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沖突
“咳咳……”暗天君清了清喉嚨,不動聲色地跨出來幾步,站在方然和光天君二人中間。
光天君散發出來的寒意在地上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一直蔓延到暗天君的黑袍衣角。
斑駁的白霜從衣角攀援而上,暗天君低頭看了看,拍了拍袍子,這些白霜便窸窸窣窣抖落下來。
看似輕描淡寫,方然也一臉迷茫,但是周圍圍立着的一衆道初卻都看得出來,這是光暗二天君直接以道韻對撞了一記。
換做除開暗天君的任何一人,直面光天君的這片白霜的話,都只能被凍成一個冰坨,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白霜退散,花廳之內的溫度緩慢恢複到了正常。光天君周身的水霧翻騰,不知道在想什麽。
暗天君卻遲疑了片刻。
他感覺得出來光天君的狀态遠不如平常,剛才那股白霜看起來氣勢洶洶,實際上卻有一種很虛弱的感覺。
再想到光天君明明含怒追擊,以方然的修為卻居然可以全須全尾地從地底逃出來,顯然不對勁。
方然再逆天,也終究還只是三步武極,光天君哪怕沒有存殺心,只是想要出手懲戒,他也絕對沒有逃脫的可能。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光天君傷了,而且傷的不輕。
天君的行動并不需要向彼此彙報。但是作為分殿裏面舉足輕重的存在,如果有一些比較危險的任務或者是耗費時間比較久的動向,他們還是至少會知會對方一聲。
暗天君就更疑惑了。
光天君并沒有告訴過自己她有什麽特別危險的情況要面對,那她是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以至于對付方然一個三步都會失手?
最關鍵的是,能将光天君傷到這個地步的,又該是何等存在?
而庚午分殿,又需不需要提高警戒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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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疑惑歸疑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暗天君不可能直接詢問光天君這個問題。
這無關面子,只是單純的人心士氣。
天君被創,這對一座分殿的戰力來講是極大的折損。
一念及此,暗天君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有事好商量,幹嘛動辄就打打殺殺的?都是內堂的人,犯不着戾氣這麽重……”
水霧像是水蛇一樣扭動,怒意難息的樣子再明顯不過。
方然從暗天君身後探出來半個身子,誠懇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剛才從卷宗庫取了丹方在心裏推演,本來想去丹爐的,結果就不知道怎麽走到了地底……我真不是故意的。”
“丹爐?煉丹?你是丹師?”邊上一個同為黃級的男子驚訝道。
天君當場,旁人本來沒有太多插嘴的餘地,可是一個三步境界的丹師,說出來就太過聳人聽聞了一些,所以這個男子情不自禁問了出來。
“呃……三步的丹師……很奇怪?”
方然問的有點底氣不足。
他勉強能算個陣師,但是連一次實際的煉丹都沒有完成過,他哪裏敢說自己是丹師?
不過眼下這種情況,他要是敢搖頭說不是,光天君估計會直接把他給凍成一個冰雕。
那發問的男子有些意外。
方然看起來對丹師的概念都懵懂無知,他究竟是不是丹師?
不過這個男子還是半解釋半追問道:“丹師煉丹,對于藥性的掌控全部依賴道韻根基。三步,連道韻都只是剛開始領悟,怎麽可能精确地掌控藥力?”
光天君則更加直白:“丹爐在道藏庫下方。從卷宗庫出發,和花廳是兩個方向,怎麽可能摸到這裏來?”
“所以不是說了,我是新來的,路還不熟……”
從光天君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感覺不減反贈,顯然她對方然的這個回答并不滿意。
方然正遲疑要怎麽解釋,那名男子又道:“光天君還請息怒。我信這位小兄弟的确是無心之失,畢竟分殿之內路徑繁複,初來乍到确實容易走岔。”
方然向這名男子投出去感激的目光。
顯然這名男子的地位不低,否則也不太有可能令光天君安靜聽完他的話。
“蔔元魁。”這名男子沖着方然拱了拱手,然後繼續對光天君說,“口說無憑,天君必難息怒。不如就讓這位小兄弟煉制一爐丹藥,以三步之境,若真的能煉出來合用的丹藥,那說明必然是醉心于此,一時走神也能理解。”
周圍随着暗天君一同來到的人也紛紛點頭,不住道:“确實,丹師我等也有來往,可是三步的丹師,世所罕見,今天可算能開開眼界了!”
