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十四

一年又這樣過完了，她們不愛跨年，「想不開才去人擠人。」莫渟總是這麽說。

雅蕾會陪着她在家，看着電視倒數，然後彼此互道新年快樂。莫渟喜歡簡單的日子。

又是一年的開始，雅蕾注意到，莫渟的惡夢越來越頻繁，她們現在每天都會一起睡，有時候睡莫渟的房間，有時候睡雅蕾的房間。所以每次莫渟做惡夢時，雅蕾都在旁邊。

她好奇，但卻不敢問。

「生日快樂！」一月二十一日，莫渟早上睜開眼睛時這麽對雅蕾說。

「你還記得？」雅蕾有些驚訝，不過生日，也是她們之間的默契，她知道莫渟不愛過生日，但莫渟從沒說過為什麽。

「我不會忘。」莫渟輕聲說。

「不是說好不過生日？」

「今年不一樣……不過你還是不可以幫我過生日，不然我會生氣。」莫渟霸道的說。

「這麽霸道，那為什麽你要幫我過生日？」雅蕾不解的問。

「等我一下。」莫渟轉身從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個黑色盒子，一樣是Leave Me的包裝。

「莫渟你……你什麽時候，從聖誕節到現在，應該我都在啊。」雅蕾真的不知道莫渟什麽時候做的。

「聖誕節就做好了，那時候就決定這是生日的時候送的。」

「我猜猜看，一樣限量二十組，然後有編號，也有名稱……可是我的還是不一樣？」雅蕾邊說邊打開，然後她驚訝，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對，你都說對了，你的上面浮雕着你的名字，其他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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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Life Time。」雅蕾仔細端詳盒子裏的戒指，就像兩只飛翔的翅膀，圍繞着，成為戒指，兩只翅膀隐約可以看到她的名字，和翅膀一起飛翔。

「一生，Life Time。是作品的名稱。黃雅蕾，你願意陪我一輩子嗎？」莫渟沒有閃躲雅蕾的眼神，堅定的問。

「換你要跟我求婚嗎？」雅蕾哽咽的說。

「雖然我不确定對你的感覺到底是不是愛，我只知道，我希望你陪我一輩子。」

「我願意，一輩子，我都會陪着你。」雅蕾流着淚說。

莫渟拿起戒指，套進雅蕾左手的無名指，剛剛好。

「你也知道我的尺寸？」雅蕾有點驚訝。

「我常常握你的手啊。」

「有嗎？我記得我們上街都沒有牽手啊……」雅蕾努力的想着。

「唉呀，反正就是有啦。」莫渟突然臉紅的跑進浴室刷牙洗臉。留下滿臉疑惑的雅蕾。

搖搖頭，她也起床，回到自己的浴室梳洗……然後在滿嘴都是牙膏的時候，她突然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說在床上的時候。」她刷完牙走回莫渟的房間說。

「對啦對啦，你很讨厭。」莫渟害羞的倒回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

雅蕾一把拉開棉被，趴在莫渟背後，用臉頰貼着莫渟的臉頰，輕輕的磨蹭着，莫渟閉着眼感覺雅蕾的觸碰。

雅蕾吻着莫渟的臉頰，然後莫渟的唇，莫渟翻過身來，看着雅蕾。

「祁莫渟，我愛你。」雅蕾嚴肅的說。

「我知道。」莫渟對於雅蕾要看穿她的眼神，還是不習慣。

雅蕾抱着莫渟，躺在床上，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二月十五日 ，陪我去紐約一趟。」莫渟打破沈默說。

「喔？」莫渟從來沒有事先計畫什麽時候要出去。雅蕾疑惑。

「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一個人？」雅蕾更疑惑了，是莫渟的家人嗎？但是莫渟說她沒有家人啊。

「嗯……是該告訴你了。」莫渟說，靠着雅蕾。當她靠着雅蕾時，總可以很安心、很平靜。就像家人一樣，就像家人。

二月十五日下午，她們搭上前往紐約的飛機，十四個小時後，她們步出甘乃迪機場。

紐約當地時間晚上六點。

「天啊，二月居然還這麽冷！」雅蕾說。

「是啊，等等去買些衣服吧。先回家開車。」莫渟說，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她們不常在紐約過冬天，大概只有那年的聖誕，在這裏跟Sabrina和Sean的四人聖誕。

