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寒假第一天。

祁衍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他十分樸實的“寒假願望”——

成功活過寒假。

畢竟,接下來一個多月都要和孟鑫瀾擡頭不見低頭見。想想都可怕。

而他沒有寫下的、真正的寒假奢望,是去看看媽媽、再看看妹妹。

他真的好想她們啊。

妹妹應該還是看得到。畢竟是過年,他爸再不孝也不可能不去奶奶那拜年。

可是媽媽……

祁衍想到媽媽,心口又發堵起來。

精神療養院他只去過一次。那裏很恐怖,很多封閉的房間,白慘慘的像是監獄一樣。

媽媽抱着個破娃娃,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他叫她,她轉過頭來,卻傻傻地看着他只是笑。

她再也認不出丈夫、認不出兒子,也不記得女兒。

“像這種破地方,小孩子就不該來,以後不來了!”

那次離開的時候,祁勝斌用力拽着祁衍的手腕,捏得他手腕青了好幾天。

從此以後那個地方就成了祁勝斌最大的忌諱,提都不能提。

祁衍那幾個月被打得最慘的幾次,都是因為說想要再去看媽媽一眼。只要他敢提,祁勝斌就直接不手軟,把孩子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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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祁衍自己偷偷去過。

但療養院院牆極高、探視規定森嚴,他一個孩子根本進不去。

……

寒假有點難熬。

尤其是祁勝斌出車不回家的日子,孟鑫瀾的那些小伎倆變本加厲。

她做早餐,早餐只有粥,她兒子有雞蛋,祁衍沒有。

午餐更是絕,不僅飯菜的難以下咽程度推陳出新,還經常是各種剩菜剩飯,有時候甚至幾片破菜葉子就招呼上來了。

祁衍有時候看着桌子,都覺得好笑。

可惜他家相機沒有膠卷了,要不然拍下來去參加攝影賽,起個名字叫“沒媽的孩子像根草”,說不定都能得獎?

阿姨您這是喂兔子呢。

可是人家喂兔子的,好歹還給個盆兒呢。

孟鑫瀾更絕的一點是,吃飯從來只拿兩個碗。她的,她兒子的,永遠沒祁衍的份。

“媽,這是不是……也太少了。”

程晟一般情況下,會盡量避免惹到他媽,以防各種不可預測的糟糕後果。

可這飯菜實在太讓人看不過眼,無論是誰都會覺得荒謬。

孟鑫瀾:“嫌少?呵,你怎麽不說心疼心疼你媽呢?”

“那麽冷的天,誰想買菜啊?那沒有菜,不就得吃這個嗎?封建社會農民冬天還沒得吃。再說了,你媽欠你們的啊,就該去那麽遠的菜場買菜的?要吃好的,他去買啊!”

祁衍:“可以阿姨,我可以每天去買菜。”

于是祁衍每天騎着自行車,肩負起了買菜的任務。

孟鑫瀾是既開心讓他出了苦力,又偷偷擔心他把菜錢偷偷昧進口袋,自己偷吃。

成日算算計計,每天都克扣着錢數着菜,生怕被卷走了一毫一離,進了小拖油瓶的肚子。

她不知道的是,祁衍雖然确實是每天借買菜的由頭去菜市場裏吃香喝辣,但花掉的根本不是她斤斤算計的菜金,她根本抓不到證據。

祁衍和哥哥可是攢了小金庫的。

“小衍,吃飽了嗎?”

買菜回來,祁衍反鎖房門:“放心,吃得很飽!”

金庫在手,天下我有。

家裏的豬食就随它去了。去菜場想吃啥買啥,還能在兜裏偷偷揣兩個加了餡料的雞蛋餅回家,巨開心。

“蛋餅還熱的,程晟你要不要嘗一口?可好吃了。”

程晟搖頭。

“真不吃?那我自己吃。”祁衍嚼了一口,真香!

早餐攤是真好吃。祁衍又誘惑了程晟一下,程晟依舊不接招。

祁衍心裏佩服,他這個哥哥,每天清湯寡水,不能吃這不能吃那的,居然還能一直保持無欲無求的狀态。

他不饞嗎?

而且放個寒假,孟阿姨怕他凍着不讓他出門,把他在家關得像是一只籠中鳥似的,他也不抱怨。

忍耐力簡直天下無敵。

程晟寫字,祁衍在一旁托着腮,看他。

他一直寫,祁衍一直看,最後程晟被他看得芒刺在背,寫作業的筆停下來,有些局促。

“小衍,對不起啊。”

“嗯?”

“我媽媽那樣對你,真的對不起。”

祁衍:“……”

不是,他哥哥的這個腦回路是怎麽回事?

“我看你又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又沒餓着!”他踢了一腳哥哥的椅子,“趕緊的趕緊的,寫你的作業,寫完給我抄!”

“好。”

于是程晟繼續認真寫作業,祁衍在一旁看書。

寒假作業很多,單數學就有滿滿的兩整個計算本要寫。

祁衍身為全班第一名,當然不可能不會算,但一題題的算來算去也太麻煩了,還是直接抄哥哥的答案又快又好。

餓也沒餓着,作業還有人幫忙寫。

所以盡管孟鑫瀾花式壞,他心理也平衡了。

不生氣。

看小說歲月靜好。

祁衍看的小說,是程晟的。

因為生病,程晟在住院期間看了不少書,全帶過來了。

各種名著,各種高深。

《戰争與和平》祁衍看不懂,《簡愛》祁衍也理解不了。《小王子》就更暈,為什麽人類能和狐貍以及玫瑰談戀愛,以及男主角最後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有死?

