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天君講道
巡天舟只在剛進入靈海的時候颠簸了一陣,然後在防護大陣的作用下,逐漸變得平穩了下來。
舷窗外的靈海亂流看的久了,方然也逐漸習慣了那一道一道的光怪陸離,甚至覺得這種虹色的光帶看起來存在着一種神秘的規律,令人心神都随之共鳴。
“世間大道的道韻,在靈海虹流之中全部都有體現。但是這裏面的道韻無比狂暴,你看看就好,千萬別試着去感悟。”
暗天君負手而立,和方然并肩站在一個舷窗前面,看着外面虹流卷動。
“那不就和淵默上的靈力一樣?荒野之上靈力狂暴,常人無法利用。只有如果通過聚靈陣一類的法陣過濾,就像貿城之內那樣,才可以被吐納。”
“本質上是一個意思。”暗天君點頭道,“道韻玄妙,靈力則是道韻具象化的體現。修行循序漸進,從打熬筋骨開始,逐步深入,然後感知經脈、感知靈力,再引靈力入體,接着感知道韻、與道韻相合、以道韻淬體。這個過程,實際上就是打破人與道之間的隔閡,逐漸貼近大道的過程。”
方然極認真地聽着暗天君說話,把暗天君所講的一字一句全部記下來。
這相當于是天君講道,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哪怕方然吐槽暗天君的時候說,他這樣的玄門之內怕不是有上百個,看着沒什麽稀罕的,但是實際上方然很清楚,能位居一殿天君的,實力絕對非凡。
而實力非凡,幾乎就等于對于大道的理解非常深刻,對于一路修行中的各處細節的掌握,也同樣遠超常人。
天君講道,哪怕是道初境的強者聆聽,也會獲益非常,更何況是方然這麽一個野路子修行上來,沒有什麽像樣師承的散修。
雖然方然修行的路子和正常修道者不同,但是相互參考相互印證也很重要。
暗天君很明顯也是看出來了這一點。
方然的實力強悍,無論是對于修道本身還是對于陣法丹道的理解力都匪夷所思,一方面令暗天君竊喜自己找到了一個好苗子,另一方面暗天君也隐有擔憂。
野蠻生長之下,最開始可能在實力上會有爆發性的提升,但是如果沒能打好基礎,根基虛浮,過早耗盡潛能,很可能會一時閃耀過後,便歸于沉寂。
在暗天君修行這麽多年的見識之中,并不是沒有閃耀如方然這樣的絕世天才出現。而其中并不乏過于狂傲驕縱,潛能燃燒一時,璀璨無比但是最終泯然衆人的。
至少在暗天君的調查之中,方然背後幾乎沒有師承,一身實力幾乎是一夜之間爆發出來,瞬間便成為了一顆耀眼新星。這種情況,和暗天君見過的一些最終抱憾的天才很是相似。
好在方然修為還不高,三步巅峰,并未開始領悟道韻,哪怕根基虛浮,也還是有壓制境界繼續牢固根基的機會。
所以暗天君借着這個機會,看着舷窗外炫目的虹光,将自己修道一路的心得和教訓娓娓道來。
“每個人适合的道韻都不一樣,一方面取決于你的天資根底,另一方面也取決于你所獲得的功法,甚至功法的要素還要多過天資的要素。除非你是天生的某一條大道的道體,否則,大可不必拘泥于天資。畢竟道韻淬體,也是會逐步将你的根基轉化,與之契合的……”
“……大道三千,玄門之內,這些大道對應的功法,也都有存檔。不過功法有高低,能夠修行到的高度也有不同……嗯,價錢自然也是不盡相同。有人覺得應該盡量選上乘的,不過越是上乘,對于天資的要求就越高,修行起來也越難。很多人傾家族之力砸下資源,換了那些玄奧無比的,結果連看都看不懂,看懂了經脈也承載不了,更何談修行了。”
“……所以經脈很是重要。九千六百脈承載道韻,這是基礎。每上一檔,就可以修行更為高深玄奧的道典,這也是通竅丹的價值所在。”
“……但你不同。你雖然一身廢脈,但是也未見得就是壞事。你的體魄淬煉的連我都有些驚訝,加上我給你找的通竅丹丹方,只要能耐住性子,一點一點貫通經脈提升資質,呵,待到你到了天字三檔的資質,再認真選一門道典,前途真真是不可限量。”
“……所以,耐心,再耐心。修道到了最後,拼的就是個心境。能耐得住性子打磨道韻,遠比進境多快更加重要。”
“……你應該也已經聽說過了甲子分殿的那個小怪物,什麽吃飯破境睡覺破境,一路破境順得讓人害怕。別理他。走好你的路,踏踏實實走,戒驕戒躁,戒急用忍,走穩當了,才能走的遠!”