二月的紐約，風吹在臉上都是凍的，怕冷的莫渟，更是不停的打顫。

雅蕾握住莫渟的手，莫渟勉強的對她笑了一下，開着車前往附近的購物中心，買衣服，順便吃晚餐。

兩人從購物中心出來時，看起來稍微溫暖了些，但莫渟還是不住的發抖。

「還好嗎？」雅蕾擔心的問。

「過一下就習慣了，我們回家吧。」莫渟虛弱的說。

兩個人在飄着細雪的天氣中，回到了家。

「好累，我要洗澡睡覺了。」莫渟無力的說。

「先去吧，我把東西收好。」

莫渟走上二樓，開暖氣，洗澡，睡覺。

當雅蕾躺回床上時，她發現莫渟一個人蜷縮在雙人床的一小角。她伸手把莫渟拉回懷中。

「莫渟你……你發燒了？」雅蕾驚叫。

「我好累，不要吵我睡覺……不要搶我棉被，我好冷……」莫渟喃喃自語着。

「你等等，我去倒水給你，喝點水再睡……」雅蕾起身。

「不要，不要走……陪我……不要丢下我……」莫渟伸手抓住雅蕾的手，但卻是無力的。

「莫渟……」雅蕾在莫渟的臉頰上看到了淚水。

「求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回來……」莫渟哭着說。

「我在這裏，不會走。快睡吧，我在這裏，不會走。」雅蕾把莫渟擁在懷裏輕聲的說。

「好冷……」莫渟抱緊了她，呓語般的說着。

雅蕾試着把莫渟抱得更緊，試着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她們認識這麽久，莫渟很少生病，頂多只是咳嗽、流鼻水，發燒也只是一下下，莫渟的身體很好，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莫渟重感冒。以往都是她感冒，莫渟照顧她。

昏睡中的莫渟，似乎不停的做着惡夢，總是呓語着，要雅蕾不要走……或許，也是對着夢裏的那個人說。

一天一夜，雅蕾寸步不離的守着莫渟，從沒這樣照顧過人的她，顯得手足無措，只知道要拿毛巾沾濕放在莫渟的額頭，然後當莫渟睡到滿身是汗時，要替她把汗擦乾……工作時的女強人，在照顧人這方面，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她開始佩服莫渟。

莫渟在她生病時，總是知道該做什麽，哄她吃飯、喂她吃藥，把圖拿到她床邊畫，莫渟很知道如何讓她心安。

第三天，雅蕾從床上醒來時，發現莫渟正盯着她看。

「莫渟，你好點了嗎？」她擔心的問。

「好多了，感覺很輕松。」

「那就好，你要吓死我啊，突然就這樣發燒生病，還昏睡一天一夜。」

「謝謝你，一直陪着我。」莫渟把頭輕靠在雅蕾的胸前說。

「我還以為，你今年的生日要在床上度過了。」雅蕾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今天幾號？」莫渟突然驚醒，問雅蕾。

「十七號，現在是十七號中午十二點。」雅蕾看了一下牆上的鐘說。

「喔，還好。」莫渟松了口氣。

「怎麽了？」

「沒什麽……我有點餓，你煮湯給我喝好嗎？」莫渟躺在雅蕾的臂彎裏問。

「好，你等我一下。」雅蕾起身，到樓下煮湯。

當雅蕾端着湯到二樓時，莫渟站在落地窗前，靜靜的看着結冰的游泳池，和庭院樹上的積雪。

也許是因為感冒的關系，莫渟的臉色有點憔悴，但是她專注的側臉，和倚在書桌前颀長的身影，仍舊是一幅美麗的圖畫。

「莫渟，湯好了。」雅蕾把湯放在桌上，走到莫渟身後，環抱着她。

「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從後面抱我嗎？」莫渟突然問。雅蕾搖頭。

「因為那讓我知道，你在我身後，我有你。那讓我很安心。」莫渟靠在雅蕾身上，閉着眼睛說。

「你一直都有我，這永遠不會變。」雅蕾在莫渟耳邊輕聲的說。莫渟轉過了頭，凝視着雅蕾。

「怎麽了？怎麽這樣看着我。」雅蕾對於莫渟這樣看着自己感到不自在。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莫渟握着雅蕾的手說。

