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醉了

媚生正朝城門張望,一個小厮打扮的男子擠了過來,作揖道:“姑娘,我家夫人甚愛你做的胭脂,可否借一步說話?”

媚生只道有生意可談,客客氣氣随了他便走。

待走進了才發現,他口中的夫人竟是孫恬兒,旁邊還站了個假笑的林晚。

“聽說妹妹去市訪兜售胭脂花露了?倒沒想到十指不染陽春水的林家大姑娘,竟也能吃的了這個苦。”孫恬兒啧啧兩聲,一臉嘲諷的笑。

媚生今日懶得理她們,連眼皮都不擡,便要往旁邊擠。

城外忽而有鳴鑼之聲,由遠及近,漸漸嘹亮。

這便代表着揚州城出了前三甲,人群騷動起來,要争相目睹這舉人老爺。

孫恬兒朝一側的家丁使了個眼色,便得意轉頭,去等她的解元相公了。

媚生也踮腳張望,忽覺肩上一痛,撞的她便是一個趔趄,回頭便見身後幾個林家家丁,笑的一臉陰毒。

她還未站穩,膝蓋窩又挨了一腳,整個人便趴跪了下去。

此刻人潮洶湧,若是倒下了,便要被踩踏至傷。她心裏惶恐,在跌下去的一瞬,拼盡力氣喊了一聲:“救命!有人跌倒!”

這聲呼叫淹沒在嘈嘈雜雜的人聲裏,她腳上已被踩了幾下,看着頭頂黑壓壓的人群,忽而有些手抖。

剛要再喊,忽覺視線一亮,前面的人群散開,有黑亮大馬闖了進來,在她面前嘶鳴一聲,止了馬蹄。

一雙有力的手伸過來,攔腰一抱将她撈上了馬。

那胸膛溫熱而有力,只聲音冷肅:“怎得這樣不小心”

媚生擡頭看見那清隽眉眼,忽而眼眶發紅,聲音也是抖的:“夫君,是......是林家的人......”

裴衍皺了眉,掃了眼馬下的幾個家丁,冷笑一聲,勒住了馬。

人群忽而靜了,看着這身披紅綢的解元郎,高大而俊朗,懷裏摟了個小娘子,也是天仙般的人,說不上的般配。

孫恬兒跟林晚都有些愣怔,不對,這高頭大馬上如何會是這窮酸秀才,她的夫君呢?

裴衍調轉了馬頭,一步步逼近,居高臨下而銳氣逼人,唬的孫恬兒與林晚相攜着後退幾步,腿一軟,雙雙跌在了城門前。

裴衍不屑的瞟她一眼,狀似随意道:“孫夫人可是在等楊公子?”

他說完馬鞭一揚,指了城門外道:“稍後便至,只是恐怕出不了馬車了。聽聞楊家公子三日前去了趟青樓,用了虎狼之藥,現下還藥力未消,在車裏正跟妓子玩鬧。”

這話音一落,人群便是一陣騷動,呼啦啦往前擁,這等陰私,誰不想看一看?

孫恬兒與林晚剛剛爬起來,又被人群擠到了角落。

媚生與裴衍打馬而過時,還隐隐聽見她尖利的喊叫:“別擠,都別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來人,快來人!”

媚生拽了拽裴衍的袖子,低低問了句:“這楊公子向來愛惜名聲,怎得這次如此孟浪?”

“怎得,在你心中,他做不出這等事?”裴衍語調莫測,自是不會承認,這虎狼之藥是自己做的手腳。

“呸”媚生仰起臉,急忙補救:“他這樣卑劣的人,什麽事做不出,哪像我夫君,清正又自愛,真真難尋的!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我爹的眼光是真好。”

這馬屁拍的行雲流水,裴衍挑了挑眉,沒作聲,只嘴角微微上揚。

他沉默着加快了速度,将前面坐的不太穩的人攬了一下,手臂便忽而僵了一瞬,手下這截腰肢,比他夢裏的還要綿軟還要纖細!

......

倆人歸了家,已是晌午時分,霍氏早已備下了酒菜,啊霧也已從訪市回來了。

一家人許久未團聚,又逢中舉,熱熱鬧鬧吃了一回酒。

裴衍離席時,還有些恍惚,這暗沉的廳堂何時多了這許多的歡聲笑語,連着他自己也多說不少話。

他捏了捏額頭,想起席間那個聒噪的姑娘,忽而笑了,自打這人進了門,家裏就沒消停過。

他擡腳往西廂走,一側頭竟發現那聒噪的人兒,正坐在香樟樹的陰影裏,微垂了頭,罕見的沉靜落寞。

他頓了頓,走至近前,試探着喚了一聲:“林媚生?”

媚生便仰起頭,臉頰緋紅,顯出醉态,蒙了層水汽的杏眼迷蒙一片,忽而拽了他的衣擺:“我今日陷在人群裏,那樣的怕,怎得不見爹爹來救我呢?”

她說完歪了頭,一副困惑神情,好半響才吶吶道:“我爹爹死了嗎?”

“我爹爹死了!”她肩膀耷拉下去,又重複了一遍,流下清淚來,抽泣道:“你們都欺負我!”

