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循環的人(2)

黎允墨趕緊溜上副駕,酸溜溜地看着張靜禪跳檔、踩油門,熟練地掌握方向盤。他嘀咕道:“什麽第一次,你的第一次又不是它的第一次。我都開它三天了,你不也沒說什麽嗎?”

張靜禪:“什麽三天?這車不今天才到?”

黎允墨伸手要摸他額頭,卻被張靜禪偏頭躲開。黎允墨:“你是不是還在發燒?暈頭了?這車都到好幾天了,昨天還是我幫你從學校開回來的呢。”

張靜禪微蹙眉頭,終于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什麽。他腦子裏最後的記憶,是上周五傍晚,跳水救了個女孩,當時有些受涼,回家洗澡睡了。

現在,是星期二。

張靜禪沉默地開了一會兒車,忽問:“這三天,我還做了什麽,你一件一件說。”

到了教室坐下,張靜禪還在出神。

直至學習委員微紅着臉,把一疊複印資料放在他面前,說:“張靜禪,好些了嗎?昨天的作業補了嗎?”

張靜禪看了眼學委,她對他有意思,他知道。但他一直以為自己給的拒絕信號足夠明确。

“這什麽?”

學委:“……昨天說的複習資料,你說你也要一份,我順帶給你複印了。”

張靜禪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揉了揉額角,說:“謝了,以後不敢麻煩你。”

學委的臉一黯:“那把作業交給我吧。”

張靜禪身子微微一僵,手慢慢探進書包裏,摸出作業本,他不記得自己做作業了,但是鬼使神差翻開一看——

完全陌生的娟秀字體,寫了滿滿兩大版。他只稍微掃一眼,就看出至少錯了一半。

張靜禪飛快合上作業本:“作業沒寫完,明天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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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住胸口,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他在水裏撞鬼了!還是個學渣女鬼!

——

2022年。

李微意出了辰市汽車站,打了個車,風馳電掣來到姐姐家小區外。兩輛警車停在那兒,她的心一沉,拔腿往小區裏跑。

遠遠就看到姐姐家那棟樓下,圍了一小圈人。她沖過去,他們在議論:

“……住2203的……父母報的警…

…”

“說是女兒要自殺,不肯開門……”

“警察和父母都在樓上呢……”

“也不知道門撬開沒有……”

李微意往樓門口沖,卻被警察攔在警戒線外。

“我姐是李曉意住在2203,我是她親妹妹讓我上去!”

“不行,你父母已經上去了,警察也上去了,現在還不知道上面什麽狀況,不能再上去人了,你先在這裏等一等。”

“可是……”

李微意還要再争辯,突然間全身一寒,仿佛被一股不知從哪兒吹來的寒風冷進了骨頭裏。她回過頭,看到一個人影從高空急速墜落。只聽“嘭”一聲巨響,在場所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倒退幾步。

李微意雙腿仿佛灌了鉛,一步步走過去,在姐姐面前蹲下。姐姐的眼睛還睜着,死不瞑目,身下鮮血正在蔓延開。恍惚間,李微意聽到了父母的哭喊聲從遠處傳來。她怔怔望着姐姐,說:“姐,我來晚了……來晚了……是我沒用,我太沒用了……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李微意撲倒在地,在她的一灘血肉骨骼旁,放聲痛哭。

同一時間,湘城湘慧附三醫院,搶救室。

燈滅了,醫生走出來,對張靜禪說:“對不起,病人服用的農藥量實在太大,毒性高,發現時間又太晚,多個器官衰竭,沒有搶救過來。請節哀。”

張靜禪是從外頭匆匆趕來的,一身西裝革履,仿佛凝結着一層寒霜。他立着不動,說:“辛苦了。”一旁的吳馨慧已哭着軟倒在地,跟着張靜禪來的黎允墨趕緊扶住吳馨慧,紅着眼安慰:“阿姨,你節哀。”卻再說不出多的話。

張靜禪已一個人走進了搶救室。

可他似乎只在裏頭打了個轉,黎允墨扶着吳馨慧剛走到門口,他已轉身出來,除了眼眶通紅,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他掃了一眼黎允墨,說:“叫秘書帶幾個人過來,幫忙處理後事。等他們來了,你就去世貿寫字樓找我。下午和紅芸資本約的時間是1點半,我先過去。”

黎允墨張了張嘴,又閉上。

吳馨

慧一把抓住張靜禪的胳膊,尖叫道:“你爸才死,你要去工作?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還有沒有心?你這個畜生!”

張靜禪把手臂從母親手裏抽出來,神色猙獰地吼道:“人死了,錢要還!我還差7個億,5年就能還清!他卻放棄了,他自殺了!以為這樣我就能解脫了嗎?你什麽也不懂,這些年,他經受了什麽,我經受了什麽,你都不懂!”

張靜禪大步離去。

——

辰市。

李曉意的屍體已覆蓋上了一層白布,等待警方運走。

幾乎半個小區的人都在圍觀,李母已哭暈死過去,送上救護車。李父老淚縱橫,如同行屍走肉。

周志浩的父母和姐姐們也趕來了,在得知兒子被妻子捅死後,他們發出了驚天的哭嚎,沖過來要打李家人,被警察攔住。

李微意一直蹲在李曉意的屍體旁,誰拉也拉不走。過了一會兒,她猛地站起,對李父說:“爸,你要撐住,照顧好媽和妞妞,我走了。”

李父難以置信:“你去哪兒?”

天光晃眼,樓宇林立,周圍人都在吵,李微意輕聲說:“我去救姐姐,一定會把她救回來。”

李微意回到湘城,在她打車去那段江邊的路上,接到周姐的電話:“微意,我跟你說,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收到了內部消息,你……在名單上。”

這一次,周姐通知她的時間,比上次要早。大概是因為她白天不在公司吧。

夜色籠罩着江岸,陰雲密布,風雨欲來。

李微意走到上次的水邊木階,分毫不差的位置,坐下。這一次她沒有哭,眼淚早已在上一次流幹。

她一定要上張靜禪的車,在同一時間。

講和那天相同的話,做相同的事。

一切都要分毫不差。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雨已傾盆。

直至,一柄黑傘,遮擋了頭頂的雨。

李微意擡頭,他看起來和上次一模一樣。

大衣西服,器宇軒昂,微皺眉頭,眸色烏沉。

李微意腦海裏卻浮現8年前,那個眉骨清俊的肆意少年。

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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