「怎麽會，我生病的時候，你不也是這樣……」雅蕾牽起莫渟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輕輕磨蹭，輕聲的說：「我很害怕，你會消失不見。」

「不會的，除了跟你在一起，我早已沒地方可去。」莫渟說完，吻上雅蕾的唇。

這個吻，純粹，不帶有情慾，只有濃到化不開的感情。

良久，四唇分離，兩人相視，喘着氣。

「怎麽好像生了場病，你就變熱情了。」雅蕾逗她。

「你很讨厭。」莫渟輕輕搥了雅蕾一下，走到桌邊喝湯。

「還可以嗎？」雅蕾坐在她對面問。

「很好喝，你也喝啊，我喝不完這麽多。」

「今天做什麽？」雅蕾邊盛湯邊問。

「開車到處晃晃。」

「不準把敞篷放下來吹風。」

「是。」莫渟笑着回答。

兩人開着車，到了以前常一起看夕陽的海邊。

「冬天了，沒有夕陽可以看。」

「嗯，但是大海還在。」莫渟說，靜靜的看着洶湧的海浪。

好長一段時間，兩人什麽話都沒說，只是一起看着翻騰的大海。

「走吧，我有點累了，我們買點東西回家吃吧。」莫渟打破沈默，發動車。

「好。」雅蕾點頭，握住莫渟放在排檔杆上的手。

「你的手好冰。」雅蕾皺着眉頭說。

「嗯，有點冷。」莫渟搓了搓雙手。

「快走吧，早點回家。」雅蕾催促着莫渟。

「你說快的喔。」莫渟調皮一笑。

「不準飙車！」雅蕾還來不及反應，車子疾速駛出。

也許是因為莫渟病剛好，沒什麽食慾，晚上簡單的煮個湯和義大利面就解決了，九點不到，兩人就躺在床上。

「好早喔，從來沒這麽早躺在床上的吧。」雅蕾看着天花板說。

「嗯。」莫渟心不在焉的回答。

「怎麽了？不開心？」雅蕾趴在莫渟肩上問。

「沒有。」莫渟輕輕的搖了搖頭，側身看着窗外。

「我在這。」雅蕾彷佛懂莫渟在想什麽，從身後緊緊的抱住她。

「雅蕾，想聽故事嗎？」莫渟突然問。

「只要你說的，我都想聽。」雅蕾把莫渟抱得更緊。

莫渟開始講故事，關於她的故事。

☆

「媽，妹妹呢？」齊莫妍和刑霨沖進門，對着坐在客廳中看電視的女人問。

「在醫院。」女人冷冷的回答。

「你把妹妹一個人放在醫院，然後自己回來？」莫妍不可置信的說。

「你要養她，就自己去醫院領，不然就等着她被送到孤兒院吧。」女人說得事不關己。

「你……」莫妍氣得不知該說什麽。這個她稱為母親的女人，在十八歲時生下了她，二十年後，莫名其妙的又多了個妹妹。

「你回來就為了這個？」

「不然呢？你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莫妍轉身準備出門。

「這樣就要走了？給點錢吧。」女人轉頭看着莫妍。

「媽，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從今以後你休想再從我們這裏拿到半毛錢。」莫妍說完，轉身走出門，重重的關門，也關上了她和母親之間的關系。

「妍，還好嗎？」刑霨摟着背對自己哭泣的莫妍。

「霨，我要把妹妹接來養，如果你不想，還可以在婚禮前……結束我們的關系。」莫妍背對着刑霨說。

「你說這什麽傻話，我怎麽會丢下你，一個人養妹妹？我會陪你。」刑霨扳過莫妍的身子，讓她正視自己。

「但是……這樣我們至少要三年後才能結婚……我，無法不管妹妹。」莫妍說着，垂下眼。

「妍，看着我，」刑霨帶着一點的霸道說，「你今年才二十歲，我也不過比你大一歲，就算三年後才結婚，也沒什麽大不了，既然我們決定要在一起，要一輩子在一起，訂婚的時候不是就說過了，遇到什麽事情都要一起面對，記得嗎？」

莫妍點點頭。

「所以，這件事也一樣，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不要有自己一個人把妹妹帶大的蠢想法，她不只是你的妹妹，而是我們的妹妹。知道嗎？」刑霨定定的看着莫妍。

