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哥哥”身體不好,不能和正常人一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他的病號餐是孟阿姨專門單做的。

各種顏色豐富的蔬菜和肉碎,卻做得很稀,量也只有小半碗。

白長那麽高,就吃一點點……

祁衍瞥了一眼,略微皺眉。

這新哥哥飯量一頓抵不上他一口,貓兒食都沒他吃的少。

祁衍爸對孟鑫瀾,永遠都是奴顏婢膝的狗腿臉。

孟阿姨做了個飯,做完邊看電視邊揉手喊累,祁衍他爸馬上就心疼了。

使喚狗一樣拿腔作調,使喚祁衍去給哥哥洗碗。

祁衍:“他吃的飯,要我洗碗?”

祁勝斌聞言,立刻兇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幫哥哥一下怎麽了?小晟他身體不好,不能沾涼水,舉手之勞!廢什麽話。”

祁衍:“……”

問題是,這寒冬臘月的天,誰想沾水管子裏冰涼的涼水?

他就算身體很好也并不想沾啊。

而且,既然是舉手之勞,你自己怎麽不去?

他親媽怎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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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這個已經扭曲的家裏早就已經沒有道理可講。祁衍比誰都清楚,為了防止當場挨他爸一頓毒打,就算再不情願,還是轉身乖乖拿起了男孩的碗。

男孩有點緊張:“小衍。”

“什麽?”

“沒……謝謝你。”他垂眸,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

謝你媽!

背着身後兩個人的視線,祁衍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給我滾一邊去,少裝!

……

祁衍洗碗,洗洗洗。

冬天水管裏的水刺骨的涼,指尖浸在其中冰得鑽腦子。

而身後,鑫瀾和祁勝斌正在客廳吃水果看電視,靠在一起笑得哈哈哈。

他們笑,祁衍也勾起嘴角。

跟着笑呗,不笑難道還要哭啊?

才不哭。他跟自己說,也不氣,沒事,不就被差使洗個碗?以後這樣的事兒還多着呢。

氣死了算誰的?

氣死了只會随了孟鑫瀾的意。

要是沒了他這個絆腳石,小三和她兒子就可以更加開心地獨吞本來該屬于他、他媽媽和妹妹的一切了。

雖然,這個逼仄的破家其實根本也沒幾個錢,祁勝斌只不過是個幹活拿錢的卡車司機。

但誰讓孟鑫瀾自身水準也并不高?

尖酸刻薄、負債累累又帶着病恹恹拖油瓶,長得也根本不算好看,也就祁勝斌這樣拎不清的蠢男人,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搖錢樹、提款機了。

當然,祁勝斌一個人開車賺的錢,養這麽一家子也不是不吃力。

所以孟鑫瀾心裏,肯定很期望祁衍早日跟他爸鬧翻,然後被送走眼不見心不煩吧?

祁衍偏不讓他如願。

他的童年是徹底毀了,但不代表他的将來也要毀掉。

他現在想的很清楚,他還沒能力養自己,媽媽和妹妹也都還需要他爸養,在這之前他就算夾縫裏求生存也要忍到長大。

畢竟一旦鬧翻,受傷害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仇人笑呵呵。

将來,他一定要考大學,考一個好大學。

出來找一份好工作。

等他有錢了,就帶着媽媽妹妹、開着敞篷跑車走他爸面前風光而過,但一分也不給他花!

他爸下半輩子,就跟孟鑫瀾在這小黑屋裏過貧窮日子吧!

他不會管他的,妹妹也不會管他的!

到時候,他倒要看看他拼命狗腿逢迎的女人和她兒子會不會好心給他養老送終?

……

祁衍的家,是九十年代街頭常見的、工人家庭那種六層樓板房。

一層三戶,黑乎乎的。

廚房就那麽丁點大,到處都是油煙污漬,而且小,多塞進來一個人很擠。但他洗着碗,偏偏“哥哥”就是擠進來了。

“小衍,”他輕聲問他,“你知道水壺在哪裏嗎?”

