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碼頭

在衆人都以為康和虛弱的躺在甄府好好養病之時,他已經夥同甄應嘉喬裝打扮,悄無聲息的出去了。

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員沒有一個人知道。

兩人既然已經換了平民的衣裳,自然是去不了好地方了。甚至每天進進出出也沒有馬車坐了,全靠兩人自己走。

這麽逛了兩天,康和心裏又生了感慨。

“原先以為江南富庶之地,沒想竟也有這般多的乞丐。”康和看着路邊衣衫褴褛的人,嘆道:“我現在才明白當年太祖皇帝說的皇子必須游歷是為了什麽,當年皇祖父為什麽次次帶義忠親王來江南。”康和的聲音忽然放的很低,“只有江南這等地方,才能看清人生百态。”

“怎麽忽然感慨起來了?”甄應嘉覺得好笑。

康和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怎麽看怎麽有點幽怨,只是甄應嘉還沒忘了他關于兄弟的言論,又想起兩人這次假扮的身份來,道:“別這麽看哥哥,省得扮得不像,叫人看出破綻來。”

他聲音裏難免帶了點笑意,康和聽了很是滿足,頭正了過去,看着路,嘴上道:“知道了,哥哥。”

兩人沿着小路走,到了身為皇孫的康和絕對不會到的魚龍混雜之處,在嘈雜的人聲裏,甄應嘉小聲湊到他耳邊道:“這便是鹽幫的據點了。江南人人都知道,卻跟官府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沒人先撕破這張窗戶紙。”

康和點了點頭,也小聲過去咬了咬他的耳朵,道:“哥哥再帶我去看看漕幫?”

兩人又往碼頭去。

剛入秋,江南的氣候還比較濕熱,跟康和他們來的時候不一樣,這一邊的貨運碼頭上随處可見穿着無袖短褂的工人,身上扛着一個個麻布口袋,來往于碼頭和貨倉之間。

兩人并不敢太過靠前,只看了兩眼便離開了。

走到沒什麽人的地方,康和半晌沒說話,甄應嘉也不去打擾他,畢竟這次差事要是做好了,能在皇帝面前大大的長臉。

“我覺得這裏可以下手。”康和忽然道。

甄應嘉有點不明就裏,不過看着還在外頭,提醒道:“回去再說,省得被人偷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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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甄府的書房,康和嘴唇抿得緊緊的,顯得很是嚴肅,“我想去鹽幫的碼頭上工。”

甄應嘉一愣,下意識阻止,“你瘋了,萬一——”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了,他有點明白康和的意思了。

這其實是個至少一石兩鳥的計策。

說到正經事,康和也沒什麽玩鬧之心,很是贊許的看了看甄應嘉。

“我不這麽做怎麽能讓皇祖父重視我呢?本朝繼位者注重游歷,雖然皇祖父從來沒明說,但是仔細想想,繼位前的游歷多半要隐瞞身份,這便是體察民情的最好手段。将來就算繼位了,也能知道百姓疾苦,知道天下民心,不至于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官員蒙騙了去。”

康和笑了笑,“前頭我來江南讀書,勉強也算是游歷了,可是這點遠遠不夠。不過若是這次成了,在體察民心上,我幾個皇叔就沒一個比我強了,這一點他們再怎麽追都趕不上我!”

甄應嘉也嚴肅着一張臉,他不得不承認康和說的有道理。

康和又道:“還有一條。”他頓了頓,“方才你說了,鹽幫之事江南人人都知道,但是卻沒有官員敢去捅破這窗戶紙,更加沒人知道他們跟王子騰勾結。可是我們兩個來的目的,就是私鹽!”

“若是我們按照王子騰跟鹽幫勾結這等事情查下去,證據不好找不說,将來就算是找到證據,皇祖父也不會将這等事情公之于衆的,畢竟影響太壞,很可能就破壞了這平衡。”康和笑了笑,“水至清則無魚這等事情我也是明白的,既然這樣,不如給他們找個別的罪。”

“販賣私鹽是死罪,可是私囚皇孫也是死罪。”

甄應嘉一瞬間想到歷史上無數個因為逾制這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罪名獲罪的王公大臣,不得不承認這的确是個好主意,只是他依舊緩緩搖了搖頭,“太過危險。”

康和急切的拉着他的手,“我怎麽可能讓他們真的囚禁我,到時候我們找到地方,你早早帶了士兵來,只說來找我,将他們一網打盡就成!”

見甄應嘉還是不同意,康和道:“富貴險中求,況且我求的還是皇位!”康和握着甄應嘉的手越發的用力,甚至讓人覺得有點疼。

“我這等身份,我父親是廢太子,我現在又蒙皇祖父帶在身邊,将來不管是誰繼位,我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與其等到那一天,賭我幾個皇叔的恻隐之心和血脈親情,還不如現在狠狠的拼搏一次,橫豎不過是個死!”

甄應嘉從來沒聽康和這麽直白,而且決絕的話語,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

康和雙手緊緊箍住甄應嘉的手,“現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幫我!”

