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挑釁
“少爺千萬別!”
單姓年輕人旁邊的老者眼看着自家少主氣勢一截一截攀升,生怕傷到對面的這個三步黃級成員,忙不疊地擋在了二人中間。
他自己對于方然僅憑着三步的修為便拿到玄門黃令也是非常的驚訝,但是憑着這麽多年圓滑處世的經驗,他本能地以為方然背後有着吓死人的勢力,甚至這股勢力比之單家也要強悍。
這種人,能不惹還是不惹的好。
最關鍵的是,自家少主領悟的是陰雲道韻。這種道韻造成的損傷綿長不絕,通常當時察覺不出來,但是會緩慢地侵蝕一個人的根基。
如果是四步以上的修道者還好,同樣境界道韻侵蝕,哪怕當時沒擋住,後來也可以水磨石工夫給化去了。
可若是只有三步,受了自家少主道韻侵蝕,傷了根基,恐怕再想踏入四步,就要困難許多。
本來武極破入道初,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如若再削減一些成功率,那雙方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自家少主剛加入內堂,就和這麽一個背景強大卻不明朗的勢力結仇,這對于單家來講,不是什麽好事。
但是這個單姓年輕人卻看都不看這個老者一眼,真就把這麽一尊老牌道初當成了尋常仆從一般。
他伸手撥開這個老仆,就像拂開礙事的閑人一般,氣勢不降反升,一瞬間就穩定到了一個駭人的程度。
方然本身對于這種麻煩并不怎麽在意,雖然對方主動惹上來,可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荒辰的未來規劃也好方晴雨的回生也罷,哪個不比眼前這個目空一切的無趣年輕人重要百倍?
在這裏耗着,簡直是浪費時間。
他本來已經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打算要轉身離開的。反正身處玄門分殿之內,對方看自己再不爽,難道還能直接動手不成?
可是看着面前這個年輕人撥開擋在二人之間的這個老者,方然沒由來地就想起了還遠在荒野的唐遷遷與歐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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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老仆少主,他二人便是融洽和諧,親如家人。
方然自己也是最重感情之人,否則又如何肯扛起振興破敗的荒辰、不惜代價也要救出方晴雨的重擔?
一步步悍然對抗天雷門,憑的就是這一腔熱情,還有滿腹的責任感。
現在眼前這一幕,卻正是方然最反感見到的場景。
單姓年輕人卻會錯了方然的意,以為方然現在用一種不耐煩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出于黃級對于更低一級成員的蔑視。
而如果這種蔑視來自于一個三步武極的話,單姓年輕人就更加的憤怒了。
環繞在他周身的陰雲幾乎要凝結成了實質,在其間還有細微的雷芒閃動。
方然還不到領悟道韻的境界,但這并不妨礙他看出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所領悟的,赫然是雷雲之意,在陰雲之上,已經融入了一絲雷霆之意,非常罕見。
複合道韻修行更難,但是同境之下所能發揮出來的戰力也就更強悍,同時對于所修行功法的要求也就水漲船高。
也難怪他破境就花了這麽長時間,而且還有底氣一次又一次請求玄門通融。
而他滿身的倨傲,自然也就說的通了。
任誰有了這種罕見的複合道韻,恐怕立刻就會成為家族或是宗門的重點培養對象,地位瞬間便高到難以想象。
這種人不倨傲,還能有誰有資格倨傲呢?