祁衍裝沒聽見,不理。

男孩又問了他兩遍,祁衍才慢悠悠揚了揚下巴:“竈臺底下看不見呀,你沒事找什麽水壺?”

“……我,想喝熱水。”

就你事多。祁衍翻了個白眼,伸腿踢了一腳暖水瓶,暖水瓶還真是空的。

他白了個眼,不耐煩地拎起水壺,開竈燒水。

洗碗其實不是“舉手之勞”,然而燒水這事兒還真是“舉手之勞”。水燒在爐子上嗡嗡燒,哥哥就站在他身後安安靜靜的,略局促地默默等着。

祁衍偷偷斜眼。

記得他爸說過,孟阿姨家的這個孩子不止身體不好,剛生下來的時候還是個聾子。

要治得花好多錢,而他親爸舍不得,所以才跑了。

好在後來做了個什麽手術,終于能聽見聲音,又慢慢學的說話。

他右耳上至今挂着個助聽器一樣的東西。

只不過頭發長,擋住了大半。

……

祁衍的碗洗完一遍了,接了冰冷的水打算洗第二遍。水也燒好了,他關了竈,擡了擡下巴。

“喝你的水。”

水總能自己倒吧?

碗要別人洗,總不會喝水都要人伺候?祁衍反正絕不伺候。

正想着,後背被哥哥輕輕戳了戳。

“小衍,你讓開一點。”

……

哥哥提着壺,把剛燒的熱水兌了一些進洗碗的鍋裏,試了試溫度,“好了,這樣就不會冷了。”

祁衍:“……”

“哎,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假個屁的好心?”

祁衍不敢當面反抗他爸和孟阿姨。但只要孟阿姨和他爸聽不見,他還是敢說實話的。

他不明白“哥哥”在幹什麽。

這是在讨好他?

就他媽那德行,這人莫不是……還指望兩人兄友弟恭、友好相處?

想太多了吧!

哥哥被他怼了,明顯有些尴尬,卻裝作沒有聽見。

于是祁衍繼續洗碗,哥哥則垂眸,在身後認認真真灌滿了一瓶開水。

孟阿姨過來了,看到立刻誇張地大叫:“哎呀,小晟!你做什麽呢?怎麽還幹起活來了?你的身體不能做家務的!要喝水跟媽媽說啊?”

男孩:“媽,倒個開水而已,沒事的。”

“什麽沒事!你那個身體,醫生說了必須要好好休養的!”

祁衍爸也颠颠跟來了:“哎呀小晟,以後想要什麽跟叔叔說、跟你弟弟說也行。小衍,哥哥身體不好,你以後要負責多照顧他,聽見嗎?”

“聽見沒有?”

“祁衍你聾了嗎!”

祁勝斌一腳對着男孩小腿踢過去,祁衍才不情不願“哼”了一聲。

男孩:“叔叔,您別對小衍那麽兇。”

孟鑫瀾則心疼自己兒子:“勝斌你幹什麽,那麽大聲,吓着小晟了!”

祁父對着他們母子倆,馬上換了一副滿臉堆笑的谄媚面孔:“哎呀,沒有兇。來來,小孟小晟,咱別待這擠着了,來卧室看看叔叔給你買的枕頭被子喜不喜歡?專門給你買了兩套,喜歡哪個就用哪個……”

祁衍洗完碗,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怔怔看着水流打着旋兒流入管道裏。

卧室傳來歡聲笑語。多幸福的一家三口。

還附送他這麽一個小仆人,好使喚又省事。

呵。

……

洗完碗,祁衍磨磨蹭蹭回了房間。

實在是不想面對,自己的房間從此成了他和一個陌生男孩兩個人的地盤這樣的事實。

祁衍的房間不大,床卻很大。

當時買大床是媽媽的主意。

她燦爛地笑着說,男孩子是長得很快的,一眨眼就長大了,買個材質好又舒服的大床,一勞永逸。

祁衍還記得媽媽那時摸他時手心的溫度。

……可親手挑了個結實、滿滿松木香的大床,結果最後竟然是便宜了第三者的兒子。這誰能想到?