大家看起來興致高昂,都很激動的樣子。
方然心裏面一咯噔。
他雖然在天機輪盤裏推演了好幾次煉制通竅丹,可是實際煉丹和推演是兩碼事。
況且和蔔元魁所說的那樣,對于藥性的把握需要以道韻為基石,而他方然,半點道韻都還沒有開始領悟。
這怎麽煉丹?拿頭怼嗎?
這要是失敗了,身敗名裂不說,恐怕就連暗天君都不好意思再回護着他。
盛怒之下的光天君,也不知道會把方然切片還是切絲,又或者凍成冰雕回去磨碎了做刨冰。
再看到光天君投過來的充滿寒意的眼神,方然就知道,自己這一次在劫難逃了。
光天君見方然不做聲,冷笑道:“怎麽?不敢?”
暗天君也是心中忐忑。他只是随口一說通竅丹的事,實際上調笑的成分遠大過認真,哪想到方然真的就去取了通竅丹的丹方?
淵默之野上什麽環境?方然能不知道從哪裏學會畫符篆,就已經是逆天的天才了。他觀察許久,哪裏有看到荒辰有煉丹的條件?
恐怕連丹爐,方然都是沒見過的。
他對光天君說:“方然剛歷經一場大戰,氣力都沒有盡複。現在開爐煉丹,怕是很容易出岔子。不如讓他休息幾日,等到狀态萬全再來?”
光天君淡然道:“歷經大戰?誰不是呢?給他機會證明,已經是我退讓。暗,你不要得寸進尺。”
暗天君倒吸一口涼氣。與光天君共事多年,他哪能不知道,光天君直呼他一個“暗”字,顯然已經是失去了耐性。
他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幫方然争取時間,方然卻從他身後站出來,說:“我煉!”
暗天君驚道:“你可想好了!”
方然一笑:“那是自然。”
丹爐室。
地火洶湧,汩汩流淌像是岩漿,熱力逼人。
從地火之中,有符文繪出來的通路,将地火引出,整流,化成雄渾卻平和的丹火。
丹火分出來數個火眼,再引入一間又一間的丹房。
方然現在所在的,就是分殿裏面最大的一座丹室。
本身這座丹室是給非常有經驗的丹師準備的,一應設備在分殿內品質極佳,為了防止炸爐而布下的防護大陣甚至可以扛得住暗天君的全力一擊。
方然有些懷疑,暗天君之所以選這一間,主要也是為了這裏面的防護大陣。
萬一被方然胡搞瞎搞弄炸爐了,衆人不至于太狼狽。
既然決定了煉丹證明自己,方然便絲毫都不拖沓。
經歷過如此狼狽的一路追逃,方然懷裏的那些藥草神奇般地一樣不少。
他齊整地把五份藥材均分好,放在一邊的臺子上,靠手邊最近的一份已經被整理幹淨,葉片枝幹都平整鋪開,脈絡穗蕊上隐有流光浮動,散發出來馥郁的馨香。
“通竅丹?”
光暗二天君浩浩蕩蕩帶人親臨丹爐室,聲勢不可謂不浩大。此刻駐留在丹室煉丹的丹師們,有的有些閑暇,便也湊熱鬧過來觀看。
看着這些藥材便喊出來名字的,正是紫級的一位丹師,駱岱。
“通竅丹?好像沒聽說過……”有人應和一句。
“是啊,品級不高,但是很值錢的丹藥。”丹師駱岱撚了撚胡須,“能進玄門的,經脈資質都是上佳,自然用不到通竅丹。可是還有更多的修行者,經脈不佳,于是就會借助外物來疏通經脈。”
“哦,也是……我當年入道初的時候,周天一萬八千脈,一條不多一條不少,倒是的确沒用過這東西。”
“厲害厲害,我也只有一萬六千條……”
“哈哈哈,那你們都不如我,我可是整整兩萬條經脈入的道初!”
“失敬失敬!”
“不過聽說甲子分殿中,有一名絕世天才,乃是三萬五千九百九十條經脈,只差十條經脈,便是天妒之資!”