「我知道了，你，不準後悔喔！」莫妍笑了。

「一輩子不後悔。」刑霨笑着說。

齊莫妍和刑霨，從高中時代開始交往的男女朋友。

刑霨算是某建設公司的小開，兩人在班上認識時，他對莫妍充滿排斥，他不懂怎麽會有這麽「務實」的女生？高中女生的純真在她身上完全看不見。但她的能力卻又讓人無法視而不見，好像學校沒有她無法參加的活動，而且只要她一參加，頒獎臺上一定會出現她的身影。齊莫妍，在他眼裏是一個詭異至極的女孩。

莫妍第一眼見到刑霨時，只把他當一般的公子哥兒看，沒有太多的好感。他跟她的世界是不一樣的，就像天與地的差異般，她的世界，他不可能懂；他的世界，她也不想參與。

直到他知道了她的故事；直到她認識了真正的他，就這樣，兩個人由彼此鼓勵，到彼此扶持，最後惺惺相惜。

莫妍陪着刑霨走過家族事業的危機；刑霨牽着莫妍跨過一個又一個擋在莫妍前面的障礙。

在二十歲那年，他們訂婚……然後，在二十歲那一年，她和刑霨的生活，突然多了一個小孩，他們的妹妹─齊熙妍。

剛開始的一年是混亂的，兩人從沒當過褓母，更別說要養一個嬰兒了。

一個相差二十歲的妹妹，幾乎可以當兩人的女兒，他們倆對於這個妹妹疼愛有加，也許更多了一份憐惜。

熙妍也許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所以總是安靜到像是沒有存在感一般。也或許是想讓姊姊和姊夫感到驕傲，熙妍各方面的表現也都是優秀的。

「熙妍就像你一樣。」刑霨曾經看着不服輸的熙妍說。

「當然，她是我妹妹。」莫妍得意，她的确因這個妹妹感到驕傲，也感到心疼。

沒有父母的熙妍，從小就知道姊姊和姊夫是她唯一的親人，在小學大家彼此讨論父母親職業時，她總是靜靜的坐在一旁聽着，但她從不閃躲這樣的問題。

「熙妍你爸媽是做什麽的？」班上的同學問。

「我沒有爸媽。」早熟的她，對於這問題，總是勇敢的回答。

「那誰照顧你啊？你是孤兒嗎？」更多的問題湧向熙妍。

「姊姊和姊夫照顧我，我不是孤兒。」熙妍堅定的說着。

「熙妍好可憐喔，沒有爸媽……」善良的同學會這樣回應。

「什麽，你沒有爸媽，那你從哪來的啊？沒有爸媽的小孩。」惡劣的同學會這樣回應。

但這些，對熙妍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只要有姊姊就夠了。

只要有姊姊。

在學校，熙妍總是孤單的，下課時也靜靜的坐在位子上，看着同學嬉鬧；看着姊夫給她的書；拿起筆在本子上畫畫。莫妍很早就發現熙妍的繪畫和設計天分。

「熙妍，這些都是你畫的嗎？」莫妍看着熙妍在筆記本上随意的塗鴉問。

「嗯啊，下課很無聊就畫了。」小學三年級的熙妍，坐在莫妍的腿上撒嬌，只有在家，只有在莫妍面前，她是個三年級的小孩。

「這很棒耶，熙妍喜歡畫畫嗎？」

「很喜歡，我還有畫姊姊喔。」熙妍邊說邊往後翻了一頁。莫妍愣住。

「熙妍……這真的是你畫的？有老師教你嗎？」莫妍看着熙妍筆下的自己，她震驚。熙妍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該有的，或許，國中生畫的都還沒有她好。

「沒有啊，只是在學校很想姊姊，就畫了。」熙妍天真的說，看着莫妍，臉上出現了天真的微笑。

「熙妍以後想當畫家嗎？」莫妍摸着熙妍的頭問。

「不知道耶，但是我愛畫畫。」熙妍看着莫妍說。

「那以後熙妍就多畫一點好了，姊姊喜歡看熙妍的畫。」莫妍寵溺的摸着熙妍的頭。

「姊，為什麽我沒有媽媽和爸爸？」其實熙妍的心裏一直有這樣的疑問。

小熙妍的問題讓莫妍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為熙妍有全世界最棒的姊姊和姊夫啊。」剛下班回來的刑霨，把公事包丢在沙發上，對着熙妍說。