方然聽的很認真,很專注,偶爾出言發問,也令暗天君心中驚訝。
他所問到的問題,很多角度和切入點都尖銳非常,切中要害。
一個兩個問題這樣,暗天君還能自我安慰,這是方然誤打誤撞瞎碰的。可如果每一個問題都這樣,那只能有一個答案,便是方然真的對于修道有着極其敏銳的理解。
有很多問題,暗天君自忖,自己在方然這個境界的時候,別說理解不理解有沒有答案,他就連想都沒有想過。很多都是修行到了後來,才逐漸領悟到,然後沉下心來回過頭重新鞏固基礎的。
他走了不少彎路,也付出了不少代價。
一念及此,暗天君對于這些問題的解答,就更加耐心,更加細致,恨不得将自己這麽些年來修道所得,全部灌輸給方然。
隔着大鬥笠,暗天君看向方然的目光,也就充滿了贊賞,充滿了嘉許。
有金甲力士傀儡操控巡天舟,兩人一人講道一人聆聽,雖然從庚午分殿到宸罡浮陸的路途遙遠,但是在他二人感覺裏面,也只是過了很短的時間就到了。
有傳聞大能道場之內講道,一講便無視歲月,一場講道能講數年而不歇,便也是如此。
巡天舟又是一陣震顫,就從無盡靈海之中脫離出來。
舷窗之外溢彩的虹光被抛在巡天舟身後,一片無盡的黑暗籠罩而來。接着遠處隐約有朦胧浮光,浮光越來越明亮,從一開始的連綿成片,随着巡天舟的接近,分化變成星星點點一豆一豆分明的燈火。
燈火如漫天繁星,躍動閃耀。
方然目力極佳,看得到在這些燈火之間,聳立着的各種亭臺樓閣。
樓閣懸于空中,檐角如飛鳥羽翼勾起,輕靈而精致。流雲瀉地,從這些樓閣四周緩緩流過,看着就像是在雲間浮動一般。
樓閣層層疊疊,雲山亦是層層疊疊。
越是靠近,就越是顯得巡天舟只像是層巒疊翠之間的一片樹葉,無比的渺小。
“……你确定這個宸罡浮陸只是一個拍賣的分會場?我覺得這規模和氣勢,比庚午分殿還要宏偉一些……不對,這比庚午分殿宏偉多了!”
一座雲臺從雲山之中伸出來,四方正有各種形制的巡天舟陸續飛來,落在雲臺之上。
大的巡天舟就如同巨大的畫舫,長闊都超千丈,甲板上面建起高大樓臺,雕梁畫棟,紋飾繁複而精妙。
小一些的巡天舟也極盡精巧,船身上嵌着各種珠玉,勾勒出來家族或者勢力的紋飾,發出淡淡的幽光。
與這些巡天舟比起來,方然和暗天君所乘的這一艘,簡直就像是一條貌不驚人的漁船。
“咱們的船,太寒碜了吧……”
暗天君不惱不怒,淡淡地說:“巡天舟不重要,重要的是裏面乘坐的人。雕梁畫棟又如何?以玉髓寒魄做紋飾又如何?本君一人之光華,可盡數蓋之!”
說這話時,暗天君身上一股迫人的氣勢緩緩溢出,前一刻還是一個一身黑袍的不起眼的尋常人,下一刻便如同充斥在整個天地之間的一尊巨人一般,令人只能仰視。
方然有些驚訝地看着暗天君,暗天君和在庚午分殿之內的模樣判若兩人,氣勢上簡直有雲泥之別!
一個直覺告訴方然,恐怕這樣的暗天君,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庚午分殿之內顯出來的那種閑散,只是一種僞裝而已。
暗天君歪過腦袋,隔着大鬥笠看着方然,嘿嘿一笑:“走,帶你見見世面。”
黑袍翻飛,有若一條玄色蛟龍!
巡天舟腹上,裂開一條縫隙,接着縫隙變成一座大門,從大門之內,暗天君緩緩步出,如若君臨。
在最大的那一座畫舫巡天舟上,隔着竹簾,幾個年輕人正在談笑。看到一艘灰撲撲的巡天舟落下,還在調笑,也不知是哪家的土包子,得了一艘船,便上杆子來宸罡浮陸自讨無趣。
宸罡浮陸何等存在,是只能坐得起這種簡陋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沉墜的巡天舟的土包子,能來得起的地方?