只不過方然完全不吃這一套。
這不是道韻如何的問題。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就像是深居大宅埋頭修煉的那種,也許加入玄門之後,才會由他身邊的老者護衛着接取一些任務,一步一步歷練。
他的道韻罕見,甚至基礎也能算得上紮實,在道初下境這個位置上應該也算的上強悍。
在這之前,也許他經歷過戰鬥,但是明顯的,這些在方然看起來就像是兒戲一般的戰鬥,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麽有價值的經驗積累。
可是方然已經歷經實戰,而且幾乎每一戰都是不談勝敗,只論生死。
生死之間有真意,所以哪怕方然現在只是武極境界,在面對這個年輕人的道韻氣勢的時候,也舉重若輕,自然而然顯露出來一種清風拂山崗的沉穩和淡然。
方然眯着眼睛盯着對方,天機輪盤慵懶地轉動,根據對方肩腰之間最細微的動作預判着對方可能出手的方位。
天機輪盤甚至只付出了極低的負載,就輕而易舉地判斷出來了對方醞釀着的招式。
一拳虛晃,然後第二拳沖着方然胸腹之間而來,直白的都不需要動用太多的算力,應付起來也不會耗費多少工夫。
而方然這副淡然的模樣,落在被撥開在一旁的那個老者眼中,就暗自心驚。
這種舉重若輕的感覺,他只在家族之中那些常年征戰在外的家将身上才見到過。方然此刻身體擺出來的姿态,顯然不能算得上是什麽像樣的武技的起手,甚至顯得有些随意。可是老者一眼就能看出來,方然接下來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轉換之間都可以非常的圓融自然。
這是戰鬥之中歷練出來的本能,絕不是現在自家少主所能夠比拟的。
唯一值得這老者暗自欣慰的便是,自家少主複合道韻世所罕見,雷雲二道相輔相成,大境界壓制之下,方然有任何技巧都是徒勞。
哪怕方然再逆天,三步終究是三步,他自信自家少主也不會吃虧。
而且畢竟這是自家少主第一次在外與人争鬥,他又只是一介仆從,人微言輕。如果少主一意孤行,只要不會鬧出人命來,憑着他在玄門之內的資歷,以及單家的背景,也不見得擺不平。
再退一步講,有他這尊道初坐鎮,眼前兩個年輕人争鬥,真想要出點什麽意外,也是難得很。
所以這個老者最終還是定立在了一邊,垂着手低着頭,将感知散發出來,關注着二人之間的一舉一動。
文書房中,主簿司徒鐵用連城筆輕輕敲着桌子,發出噠噠的聲響。
他仔細看着方然簽署下的名字,像是要從裏面看出來花一樣。
邊看還仿佛唯恐天下不亂一樣,嘀咕着:“倒是打呀,幹瞪眼幹什麽?”
方然瞥了一眼那個退了一步的老者,幽幽嘆了一句:“驕縱多敗兒。這樣跋扈下去,遲早要出事的。”
老者眉毛抽了抽,而單姓年輕人勃然大怒,一片雷雲分繞雙臂之上,一拳轟出,如同一座雲山缭繞。
他的另一只拳頭藏于腰際,握一點雷芒,蓄勢待發。
整個人,便像是一片陰雲,氣勢遮天蔽日!
在一旁看着的老者欣慰一笑,心中道:“呵呵,少主破入四步,這一式雲山雷恸,竟是已經有了老爺一半的氣象。假以時日,怕是青出于藍,将家傳流雲霁推演到五步,也不是不可想的事,真是家門幸事啊!”
但下一刻,嘭一聲巨響,來的突兀,甚至連這個老者都沒有反應過來。
方然的身影,早就從一開始站立的地方消失,一拳擊碎雷雲,轟在了單姓年輕人的胸口。
那老者悚然:“怎麽有這麽快的拳!”
而剛才還志得意滿的年輕人此刻只覺胸腹之間似有刀攪,護身道罡就跟一個笑話一般,連一瞬間都沒能阻攔住這一拳。
“怎麽有這麽重的拳?!”
“重?”方然冷然一笑,“還有更重的!”
他腳踝一擰,力量起于足尖,經腿、胯、腰、背、肩,滾滾注入已經打出的右臂之中。
勁力奔行,雷音更勝單姓年輕人的雷芒。
“你敢!”那老者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不對勁,雙眼圓睜,厲聲喝道。
他衣袖鼓起,滾滾雲霧從袖子裏面流瀉而下,粘稠無比,又柔韌無比,便向方然卷去。
方然絲毫不顧背後翻騰的奇詭雲霧,勁力絲毫不停,終于流轉至手腕,拳頭于方寸之間,再追出一寸!
轟!
兩股拳勁相疊,單姓年輕人一口逆血噴出,身體直接向後飛出。
文書房內,司徒鐵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大書桌上,贊嘆道:“好隽的劍法!”
他修為眼力俱是可怕的不得了,只從一重疊勁,就看出來了方然這兩拳,全部都是劍走拳路。
而疊勁的精妙,哪怕是司徒鐵看來,也是足夠亮眼。
“你敢傷少主?!”這老者眼看少主倒飛而出,斷喝一句,雲霧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絞殺向方然。
他此刻是動了真怒,哪裏還顧得上現在身處玄門分殿之內,出手極重,絲毫不留情面。
果然是老牌的道初,而且論實力,恐怕比雷通雷貫還要強出來一截,這雲霧的靈動,就遠遠超出了方然的想象。
然而就在這雲霧即将纏繞到方然身上的一瞬間,呼一聲,一道黑影無比迅速地從走廊一頭穿行而至,大袖一卷,便将這老者含怒發出已成氣象的雲霧全部拍散。
雲霧斂去,顯出來一襲黑氅黑鬥笠。
黑袍,也就是暗天君靜立其間,散發出來一股冷冽的氣息。
“單雄見過暗天君……”這老者心中一驚,瞬間斂去怒容,向着黑袍深深鞠躬行禮。
出乎這老者意料的是,方然竟然絲毫不向暗天君行禮,反而很無禮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袖,也不正眼看暗天君一眼。
就好像他因為出拳而拉出來褶皺的衣袖,重要性還要高于暗天君一樣。
他難道就沒聽過暗天君的名頭?剛加入玄門內堂就敢對暗天君無禮,便是有天大的背景,暗天君想要出手懲戒,又有誰能保你?