「姊夫你回來了。」熙妍從莫妍的腿上跳下來，沖向刑霨，刑霨一把抱住她。

「你回來了。」莫妍走向刑霨，在刑霨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羞羞臉。」熙妍摀着眼睛說。

「有什麽好羞羞臉的，以後熙妍也會找到一個很愛很愛你的老公。」刑霨抱着熙妍說，他打從心底疼愛這個妹妹。

那是熙妍最快樂的日子。

在熙妍十歲的那年，刑霨因為工作的關系，調職美國，莫妍和熙妍也跟着一起過去。

十歲的熙妍，對於搬家沒有太大的不舍，對她來說，只要有姊姊，就夠了。

或許是受到美國人熱情的影響，悶悶不樂的熙妍，漸漸感染了西方人的開朗，身邊也有了一小群可以一起玩樂、逛街的好友。

高中的時候，一群人迷上了摩托車。

「姊，我今天跟Luis他們出去，Luis教我騎摩托車耶！」熙妍回到家興奮的對莫妍說。

「喔？那你喜歡嗎？」

「喜歡，我以後也要買一臺……等我會開車的時候，我也要買跟姊姊一樣的車。」熙妍對於莫妍的Z4興致勃勃。

「好，騎車可以，但是該做的安全措施不能忘，知道嗎？」莫妍嚴厲的囑咐着。

「當然不會忘！姊說的話我一定都會記得！」熙妍開心的抱着莫妍。

那年她十六歲。

美國自由的教育風氣，讓熙妍的設計天分很快被老師重視。從七年級開始，老師就針對熙妍在設計方面的長才，特別加以培養，所以熙妍高中時，設計天分已經受到注意。

「姊，當設計師到底好不好？」十七歲的熙妍躺在莫妍的床上問。

「你喜歡就好啊，以你的天分，一定會成功的。」莫妍坐到熙妍身邊說。

「姊，當設計師是不是就像你一樣啊？」當時的莫妍，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

「設計師也分很多啊，服裝、珠寶、建築，看你要選哪種羅。」莫妍笑着說。

「我想當建築設計師，姊，你以後要住我設計的房子喔。」熙妍天真的說。

「那當然，那會是我的榮幸。」莫妍看着熙妍說。

「姊，你會一直陪着我吧？」熙妍從小就沒有安全感，所以總是獨來獨往，沒太多朋友。只有在家，在莫妍面前，她才會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當然，我會一直照顧你的。」

「真的嗎？你真的會嗎？」熙妍看着莫妍，追問。

「會，一定會，因為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嗯，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人。」熙妍躺在莫妍的腿上說。

但莫妍沒有做到，她終究還是留下了熙妍一個人。

熙妍在她十八歲時，就已經取得了紐約知名帕森設計學院（Parsons the New School for Design）的入學許可。

「姊，你在哪？我下課了。」熙妍對着手機那頭的莫妍說。

「我要到了啊！你往前走一條街等我。」莫妍笑着回答。

「好，你沒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吧？」熙妍撒嬌的問。

「當然，今天是你十八歲的生日！」莫妍回答，她怎麽會忘呢？

任何人的生日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除了熙妍和刑霨。

「你有準備禮物給我嗎？」熙妍像個小孩問。

「當然有，你會很開心的。」莫妍笑着說。

「那等等見羅！我等等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熙妍快樂的說。

「這麽巧，我也有好消息要跟你說，見面說羅！」

熙妍笑着走到了前一條街，看到熟悉的車子出現在街角。

一樣，火紅色的Z4。

熙妍開心迎上前去，在等紅燈的Z4漸漸降下了敞篷，莫妍坐在駕駛座上開心的跟熙妍揮手。熙妍同樣開心的揮手，跳着。

忽然，尖銳的煞車聲從後面傳來，一輛失速的大卡車硬生生的撞擊了Z4，一切在數秒內發生。

「啊！」熙妍尖叫，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紅色的液體從Z4的車門間流了出來，熙妍腦中不斷播放的，是尖銳的煞車聲和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金屬撞擊聲，還有從車上流下來和Z4混為一體的鮮紅。

之後，在副駕駛座前面的置物箱裏，熙妍找到了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重型機車Honda CBR 800的鑰匙。