可是當暗天君一步踏出之後,他們全部滿色慘白,隔着大老遠也只字不敢言,只是充滿畏懼地看着那個黑色身影緩緩前行,甚至連頭都深深低下,以示尊敬。
那一艘剛才還看着簡陋的巡天舟,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大道至簡返璞歸真的最好的诠釋!
雲臺之上,往來之人衆多,有在忙着整理裝卸貨物的,有對着這一艘再樸素不過的巡天舟指指點點的,可暗天君氣勢一出,雲臺之上,一片死寂!
雲氣翻騰,傾瀉如水,而暗天君像是一爿烏雲壓境,氣勢生生撕開這一片厚重的雲氣,一步落下,層雲避讓!
這一刻,方然只想到一個詞——潛龍歸淵。
“竟然是暗天君親臨,有失遠迎,實在是罪過,罪過。還請天君海涵,莫要責怪。”
一個看着像是管事的老頭,上一刻還兇神惡煞地吆喝着讓雲臺上的各路來人遵守秩序,來了宸罡浮陸,就要遵守宸罡浮陸的規矩,下一刻看到暗天君,便趕快小碎步跑過來,滿臉堆笑,小意賠罪。
“……不知暗天君法駕至此,是要看着采買些什麽?您看,您也沒提前知會一聲,不然知道您想要什麽,咱們早早就給您準備好,免得尊駕勞頓不是。”
暗天君平淡的聲音自鬥笠下傳來:“我随意轉轉。後面的小家夥在拍賣上挂了東西,我陪着來看一看。”
衆人這才注意到暗天君法駕之後跟着的那個清瘦男子。
在暗天君如淵的氣勢中,他随意站立着,帶着淡淡的笑意,四下張望着,看起來對四周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他的氣質淡薄如水,很容易令人忽略了他,可是一旦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會覺得他和四周的環境無比契合,就仿佛無論是任何地方,他在那裏都不會顯得突兀。
哪怕是最蠢的蠢貨也能猜得出來,能勞暗天君法駕親随的這個年輕人,地位非凡。
“吩咐下去,查一查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何許人物……”
“他是暗天君的弟子?可暗天君怎麽可能收徒?七年前吐火羅的公主,資質一時無兩,暗天君都沒看上,這個年輕人又有什麽特別的……”
“……別引人注意,最關鍵的是,別讓暗天君知道。暗天君的怒火,我們承受不起。”
方然不知道因為自己跟在暗天君身後,有多少力量被動用,就為了查明白自己的底細。
他随意地背着手,看着層雲流動,覺得這裏果然是神仙洞府一般。
要是有這麽一座浮陸,把荒辰搬上來,豈不快哉?淵默上面的那個環境,簡直太惡劣了……
“……小爺?這位小爺?”
“啊?叫我?”
方然走着神,那個和暗天君請安的老頭喊了半天,方然才反應過來。
暗天君忍着笑,維持着氣勢如淵的模樣,那個老頭喊方然幾句見方然在走神,卻背後全是冷汗。
“沒錯,小爺您是初次到這裏,還請錄個名冊……不是,絕對不是懷疑小爺意圖不軌,就是例行的備案。您看,暗天君大人第一次來也是錄了名冊的……”
方然不是很明白這個滿臉堆笑看着非常和善的老頭為什麽這麽緊張,而且他對于初到一地需要備案這種事情很是理解,也沒什麽抵觸的。
他只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結果對方就忙不疊地解釋了一串。
帶着令人安心的微笑,方然接過竹簡,在上面寫下名字,遞還給對方,對方便千恩萬謝地接過了。
跟在暗天君背後深入雲海,方然帶着八卦之心問:“咦,你錄名冊的時候,寫的什麽名字?暗天君?六十個分殿裏面有六十位暗天君呢,怎麽區分的呀?”
暗天君低沉地一笑,說:“就寫暗天君。怎地,寫是給他面子,他還敢讓我重寫?”
方然無語。
而兩人離開雲臺之後,那股壓在雲臺衆人心頭的重壓才緩緩釋去。
“暗天君啊……雖然知道是在庚午分殿附近,但是得見真人,還是令人意外。”
一個在雲臺上站着的明顯是地位不低的年輕人湊近管事的老頭,問:“暗天君是誰?沒聽過……架子不小啊,不怕宸罡之主嗎?”
啪!一個耳光便響亮地印在了這個年輕人臉上。
老頭惡狠狠地卡住他的脖子:“少亂講話!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別用那種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打你一巴掌是輕的!你爹要是聽見你這麽問,怕不是要直接切了你的舌頭。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得罪誰,也別得罪暗天君。他老人家殺過的人,比你這輩子見過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