這樣想着,老者的怒意倒是平息了不少。
另一邊,單姓年輕人也重新站穩了身體,聽到“暗天君”三個字,趕緊快走兩步,近前行禮,恭聲道:“凝雲單家,單淩雲,見過暗天君。”
黑袍卻不理他們二人,帶着無奈對方然說:“一來就打人,傳出去是我縱容你行兇,也太難聽了些。”
方然梗着脖子理直氣壯:“他先招惹的我。你自己說的內堂中人,心性都是上佳,結果我拿了令牌剛出文書房,麻煩就找上來了。你這不是自打臉嗎?”
隔着黑布幔,方然都能感覺得出來黑袍滿頭黑線。
“他這不是還沒進內堂嗎……”
黑袍和方然簡簡單單這麽幾句對話,單淩雲和單雄就已經渾身冷汗。
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哪能看不出來,這個以三步武極境界就拿到玄門黃令,然後兩拳打飛單淩雲的怪物,恐怕正是由暗天君招進來的。
也許也就是這種戰力超乎常理的怪物,才能入得了一向眼高于頂脾氣古怪的暗天君的眼。
可是他們單家又是造了什麽孽?竟然就這麽好巧不巧撞見了方然,然後還好巧不巧地招惹到了對方。
一想到這裏,單雄就悔到了腸子裏。
自家少主單淩雲性子是倨傲了一些,可是身具雷雲複合道韻,倨傲一些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他這個老仆怎麽就沒能拉住單淩雲呢?
明明就差記名入冊了,卻如此橫生枝節!如果就這樣壞了單家直系子弟進入玄門內堂的機會,他如何對得起老爺?
單淩雲被方然兩拳轟飛,道心震動,正處在精神狀态極不穩定的狀态,心中又驚又俱,脫口而出:“是他先挑釁我才出手的!”
“哼!”
黑袍一聲冷哼,單淩雲只覺得如同天穹墜落一般,一股強大到令他完全無法抵抗的壓力轟然籠罩而下,他腿彎一軟,差點就在這股壓力下撲倒在地。
單雄一驚,急急求情道:“暗天君,我家少爺道心震動,并不是有意出言冒犯,還請暗天君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擡貴手啊!”
“四步道心脆弱到這種地步,即便進入了內堂,也注定走不了多遠。”黑袍冷冷道。
單雄渾身一顫,他聽不出暗天君的語氣,也看不出暗天君的臉色,只能轉向方然,同樣躬身道:“這位公子,我家少主倨傲,目中無人,我代我家少主給你道歉。單家願意付出代價,只求公子高擡貴手!”
方然側了側身子,沒有全受這一禮。
他本身就不是不依不饒的心胸狹隘之人,兩拳轟出,擊敗了對方,解決了事情,其實就已經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了。
而且實際上除了浪費了一點時間以外,他也沒有任何損失,所以方然搖搖頭說:“就這樣吧,我本來也沒有打算追究什麽。”
“多謝公子!”單雄誠懇道。
黑袍冷笑一聲,道:“方然不追究了,我這邊可還沒說話呢。分殿之內挑釁內堂成員,說了事就了事?”
玄門之內規矩松散,但是至少各處分殿之內不可私鬥是一條鐵律。
而且單淩雲現在還是外堂成員,挑釁內堂成員,還是以紫級挑釁黃級,這算得上是很嚴重的破壞規則了。
關鍵是挑釁了還輸了,這就更加讓人覺得好笑。
單淩雲感覺到籠罩着自己的壓力逐漸散去,知道這是暗天君給自己最後的機會,咬了咬牙,說:“我願意将在外堂時候獲得的榮耀分出來一半以作賠罪!”
單雄一驚,沒忍住道:“公子!那可是近萬榮耀!你拿來換撒雲幡的啊!”
撒雲幡是少有的能契合自家少主雷雲道韻的法寶,而這近萬榮耀,也是單雄這麽多年協助單淩雲才積累下來的,他如何能不心驚?
黑袍隔着布幔端詳了單淩雲好一陣,待到單淩雲冷汗幾乎浸透了後背,這才緩緩道:“誠意倒是夠了,不過心性還得磨煉。去找左将軍吧,一趟輪值之後,心性有了改觀,再說入內堂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