看到鑰匙時，她崩潰了，莫妍總是知道她想要什麽，最了解她的，世界上只有莫妍一個，少了莫妍的她，不知該怎麽過往後的日子。

十八歲這一天，她得到了帕森設計學院的入學許可，也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這一天，她同時經歷了天堂與地獄。

從此，她成為了多餘的，多餘的那一個。

莫妍去世後的一個月，熙妍一句話都沒有說，任憑刑霨怎麽勸，熙妍仍然沒有反應，就這樣，整整一個月，熙妍沈默。

白天在學校，開朗的熙妍已不複見，行屍走肉般的上課，寫作業、打報告、考試，優秀的熙妍仍然名列前茅，但她已完全沒了生氣；回到家，就躺在她的床上，靜靜的流淚，想着剛到美國時，莫妍會陪着她一起睡的那段時光。

她的床，是她和莫妍共同的回憶。

那一個月，Luis那一群好友，陪着熙妍，即便熙妍什麽回應都沒有，他們仍在，尤其是Luis，熙妍知道Luis對自己的感情，如果一切沒有發生，或許他們會在一起，但現在，她的心，她的生命力，早就随着莫妍一起消失了。

一個月後，也許是眼淚已經流乾，她走到車庫，掀開莫妍給她最後一份生日禮物。

「Luis，我想飙車。」她拿出手機，撥給Luis，相約去飙車。

全部的人都被熙妍不要命的騎車方式吓到了，但沒有人敢問什麽，熙妍少了笑容的臉頰，顯得格外蒼白。

他們能做的，只是陪着熙妍飙車；飙到沒油，加油繼續飙。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将近兩年。

兩年之後，熙妍告別了荒唐，一個人回到臺灣。

☆

「所以你一個人回到臺灣？」雅蕾聽着莫渟一口氣講完的故事，知道了原來莫渟的本名叫做齊熙妍。

其實還有很多想問的，但她怕莫渟承受不住，所以都沒問。

「嗯，一個人，重新開始。」莫渟靜靜的說。

「辛苦了，從今以後，有我陪你。」雅蕾把莫渟緊緊抱在懷裏。

「你會一直陪我嗎？一直一直陪我嗎？」莫渟仍然充滿不确定。

「我會，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絕對會。」雅蕾信誓旦旦的說。

「姊姊也曾經這樣說過。」莫渟仍是忘不了莫妍的事。

「相信我，莫渟，為了你，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我不會成為第二個姊姊。」雅蕾一個字一個字的在莫渟耳邊說。

「嗯。」莫渟輕輕點了點頭，靠着雅蕾。

「姊姊跟你很像嗎？」雅蕾突然開口問。

「嗯……記得房子整修時，你抱着一個大箱子問我是什麽嗎？它在衣櫃最裏面，幫我拿來好嗎？有點重。」莫渟說。雅蕾起身，打開衣櫃，從最裏面拿出一個沈重的箱子。

銀白色的外殼，看得出來是上了鎖，但卻不知道是怎麽鎖的。雅蕾把箱子放在床上。

莫渟接過箱子，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然後對着箱子前的感應裝置，把手指放上去，箱子開了。

「很高科技喔！當年這玩意兒剛出現的時候，聽說一個将近一千美金，姊夫買來送我當聖誕禮物，裏面裝的是姊姊的禮物。」莫渟看着彈開的蓋子說：「這是我十七歲那年的聖誕禮物。姊說這原本是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不過她想到更好的東西送我，所以這個就變成聖誕禮物。」莫渟輕輕的打開。

「所以這裏面裝的是？」

「來吧，我想讓你參與我的過去。」莫渟看着雅蕾，雅蕾坐到莫渟身邊。

莫渟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裝的信封，放到一邊。

然後她拿出一本相簿，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對夫妻，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兒。雅蕾知道，那是莫妍、刑霨，和小時候的莫渟。

「你看，我跟姊姊很像吧。」莫渟把相本遞給雅蕾。

「你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她的發色和瞳孔跟你不同。」雅蕾看照片，又看着莫渟說。

