為了表示平等,他讓姐妹倆都去了。

林溪成績不好,考試自然沒有妹妹成績好。

看着爸爸眼中失望卻也了然的神色,林溪越發自卑難過。她一直都想好好表現,讓爸爸覺得她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人,可她還是從爸爸眼中看到了那種厭棄的眼神,那種果然還是妹妹更出色的無聲評價。

其實林溪在城裏哪有機會好好學習?

她從鄉下去城裏的時候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她說話別人聽不懂,而且她在鄉下根本沒讀過書,去了城裏自然跟不上課程,久而久之,自然學習更加差。

再加上她莫名其妙和妹妹、同學爆發了幾次沖突,大家都證明是她的錯,她就被同學們排擠,被老師嫌棄。

她考試不及格,同學們就叫她草包,那些自诩富有正義感的男女學生,還會當面指責她對自己妹妹不友善等等。

回到家裏她很想跟爸爸說一說,或者讓爸爸幫她補課。可爸爸眼裏只有妹妹和弟弟,總覺得她不省心,被外婆慣壞了,沒家教、沒前途,說不了兩句話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過年她跟着去繼母娘家走動,跟表兄弟沒說笑幾句,回頭爸爸又批評她沒家教,誇誇其談沒羞恥。她吓得以後出門見親戚不敢再說笑,拘謹得很,他又說她唯唯諾諾不大氣,上不得臺面給他丢人。

她好像做什麽都是錯的,然後爸爸就讓她少出門,甚至不許她交朋友,尤其是異性朋友。

班上原本有一個學習很好的男同學不嫌棄她,願意幫助她給她補課,可最後……

林溪想起這些的時候,整個人都進入了原主的那種情緒,胸口堵得難受,眼淚也默默地流個不住。

她前世是嬌嬌女,爸媽疼愛,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寵着,就沒受過被親人冷落的滋味。

可她卻深切地感受到原主的那種自卑、孤獨、凄涼,那種被親爸都抛棄的絕望。

她明明才十八歲,卻被逼着用那樣的手段給自己謀一個婚姻的出路。

醒來以後,林溪一時間心塞的不行,完全帶入了那種被人抛棄踐踏的感覺。

自己穿越不能回去,原主雖有親爸卻當撿來的,眼瞅着老農絕望的樣子卻沒有辦法把那個李建剛踹出去,她心裏堵得慌,就忍不住越哭越傷心。

都說這時候原生态,天藍草綠的,說實話哪裏有現代過得好?

她有一種挫敗感,她雖然眼界領先旁人,卻并沒有機會施展才能。周圍的環境就像一張帶刺而收縮的網,會把那些有個性的人盡可能地勒起來,讓他們都變得一樣。

她正難過呢,“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謝啓明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間裏,他沒有開燈,而是徑直朝着她走過來。

他到了炕前俯身聽她的動靜。

林溪緊張得立刻屏住了呼吸,她躲在這裏哭,在別人看來不知道多矯情呢。

她不想讓人知道。

謝啓明原本以為她在睡覺,走近一點就聽見她濃重的鼻音,知道她在哭呢。

他進來以後她就裝得睡覺,估計是怕他知道害羞呢。

他便在書桌前坐下,月光照進來,明晃晃的,落在她的頭上,映出了一片水光。

他嘆了口氣,低聲道:“餓不餓?我給你帶了肉包子,要不要吃?”

林溪咬住了嘴唇,肚子卻真的餓了。她卻不好意思呢,哭得眼睛又紅又腫,嗓子都啞了,哪裏好意思搭腔?

謝啓明倒是也沒非要她說話,他把荷葉包的兩個大包子準确地塞在她手裏,并沒有碰到她的身體。

林溪:“……”

她雖然還想裝睡,但是這噴香的肉包子哪裏還忍得住啊,她就窸窸窣窣地開始啃肉包子。

她決定化悲憤為食量!

聽她吃得那麽咬牙切齒,謝啓明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林溪:“……”

謝啓明:“明天還去上班嗎?”

林溪:當然!一個李糾察有什麽好怕的?

她一口氣吃了一個半大包子,剩下半個實在吃不下,就想放在一邊明天早上再吃。

謝啓明遞給她一小茶缸水,“漱漱口。”然後順手就把她剩下那半個包子拿去吃了。

林溪更害臊了。他怎麽老是這樣,總吃她剩下的,多不好意思啊。

等她喝水漱口,謝啓明也吃完包子,他修長的手指輕叩了一下桌面,“睡不着,要不要起來說說話?”

林溪:我不要說話。我是啞巴。

她嗓子沙啞的,說什麽話,多難為情啊。

謝啓明知道她害臊,大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柔聲道:“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

林溪:“!!!”他摸她的頭,跟她撸狗撸貓一樣的動作,太過分了!

她蹭得坐起來,決定去上廁所。

這時候堂屋座鐘響起當當當的聲音,已經半夜十二點了。林溪想謝啓明大晚上不睡覺出門也不知道忙什麽,還想着給自己帶倆大包子回來,也挺有人情味兒的。

她想回去好好感謝一下他,進屋發現謝啓明已經睡下了。

他閉着眼一動不動,一副“老子已經睡熟,誰也別叫”的架勢,她只得拉熄點燈,蹑手蹑腳地從他腿的位置往炕上爬,誰知他突然翻了個身一下子把她給抱到裏頭去。

林溪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躺在了炕上,她驚呼一聲,“謝啓明,你又撞我!”聲音沙啞得厲害。

之前有天晚上她想去廁所,正悄悄地從他腿上要爬過去,他突然翻身撞了她一下。

他力氣多大啊,一下子就把她給撞下去。

要不要他及時伸手勾住她的腰把她給勾回來,她得直接摔趴在地上!

當然,她不知道謝啓明是故意逗她的。

謝啓明終于聽到她沙啞的聲音,越發覺得心裏揪着悶得慌,感覺自己的心髒比她嗓子還啞頓了。

他想這一定是舊疾複發還沒好,所以接二連三出現一些陌生的異常反應,明天應該去做個心電圖查查。

他知道她嗓子不舒服,也害臊,便故意裝睡沒和她說話。

方才被他這麽一逗,林溪心情倒是好了起來。她躺在裏面,聽着他綿長的呼吸,感受他身上透過來的熱量,莫名覺得心安,不一會兒又睡着了。

睡着以後,她就很自然地朝向他。

謝啓明翻個身,明亮清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潔白又靜美。她睡夢中還吸了吸鼻子,一副委屈兮兮的樣子,讓人憐愛。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手,在即将碰觸她的時候又生生頓住,他自己吓了一跳,這是要幹嘛?

他會想抱她?

做夢!他大手在她身上虛拍了拍算是安慰她。

她緊蹙的眉頭舒展開,輕咛一聲,又開始往他身上湊。

謝啓明:啧啧,睡相真差!又愛哭鼻子又嬌氣,真是個小麻煩!

不過他躺在那裏卻一動沒動,并沒有如往常那般背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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