此刻,床上已經鋪了兩卷被子,一床他格紋、有些破的舊被,一床明顯高檔光亮的蠶絲新被。

那個男孩自然坐在新蠶絲被的一側,孟阿姨正在噓寒問暖照顧他喝中藥。

母子倆在別人房間裏,別提多舒适自如了,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

臉皮一樣厚,母子倆都是。

祁衍自顧自拿衣服洗澡。

房子很小,浴室和房間正對門,很近。

祁衍剛插上浴室門的時候,就聽見孟阿姨做賊一樣:“來,小晟,給你蛋糕。”

“快點吃了,媽專門給你買的補身體的。快點啊,別讓那孩子瞧見了!”

然而,可能因為她兒子聾,需要她比較大聲。

又或者,她就算有意壓低聲音,聲音也實在還是太尖了。

總之穿透力特強,祁衍不可能聽不見。

他家所在小縣城,整個縣城都不算富裕。普通工人工資這年只有五百塊左右,而他爸爸跑長途貨車,因為勤勞跑夜車還算有錢了,一個月也才拿一千出頭。

在這樣的物價水平下,雞蛋糕一塊錢兩個。

雖然算并不上什麽過度的奢侈,卻也确實不是一般人每天能吃的上的零食。孟阿姨又是那樣一個一言難盡女人,當然舍不得分給他吃。

祁衍不缺這一口吃的。

他只是覺得這母子倆背地裏算計、偷吃的嘴臉可厭又惡心。

再想想,還好是自己,不是妹妹在這受委屈。妹妹在奶奶家,奶奶雖然也窮但是會心疼孫女兒的,奶奶家有什麽好吃的妹妹肯定有一份。

匆匆洗完澡,祁衍蹭了蹭濕漉漉的短發,出來。

房間裏已經沒有孟阿姨了,只有“哥哥”。

以及床頭櫃上,小盤子裏一塊完整的、巴掌大的金黃色蛋糕。

男孩看到他,眼睛亮起來,露出一絲有些蒼白的笑意,小小聲招呼他:“小衍,有蛋糕,是媽媽讓我們兩個一起吃的。”

祁衍心裏冷笑。

“我不餓。”

“不餓那就吃一半吧,”男孩掰開蛋糕遞給他,很小聲,像是說着一個什麽兩個人的小秘密,“咱們兩個一人一半。”

祁衍一揚手:“說了不餓!”

他厭惡這種虛假的讨好。

半塊蛋糕被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上,滾了兩圈沾上塵土。

程晟愣了愣。

他的瞳色比較特別。不是祁衍的純淨深黑,也不是普通人的深棕,反而有些謝煙灰色。看着人的時候,自帶一種朦胧的溫和。

下一秒,他蹲下身,迅速把掉在地上的那半塊撿起來兩口吃了,然後把手裏幹淨的那一半塞給了祁衍。

祁衍:“……”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蛋糕,片刻後,面無表情又塞回男孩手裏。

“說了不要。”

不要,誰愛吃誰吃。

別指望他領情。哪怕扔掉放壞、蟑螂老鼠吃了他都不會吃。

他好好的家,被這母子倆弄得七零八落,他為什麽還要接受“哥哥”施舍的半塊蛋糕?開玩笑,他寧可去大街上讨飯。

程晟像是有點難過,勉強笑了笑:“真不要啊?還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蛋糕了的。”

“我以前?”祁衍皺眉。

“啊,不是,”男孩搖頭,小聲說,“沒有,不是。”

什麽以前?

我倆以前見過?怎麽可能?

祁衍最煩這種話說一半不說了的人,一股無名火。

幹脆懶得理他了,上床蒙住頭,想睡個清淨覺。卻又聽到男孩說:“小衍,我叫程致遠。以前小名叫程晟,所以我媽總喊我小晟。”

祁衍直接懶得搭理,裝作睡着了。

他根本沒興趣知道他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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