這小小軟軟的一團,看的裴衍忽而嘆氣,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道:“不怕,我在。”

媚生擡起眼,仔仔細細打量他,看清人後凄楚一笑:“你在有什麽用,你有想要呵護的人,卻不是我。”

她避開那溫熱的手,往躺椅上一縮,呢喃道:“你們都說我跋扈,可你們曉不曉得,我打小兒沒了娘,不跋扈不蠻橫,如何在後院裏立足?”

忽而又仰起臉,摸了把淚,換了調皮的自得:“你見過我的繼母庶妹嗎?那可都不是善茬,我出事前可是沒在她們跟前吃過虧的,是不是很厲害?”

她一臉等待誇贊的期待,看的裴衍沉默了一瞬,擠出一聲“嗯”。

他突然想說點什麽,安撫下這小小一團,還未想好說辭,見她已蜷在躺椅上睡了過去。

他蹲下身,看着這張尚且稚嫩的臉,竟升起一點內疚。

她那時剛醒來,驕傲又跋扈,他只是不喜,卻從未想過她這虛假的張揚後是何等渴盼庇護,是以楊柏一示好,她便義無反顧跟了去。

他想起十四歲那年,一夜失了所有的庇護,那個張揚的少年也曾是這樣強裝堅硬。

他忽而便釋懷了那場背叛與羞辱,将人抱起來,送進了卧房。

待裴衍走後,啊霧端了醒酒湯來,将人扶起來,埋怨道:“怎得喝成這樣,姑娘起來喝點醒酒湯再睡。”

正拿瓷勺,忽見塌上的女子眨眨眼,嘻嘻笑起來:“啊霧,你也被我騙過去了!”

喝醉?怎麽可能!她喝醉了那可是什麽話都藏不住的,要惹天大的事!

......

第二日,裴衍起了個大早,背手立在窗前,看着天井裏一點點亮堂起來。

腦海裏總是那小小一團,凄楚而無助的笑,她說:“你有想要呵護的人,卻不是我。”

他心裏生出些許內疚,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正不知如何送出去,聽見門吱呀一聲響,媚生走了進來。

她還是明媚無憂的模樣,笑盈盈道:“夫君,容我給你量量尺寸,給我們的舉人老爺做幾身新衣。”

裴衍聽見這甜絲絲的嗓音,也不回頭,清清淡淡“嗯”了聲,只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他張開手臂,任那雙小手在自己肩上游走,待量到腰身,她雙手虛虛環過來,臉兒便貼上了他的後背,那清淺呼吸帶着女兒香,又酥酥麻麻蹿上來。

裴衍僵硬着忍到她量完,将那銀票往桌上一放,只道:“過幾日參加完巡撫主持的鹿鳴宴,便啓程去太學旁聽了,恐是春闱後方能歸家,這些銀子你拿着,家裏家外都用的到。”

大周鄉試前三甲,均可獲得太學旁聽的資格,以備明年二月的會試與殿試。

媚生心裏咯噔一聲,未料他會早早入京,進了京,便與那甄家啊緋有了見面的機遇,而她遠在揚州,又能如何。

她面上不顯,瞧了眼那銀票,一時瞪圓了眼:“一百兩!夫君你在外做賬的錢都給了母親家用,又哪裏來這麽多銀子?”

“這你無需操心,盡管用,不夠了可給我捎信。”裴衍避重就輕,有些敷衍。

媚生卻執意不收,只道來路不正的銀子堅決不能要。

裴衍不得已,便言此乃是富裕的同窗借的,讓她先收了,等他日後發達了自會還了。

媚生見他堅持,将那銀票又推回去,口氣裏竟帶了點愧疚:“未曾想到夫君進京如此快,原本說好要給你籌措趕考的銀錢,一時竟不能夠。”

“說好的養你呢?”她略沮喪的嘆了口氣,擡起頭來,道:“那這銀子,夫君找機會去錢莊兌了,你帶七十兩,窮家富路,家裏留個三十兩已是足夠。”

她說完也不給裴衍反駁的機會,拿起量尺便出了屋。

裴衍看着這背影消失在香樟樹後,軟軟糯糯一個團子,偏要養他,倒是讓他又忍不住翹了唇角。

媚生想着那銀票,卻有些糟心,這擺明了就是要打發她。等進了京,跟心上人團聚了,便要将她這個糟糠扔在老家了,一百兩銀子也是劃算。

她可不是如此好甩脫的,便是他真狠得下心,她也得讓他愧疚一輩子,記她一輩子。

媚生氣鼓鼓的拽了枚樹葉,轉身進了東廂,張羅着做起衣服來。

緊趕慢趕做好了,也到了九月初十,鹿鳴之宴。

臨行前,裴衍順了她的意,換了一身簇新細绫月白直身,修竹般挺拔,益發帶出了骨子裏的矜貴,看的媚生有些納悶,一介布衣,還未有後來的歷練,哪來的這份貴氣?

她斟了杯茶水,遞至他手邊,眉眼盈盈:“夫君,喝杯茶水再走吧,別忘了順路把銀票給兌了。”

裴衍潤了潤嗓子,轉身出了門,回頭看了眼歇倚在門邊的姑娘,她眼裏像是彙了萬千星子,凝在他身上,有化不開的眷戀,看的他腳下一頓,差點沒邁開步子。

只是後來他才曉得,狗屁眷戀,那分明是圖謀不軌前的欲欲躍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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