康和的眼神分外的真摯和熱切,甄應嘉一面想着已經被他籠絡在手的朝廷大臣,雖然人數不多,卻都占據了關鍵的職位,一面不由得心口一熱,順着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本來就是要幫他的,本來就是想讓他登基的。

甄應嘉的處境就跟康和一樣,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登基,他甄家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看見甄應嘉答應,康和立即興高采烈起來,只是甄應嘉卻越發的沉默了。

他想了許久才道:“就算你要到碼頭上工,也不能是現在。”

康和一愣,聽見甄應嘉又道:“現在天氣炎熱,工人都穿着短褂,你自小嬌生慣養,雖然力氣大,但是一旦露了皮膚出來,立即就要被識破。”見康和要說什麽,甄應嘉又道:“不必擔心,河堤才決口,這時候壯丁都被拉去修河堤了,做苦力的人自然少,不管是漕幫鹽幫都是缺人手的。”

康和點頭,也為甄應嘉能這麽快幫他分析細節而開心,“那便再等一等,橫豎沒兩天就涼快了。”

“第二便是這言語,碼頭上的工人說的多是本地話,你雖然在金陵也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但是這話你還是說不地道的,與其這樣,不如扮個啞巴,一個不識字的啞巴!”

康和眼睛一亮,笑着點頭,“不錯,只有一個啞巴才能讓人放心!”

“最後便是我了,”甄應嘉笑了笑,“我還是你哥哥,同你一同去,我會說本地話,又是金陵城土著,對販賣私鹽也有所了解,必定不會叫你漏了餡兒的。等你過上兩天做熟了,我再離開,這樣他們越發能放心你了。”

康和仔細想了想,道:“我們兩個都要小心。”

兩人定了計策,也不敢多耽誤,将要用的東西準備好,為了符合窮苦百姓這個身份,甄應嘉專門在城裏偏僻地方找了個一共兩間房的破院子,跟康和兩個搬了過去。

沒兩天便是一場大雨,氣溫涼了下來,這天早上,甄應嘉帶着康和兩個穿着一身洗得幹幹淨淨,但是身上不少布丁的粗布衣服,往碼頭去了。

管事的是唯一一個有椅子坐着的人,一看便知,甄應嘉帶着康和走到他面前,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小聲問道:“可要招人手?”

管事的擡頭看了他一眼,有點不耐煩,“你這身板,行嗎?”只是視線擡起,又看見他身後的康和,眼睛一亮,道:“你倒是不錯,叫什麽名字?”

康和在金陵住過一段時間,這話能聽懂一半,不過連蒙帶猜的倒是不會有什麽誤解,只是他現在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來。

甄應嘉陪笑道:“這是我弟弟,大壯,是個啞巴。”

管事的站了起來,伸手在康和身上拍了拍,“若是你弟弟,每日給他五十文,管午飯。至于你……”管事的上下打量着甄應嘉,道:“三十文,不不,二十文。”

合着他一月還賺不了一兩銀子。

“你弟弟是個啞巴?”管事的又問,“能聽得見嗎?”

甄應嘉依着兩人商量好的對策道:“能聽見,是小時候燒壞了嗓子。”說了喊了聲“大壯”,只見康和扭頭就看他。

管事的也沒問兩人識不識字。畢竟就算是在江南這等地方,識字的人也不過十之一二,況且識字的怎麽回來做這等苦力呢?

管事的又從小桌子下頭拿出兩個麻袋來,道:“墊在肩上,先做一日看看。”又大聲叫道:“李大力!來了兩個新人,你帶去試試!”

這一做便到了中午,李大力帶他們去吃飯。

甄應嘉跟康和跟在李大力後頭,甄應嘉小聲在他耳邊道:“一會兒先去搶兩個半碗,吃完再去盛一整碗慢慢吃。”

周圍人聲鼎沸,周圍人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康和一愣,雖有點不明白甄應嘉這是為了什麽,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碼頭上幹的都是力氣活,中午飯雖然花樣不多,不過管飽,假裝的兄弟兩個一人一個碗蹲在一邊,等着飯吃到嘴裏,康和才明白甄應嘉這究竟是為了什麽。不由得心中一喜,他可真是什麽都知道。

康和可是看明白了,若是第一碗就搶個滿碗,等吃完再去就不剩下什麽了。

等到晚上下工,兩人回到小破屋子裏休息,而碼頭上幾個管事的正再說這兩個人。

跟了他們一天的李大力道:“是個老把式,知道先搶個半碗才能吃更多,想必不是第一次出來幹活了。”

坐在上首一個穿着绫羅綢緞的中年男人緩緩點了點頭。

招甄應嘉他們兩個的管事的也說,“關鍵是個啞巴。”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等人的确不好找。”

正說着話,外頭又進來一個小個子的瘦弱男人,一進來便道:“他倆住在城東一所破房子裏頭,我跟在後頭看了,兩人一點警惕心都沒有,那哥哥還跟鄰居打了招呼,想必是住了挺久。”

衆人不說話了,都等着中年男人,他沉吟片刻,道:“再等等……他那個哥哥?”

管事的一笑,“看他那樣子,我估摸早年可能受過傷,幹不了多久的,怎麽都是個打短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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