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坐在上首的祖父只是咳嗽了兩聲,而李逸的親爹直接就道:“你閉嘴!”說完又轉向甄應嘉,“你繼續說。”

李逸被父親訓斥了略有不快,不過也好奇姐夫怎麽突然有了勇氣辭去正五品的官兒,想來這書院讀書了。

要知道就算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做一輩子庶吉士的也不是沒有的。

不過姐夫應該不用擔心這個,他只要考中,那怕只是個三甲,甚至不用三甲,只要能過了鄉試,考中舉人,那便妥妥的能當官了。

李逸又看了甄應嘉一眼,想想他是辭了官來科舉的,想必僅僅一個舉人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甄應嘉調整了一下情緒,又回想一遍要說的話,緩緩開口了。

“身為男兒,自當頂天立地,為國效忠。我甄家世代為官,深受皇恩,卻一連三代連個入學的都沒有。前些日子教寶玉讀千字文,我卻想起來早年先父對我的囑托,曾幾何時……”

李家兩個年長的男兒被甄應嘉這番唱念俱佳的述說勾起了心事,很是感慨,一邊聽一邊不住的點頭。

而年輕一些的李逸,沒成婚也沒孩子,從小到大都在書院裏讀書,甄應嘉講理想未來人生感悟等等他一點都不感同身受,雖然老老實實坐着,但是眼神已經開始亂瞄了。

祖父聽到妙處,不由得顯出幾分癫狂來,李世新也是全神貫注看着這個幾乎是一夜之間大變樣,而且還變得越來越好的女婿,倒是沒人去主意已經有點坐不住的李逸了。

甄應嘉說完了少年時的理想,又頓了頓,臉上露出傷感的表情,道:“還記得……當日成親,洞房花燭之夜……”

李家兩個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對方的洞房花燭之夜是跟他們家裏的女兒過的。

“我曾許諾她一品的诰命夫人……眼下,該是兌現的時候了。”

這句話裏面的信息可就多了,李逸只聽明白第一層,就是他姐夫這番奮起也有他死去的姐姐的功勞,不過在李達濟耳裏,這句話代表的是別的意思。

诰命夫人是什麽?是朝廷對官員母親和妻子的封賞,甄母身上的正五品诰命,是來自于甄應嘉的親爹,至于李氏,成親三月之後,皇帝就下旨也封了她正五品的诰命。

可是李氏現在死了,按照甄應嘉這個年紀,最多兩三年,他便要再次娶妻了,那個時候,他若是再次當了官,诰命就不是自己的孫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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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甄應嘉這個時候說這句話,其實只有一個意思,或者說兩種可能。

第一,他将來只納妾不娶妻,所以不管他當了幾品的官,正妻只有李氏一個,自然诰命就落在她頭上了。

第二,他将來娶妻,但是請封诰命的奏疏上面,出現的只會是李氏的名字,跟他後來的妻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達濟眯了眯眼睛,看着這個原先他不太看好的孫女婿。

還不到二十五歲,現在開竅還不算太晚。

只是可惜自家孫女兒死的太早,不過幸虧已經生了兒子下來。

李達濟撸了撸胡須,看了看心思早已飄出去的李逸,還有明顯沒聽懂的兒子,嘆了口氣。

“今年金陵城裏是沒有縣試和府試了,明年是鄉試年,童生試必會提前到三四月份,以騰出手來準備大考。”李達濟算了算,“還有半年時間,這樣,你這次來便不用回去了,到明年童生試考完再回家。”

甄應嘉點了點頭,“多謝祖父栽培。”

“行!”李達濟一拍大腿站起來,“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世新你随我進來,你女婿明年要考童生試,你與我來書房整理書籍,明年務必要他考個小三元出來!”

這一點李達濟還是很有信心的,他做了這許多年的山長,教出來的狀元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況且甄應嘉底子還是有點,童生試又不難,基本在書院讀上三五年沒有不過的,考中簡直易如反掌。

再不濟……縣試府試鄉試都是青松書院出人參與改卷子的啊。

這個結果甄應嘉很是滿意,只是沒等兩人走出去,他又道:“還有一事請祖父答應。”

李達濟這會兒沉浸在孫女婿肯上進又跟李氏感情深厚這一條裏,想也不想便直接道:“你且說與我聽聽。”

甄應嘉略忸怩,“我想隐姓埋名在書院讀書。”

李達濟只一瞬間便明白了他的心思,歸根結底還是不想太引人注目,說起來這樣也好,剛好跟那一位湊成一對,“這不算什麽。”他上下自己打量自己的孫女婿,道:“你臉生得嫩,又有文人氣息,像是來求學的學子。”

說完又看着李逸,厲聲道:“不許說漏嘴了!”