這個世界的名著,令人費解,令人頭禿。

只有一本,祁衍特別喜歡。

《基督山恩仇錄》。

伯爵前半部分的人生,簡直和他一樣憋屈,不,可以說比他還憋屈!

被陷害、打入黑牢十四年,這踏馬什麽狗日子?摔書!

但基督山伯爵忍下來了。

活下來就有希望。

總共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成功對所有人進行了漂亮的報複。

代入感太強了,祁衍看得如癡如醉、愛不釋手。

伯爵被關了十四年都忍了下來,而他只要忍六年半,六年半!

比伯爵少了一半,他可以的!

……

寒假沒幾天,就又下了一場雪。

孟鑫瀾依舊不準程晟下樓、不準他玩雪。

可是,當看到祁衍拿着鏟子在樓下堆大雪人,而她兒子只能眼巴巴地趴在窗邊、咬着無色的唇往下看的時候,又很憋氣。

“勝斌你看你兒子!”她轉頭跟祁衍爸抱怨,“就只顧自己玩得瘋!”

于是祁勝斌馬上把祁衍吼上樓,責令他兄友弟恭、帶哥哥出去溜達。

籠中鳥真要出籠了,孟鑫瀾又各種擔心。

“小晟,但是只能看看景色,千萬不能玩雪啊!”

“你的體力是不能堆雪人的,也不準跑,地上滑慢點當心。記得圍巾千萬別取下來,一個小時內回家啊,要是覺得冷了就提前回來!”

祁衍在一旁聽她絮叨個沒完,直翻白眼。

這不行那不行,到底是要哪樣啊?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祁衍帶程晟出門。

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只能在雪地裏無聊地溜達。

祁衍:“先說好,你不舒服一定回家啊。”

“要是病了,你媽準弄死我。”

程晟忙搖頭:“小衍,不會的。”

哥哥啥都不能幹,不妨礙祁衍自己找樂子。

他一向皮得很,先是爬樹。把樹晃得嘩嘩響,柔軟的發絲沾滿了雪花。

站在高高的樹上,呼吸着冷冷的空氣,看着遠方雪白一片的冬天的荒地。

眺望得遠,好像整顆心都跟着空遠了起來。

祁衍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了,他不僅要像基督山伯爵一樣堅韌。

他還要好好地生活。

不是苦大仇深,而是該快樂的時候,努力快樂。

不能讓所有的苦白捱。所以,任何一丁點偷來的搶來的陽光,都是對自己忍耐和委屈的基本尊重。

更何況。

更何況,二月有冰淩,三月有楊柳,四月櫻花開,五月桃花盛,六月份七月份上學那條路上漫山遍野的太陽花和虞美人都會盛放。

秋天有紅楓和銀杏,冬天又有雪。

這其實是一個很美麗的世界。

多看看它們,忍一忍,一年很快就又過去了。

六年半。

七冬六夏,他會努力生活。将來的自由和幸福,絢麗的人生,就是對那些壞人最痛快地回擊。

“對了程晟,我想起來了!”

他從樹上跳下來,一臉燦爛。

“我帶你玩個好玩的!”

程晟灰暗無趣的人生中,第一次體驗熊孩子的游戲“炸泥巴”。

說是體驗,其實是圍觀——他遠遠站在稀泥地旁邊,看祁衍把點燃的炮仗扔進去,然後轉頭瘋跑,兩秒後“砰”的一聲,泥巴被炸得老高。

這個游戲的意義,是刺激,是速度與激情。

是薛定谔的“扔炮仗的熊孩子到底是能跑掉,還是作大死”。

祁衍身形靈活,出手迅捷。

次次都能跑掉。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最後一回,他炮扔進去,沒響。

祁衍疑惑,皺着眉跑回來瞧,結果炮響了,泥巴炸他一臉。

程晟:“噗——”

程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是祁衍的花貓臉太精彩了,他這輩子從來沒遇到過這麽好笑的事情,笑得前所未有的開懷,笑得停不下來。

祁衍則抹了抹臉走過來,眯起眼睛,鼻尖貼向他。

“我發現了~~~”

“你這個人啊,是真的表裏不一。”

“乍一看可正經了,其實裏頭一肚子壞水兒。看別人倒黴就那麽開心?”

程晟趕緊繃住。

悄悄掐自己大腿,暗地裏慌張又羞愧。

小衍被炸一臉泥,他真的不該笑,但是剛才真的好好笑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幸災樂禍呢?

然而,祁衍轉過頭去也是滿意得很。

他一直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但私底下皮得很,不然也不能和小霸王紀南祈他們稱兄道弟。

可惜多年來,只能在學校裏皮。

假期能一起狼狽為奸的小夥伴就不多了,周圍鄰居小孩少,和他一樣大的就只有樓下的虞清,然而虞清的腦子有問題,他帶不動。

這個程晟,乍一看內斂又端正。

可是,主張藏本子搞錢的人是誰?剛才笑成那樣的人是誰?一直以來對孟鑫瀾陽奉陰違的,又是誰!

教一教,指不定更壞。

好喜歡把一本正經的哥哥教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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