「對啊，我們大概只有這兩個地方遺傳到爸爸吧……」莫渟說着，口氣無奈。

她的父母是誰，這仍然是個謎。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了吧！

相本往後翻，看着照片裏的莫渟漸漸長大，細心的莫妍，在每張照片旁邊都寫下簡單的注釋。

雅蕾邊翻着，莫渟在她旁邊，偶爾指着照片跟她解釋個兩三句。雅蕾很享受這樣的時光，她在參與莫渟的過去。

之後，莫渟從箱子裏拿出另一個大牛皮紙袋，裏面都是四開對折的圖畫紙。

「這是什麽？」雅蕾好奇的靠過去。

「我小時候畫的圖，從國小三年級開始。」莫渟輕輕的打開一張。

那是一張，莫妍側臉的素寫。的确跟莫渟現在的圖差了十萬八千裏，但卻充滿了感情。圖的下面，莫妍寫下了「1988.9.24 熙妍畫，生日禮物」。

「這是姊生日的時候我幫她畫的，那時候我八歲，我第一次畫人，一直要她不準動……畫得很爛喔，不過之後有越畫越好。」莫渟害羞的說。雅蕾看着那張素寫，她無法想像沒有爸媽的莫渟，是怎麽走過這些日子的。

莫渟把圖畫一張張打開，雅蕾靜靜的看着。的确，莫渟的天分在小時候就展露無疑。

「這是我第一張畫的建築設計圖。」莫渟看着一張平房的設計圖說。雅蕾覺得這房子很熟悉……

「然後我那個瘋狂的姊夫，就要人把房子蓋起來……我想應該讓工人和室內設計師很苦惱吧。那時候我十五歲。」莫渟說，不禁笑了出來。

「難怪我覺得很眼熟……」

「小時候，姊姊和姊夫對我的疼愛，已經到了溺愛的地步……從房子就可以看出來吧，誰會無聊拿着一張小孩畫的圖，要人蓋房子……但我總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總覺得這一切，我不配。我從來不要求什麽，我唯一的要求，大概就是自己一定要很優秀，可以成為他們的驕傲。如此而已。」莫渟很平靜的說，彷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莫渟……」雅蕾心疼的把莫渟摟入懷裏，她感覺到莫渟的身體顫抖着。

「其實我好想姊姊……我只想要她看到現在的我，現在能讓她驕傲的我。」莫渟哭着說。

「我相信她看到了，一定看到了。」雅蕾肯定的說。

「你一定不可以丢下我……不然我一定會再一次崩潰……」莫渟埋首在雅蕾懷裏說。

「我絕對不會丢下你，不管到哪裏，我都會陪着你，我發誓。」雅蕾看着莫渟的眼睛說。

「我相信你。」莫渟破涕為笑，雅蕾的認真，總能讓她安心。

她們花了點時間，一起看完了相片，還有莫渟的圖，還有一盒莫妍寫給「熙妍」的紙條。雅蕾看到的，是莫妍對於莫渟的愛和細心。

莫渟小心翼翼的把東西再放回箱子裏。除了一開始拿出來的牛皮紙袋。

「那是什麽？」雅蕾忍不住好奇問。

「你看吧，不過……要有心理準備。」莫渟直接遞給雅蕾說。雅蕾對於莫渟的直接，有稍微的驚吓。

正當她準備打開時……

「還是讓我來開吧，這個是我親手封起來的……還是由我自己開吧。」莫渟拿回信封，撕開封口的膠帶。倒出幾張拍立得相片、兩個戒指、兩條項鏈、一把挂在Tiffany鑰匙圈上的鑰匙。

當莫渟翻開第一張相片時，雅蕾倒抽了一口氣。一輛出過車禍的Z4……跟莫渟一模一樣的車，但只剩車頭可以辨識出那是BMW Z4……莫渟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按下快門？

「姊過世時，我拼了命的想記住所有關於姊的事情……她用過的東西，她寫給我的紙條……然後，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拍下了這些照片。」莫渟把照片一張張排在床上，總共也不過五張。

一張被撞爛的Z4、一張車頭半毀的卡車、一張莫渟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一張躺在棺木裏的莫妍、一張棺木。看着這些，雅蕾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靜靜的抱着莫渟，流淚。

「其實姊夫也是很寵我的，當我拍姊姊的儀容時，他只是默默的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想他懂我在做什麽。」莫渟靜靜的說。

「很痛……看了這些，心很痛。」雅蕾在莫渟身後說，她感覺到，莫渟花了很多很多的努力，才重新讓自己站起來。

「那，就不要再讓我心痛。」莫渟對着雅蕾說。

莫渟把相片收到牛皮紙袋，然後放回箱子裏。

「不會，再也不會，我會保護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