李逸點頭,李達濟又去叫李世新,正巧這時,外面進來人了。

是李逸母親齊氏手下的嬷嬷,她笑道:“夫人說中午不過是便飯,做不得數。她已經準備好了上好的席面,給姑爺洗塵。方才我看老爺有正事要說,便沒敢打擾,現在怕是幾個孩子都等餓了。”

人年紀大了總是喜歡小孩子的,于是李達濟道:“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甄應嘉就更沒有可反對的地方了,餓的那個可是他親生骨肉。

這一場飯吃的賓主皆歡,甄應嘉也放下一樁心事。

說起來他對女性是絕對不會有什麽想法的,将來也不打算再娶一個了,所以有個李氏在前面給他省了許多麻煩。

所以對于李氏,他是打算盡自己一切所能,所有的體面都會是她的。

而且甄應嘉只會有這麽四個孩子。

這一天的行程滿滿的,基本上是吃完飯衆人便各自去休息了,原本打算給甄應嘉量體訂制複習計劃的老祖父,也心滿意足的回去睡了,打算明天早上再來大幹一場。

第二天一早,甄應嘉起床先将兩個女兒送去齊氏那裏,自己帶着寶玉往山上走了。

美其名曰陶冶身心,鍛煉身體。

當然更本質的原因,是他絕對要采取一切手段,絕對不能把甄寶玉養成跟賈寶玉差不多的性子。

昨天夜裏他躺在床上,不由自主的又仔仔細細回憶了原着的情節。

他可絕對不能将唯一的孩子養成那種性格,也不打算讓警幻仙子用紅粉骷髅這種東西讓甄寶玉覺醒。

想想原着裏的賈寶玉,整日在女兒堆裏厮混,悲春傷秋,除了逃避現實還做了什麽?

還有甄寶玉的樣貌,據說跟賈寶玉也差不多,當然現在看着還是很可愛的,遺傳自原主的樣貌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關鍵是甄應嘉昨天想起來兩句描寫賈寶玉樣貌的句子。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中秋之月是什麽?滿月啊。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他,他家甄寶玉将來會長成一個圓臉的漢子……甄應嘉搖了搖頭,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所以他兒子還是老老實實的朝個正常男人外表的方向發展吧。

父子兩個一前一後朝山上走着,要說原主的身體也不怎麽運動來着,所以需要改變的不止他兒子一個。

兩人走到半山腰,剛好看見不遠處有一處突出的平臺,上面正有一隊學生正在鍛煉。看樣子像是五禽戲之類的運動。

為首的那個正是康和,一身白衣,早上的微風還有他舒緩的動作使得衣角微微飄起,看着頗有幾分出塵之風。

長長的白袍,只在腰間加了一條寬寬的腰帶,更顯得身材修長。

甄應嘉看了一會,發現那邊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便拉着寶玉離開了,走出去沒兩步,又聽見後面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康和。

康和臉上還有些微微泛紅,微微喘了兩口氣才道:“你們可是要上山?”

甄應嘉點了點頭,看着那處平臺笑道:“這的确是個好地方。”

康和道:“再往上路不好走了,前些日子暴雨,路被沖垮了,還有顆樹橫在路上。”

“父親。”寶玉拉了拉甄應嘉的袖子,一臉的我想回去。

作為一個五歲的孩子,能自己走這麽遠已經挺不容易的了,甄應嘉蹲下身來揉了揉他的臉,安慰道:“不往前走了。”

“我随你們下山。”

等到甄應嘉直起身來,康和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甄應嘉挑眉,示意不遠處的平臺上還有一群同窗呢。

雖然他一個字也沒說,不過康和立即接道:“他們還要再打一遍,今早山長說有事要與我交待,讓我早飯前去見他。”

甄應嘉點頭,三人轉身一起朝山下走。

康和盯着父子倆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好一會,久到連甄應嘉都察覺了這視線,他才跟突然回過神兒來一樣,道:“出了這許多汗,山上風大——”

話沒說完,便見甄應嘉将寶玉抱在了懷裏,“你說的是,我們快些下山。”還有最後一句是跟他懷裏的寶玉說的,“父親給你擋着風。”

康和突然有點意興闌珊,跟在甄應嘉後頭沒了說話的性質。

寶玉在甄應嘉懷裏待着,看着跟在他們身後面無表情的康和,只覺得這個人視線很是犀利,看得他莫名生了些膽怯,于是寶玉很是順從自己的心意,将頭一扭,埋進父親懷裏了。

甄應嘉一陣大笑,揉了揉兒子頭。

等下了山,兩人道別,甄應嘉抱着孩子去洗漱,康和則去了李世新的書房。

“殿下。”

康和一進門,李世新便起來行禮。

康和沒等李世新彎下腰來,便将人扶住了,“您不必多禮。”

兩人分別坐定,李世新道:“殿下,您來我這書院也一年有餘了,這一年書院裏進進出出不少學生,只有您……”

康和沒說話,李世新頓了頓,又道:“只有您一直是一間屋子住着,怕是再這麽下去,您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說起來當初康和隐姓埋名來書院讀書,也做好了有個室友的準備,只是讓他一直一個人住下去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李世新做的決定。

畢竟是皇長孫,他說将他當成普通人對待,難道李世新真的做的出來嗎?

康和很是和藹笑了笑,“都随您安排。”

李世新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如成竹在胸一般,道:“正巧我那孫女婿也要來讀書,一樣不想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說到這兒他又笑笑,“想是年紀大了還沒過童生試怕人笑話,不過人卻是很好的,正巧與您湊成一對。”

甄應嘉?那個據說很受皇祖父喜歡,又家財萬貫,還是個好父親的甄應嘉?

康和想起早上那一幕,還有那人因為運動過後而微紅的臉,以及一層細細的汗珠。

“倒是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談一下認識後的第一印象

甄應嘉微笑:長得不錯,挺成熟的。嗯,吃嫩草的愧疚消減不少。

康和嚴肅臉:家裏有錢,長得非常好,學問也不錯,可助我成大事。是個好父親。

甄應嘉斜眼挑了挑眉。

康和咳嗽一聲,臉色越發正經了:後來國庫私庫管得都不錯,內閣首輔當的更是稱職,是朕的肱骨之才。

甄應嘉微微點頭,康和緊繃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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