“也不知道這種天才,修行起來會是如何的神速啊……”
方然有些尴尬地別過視線,他現在的經脈只有四條,說出去怕不是會被笑掉大牙。
所以他無比認真地将視線放在了眼前的巨大丹爐上面。
足有一人高的丹爐被地火環繞,丹爐通體為玄極紫銅所鑄,乃是極其稀少的道材,對于靈力的傳導可以算得上毫無阻滞,最适合用來制作各種輔助性的工具。
尋常丹爐加入一成的玄極紫銅,就能為丹師省下至少五分心力。
眼前的丹爐用起來,在很多丹師手中幾乎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當然,有那些真正成氣候的丹師,勢力龐大,有專門為自己量身打造的丹爐,那種就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件法寶了,甚至可以與神魂相合,價值遠比方然眼前的這只高上百倍。
不過對于通竅丹來說,通體玄極紫銅的丹爐,已然足夠,甚至可以算是殺雞用牛刀了。
“方然,準備好了嗎?好了,便開始吧。”
暗天君沉聲對方然說。
方然應下了煉丹的挑戰,暗天君也很好奇,方然的仰仗到底是什麽。
陣師,加上近乎變态足以跨境斬殺的實力,如果在方然身上再加上一個丹師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些老家夥會驚訝到什麽程度。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将目光落到了方然身上。
“我準備好了。”
方然語調沉穩,看起來成竹在胸。
他将手按在丹爐之下的一處符文上,符文瞬間點亮,地火洶湧,舔舐着丹爐底部,玄極紫銅溫度急劇升高。
方然負手而立,靜靜看着火苗。
駱岱帶着挑剔的目光看着方然的一舉一動,邊看邊向其他人解說:“第一步,暖爐。不同丹藥對于爐溫要求不一,通竅丹最平常,爐溫需求也是中規中矩。他做的不過不失。”
“得駱師不過不失四個字,已經不錯了。”有人贊許道。
爐溫不斷升高,然後在爐體泛紅的一瞬間,方然出手如閃電,将藥材之中的一株并蒂水仙折出四片花瓣,撚作花泥,手指一彈,花泥附在了丹爐內壁上。
已經泛紅的爐體顏色微微一滞,就好像熱力盡數被花泥吸收一般,甚至有爐溫下降的跡象。
方然絲毫不急,靜待三息,彈指便将金焰蕊的那一支金紅色花蕊丢入爐中。
“時機恰到好處。他的動作雖然有些生澀,可是對時機的把握,妙啊。”
暗天君聽着駱岱的話,心裏也是一驚。
方然什麽時候學的煉丹?荒辰哪有地方讓他煉丹?
再想到方然先前所說,拿到丹方之後,在推演之時誤打誤撞沖撞了光天君,暗天君就更加驚訝。
難道方然內心推演,就已經能将之前毫無接觸的丹道推演到這種地步?
乙申分殿那個老家夥的徒弟,恐怕也做不到這一點吧?
暗天君念頭轉動之時,方然已經将十一種藥材其中的六種都處理完畢,送入丹爐。
此刻丹爐火焰熊熊,整個爐身都似乎化作火焰的一部分,在旁圍觀的衆人俱是感覺到熱風撲面。而就在丹爐旁邊的方然,卻神态平穩,動作穩定,絲毫沒有被迫人的熱力所影響到。
就連駱岱都忍不住贊許:“這一路下來,每個動作都精準無誤,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不錯,很不錯!”
知道駱岱背景的幾人面色一變,心知能被駱岱如此誇贊,放在任何地方,都已經足夠作為一方勢力的供奉了!
要知道,僅僅是精準無誤和恰到好處這兩點,足夠将無數人拒之門外。
這意味着對這個方子的千百次的嘗試和堅韌的心性。成功也好失敗也好,要将心境完全沉澱下來,才能做到這麽簡單的八個字。
甚至連呼吸,都要完美地配合才可以。
衆人看向方然的目光就更帶了一絲佩服。
駱岱面色逐漸變得肅然:“十一味藥材,佐使已入其六,接下來,該臣了!”
就在他說這話時,方然伸手握住了那株七曜藤蘿,謹慎地捧至眼前,細細端詳一息,在熱力湧動到極致的時候,将七曜藤蘿在地火上一灼,帶着火苗便丢入爐中。
“好!”
爐溫驟升。
下一瞬,丹爐卻突然發出一聲低鳴,如同不堪重負的呻吟。
駱岱色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