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祁勝斌從不關心孩子教育。

在祁衍說出“跳級”那兩個字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啥叫跳級。

祁衍解釋了一下。

祁勝斌聽完很不屑、又不耐煩:“這不瞎折騰呢麽?你學上的好好的,這都四月快五月了,本來開學也就要六年級了,你說你作啥?”

祁衍:“不一樣的。”

他給他爸算了一筆賬。

現在跳一級,就能少念一年書。再加上一中實驗班是五年制,直接少兩年。

少上兩年,就少花兩年的生活費、學費、書本費,而且他十六歲就能上大學。

早點上大學就能早點工作,早點工作就能早點賺錢,也能早兩年讓祁勝斌和孟鑫瀾眼不見心不煩。

難道不是對誰都好?

“而且,爸,那可是一中實驗班啊。”

在這貧瘠小縣城裏,一中實驗班,無異于父母眼裏的“中學版清華北大”。

誰家孩子要是能考上實驗班,肯定左鄰右舍誰都知道。

誰都要高看這家一眼,絕對夠大吹特吹好幾年的。

祁衍篤定祁勝斌最愛面子。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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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勝斌被說得心動了,眼裏閃出不一樣的興趣來。

祁衍繼續:“可要是不能跳級的話,明年一中就不招了,那我就只能就近上五中。”

五中不過是附近又一個鬧哄哄的菜市場中學。

破破的不入流,在縣城裏排不上號。

……

第二天一早,祁勝斌就去學校找到了班主任和校長。

這麽多年,這個男人從沒有出席過一次家長會,一直都是媽媽來。

班主任甚至一度懷疑,祁衍是不是其實是單親家庭來的?

直到上個暑假,聽說了祁衍家裏出了事。

心裏好長一段時間,都特別不好受。

她對祁衍媽媽印象很好,總是微微笑、看着很面善的樣子。

一個挺好的女人居然會命那麽不好,攤上個不做人的老公。

班主任自己也是個年輕姑娘。

師專剛畢業就當了小學老師,這個班她中途接手帶了兩年,一直都很順利,從來沒出過什麽大事。

突然遇上祁衍家這麽複雜的事情,作為一個老師,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聊。

就只好一如既往,平常地對待祁衍。

同學平常地對待那個新轉來的、惡毒小三的孩子。

私底下還囑咐同事,千萬不要亂講,更不要戴有色眼鏡。大家為人師表,要一起守護小孩子們的健康成長。

這件事後來在學校就沒傳開。

如今,班主任終于看到傳說中的渣男本尊。

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種出軌人渣的标準長相。就一特普通的男人,人高馬大的,甚至笑起來還算親和。

這個世界太吓人了。

班主任心裏百感交集。

這鬼披上皮,看着也人模人樣的呢!

回頭想想她自己也是适婚年齡了,經常有人給她介紹對象。

她挑人的時候,可得擦亮眼睛!

聽祁衍爸說想給兒子辦跳級,校長本來有點為難:

“祁衍同學是成績很好沒錯,但是現在距離六年級升初中就只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了,而且他少學了一年,就算參加考試,也不一定能考上實驗班啊?”

祁勝斌:“試試嘛,讓他試試嘛。”

說着,又皮笑肉不笑:“要實在不能給孩子辦跳級,我們就只有轉校了。”

校長就同意給辦了。

誰又不是傻子。

孩子成績那麽好,年年都是年級第一,家長又那麽堅持,就讓他考考看呗?

萬一考上多光榮啊。他們學校每年能考上一中實驗班的也不見得能有一個,總不至于給別的學校送名額吧?

……

祁衍這邊早上辦好跳級,中午孟鑫瀾就嚷嚷起來了。

“祁勝斌你什麽意思!”

“你就光顧着你兒子一個,那我家小晟呢?”

“你還天天說把小晟當你的親兒子對待,小晟都十三歲了!他表姐就只比他大半歲,人家已經初二下了,現在連弟弟也要比他高一級,這像話嗎?”

“你倒是讓小晟心裏怎麽想啊?”

祁勝斌被她吵得頭疼:“你也從沒說過他想跳級啊,而且,小晟不是身體不好嗎?”

孟鑫瀾:“現在不是已經好了嘛!我不管,你去給我兒子也辦跳級!”

祁勝斌:“小晟自己什麽意見?他願意嗎?”

孟鑫瀾:“他哪有什麽意見,聽我的就沒錯!”

于是,祁勝斌只好下午又去了趟校長室。

校長:“……”

班主任:“……”

有什麽話,就不能一次說完?

……

程晟是那天放學回家,是聽到孟鑫瀾跟樓下虞清媽炫耀,才知道他也要跳級。

孟鑫瀾:“今年最後一年考一中的實驗班了。咱們做父母的,誰不想讓小孩上好學校?有好環境才更容易有好前途嘛~”

“再說了,我家小晟那成績,考一中絕對沒問題呀,他初中課本早都會了。”

虞清媽:“呵?你家孩子會初中課本不稀奇呀?”

“本來就十三歲了吧,按說這個年紀,就該上初中了的呀。”

孟鑫瀾:“是~年齡到了是都能上初中不錯,但可不是誰都能上一中的。不過,我覺得你家虞清運氣也不錯了,等到他上中學那年啊,反正成績好不好都是劃片招生……”

虞清媽:“小時候成績好,不一定長大就還能好。今後長着呢。”

兩個女人,一個聲音高,一個聲音尖。

虞清媽:“喲,小晟回來了呀?”

她聲音帶着笑,眼睛卻冷冷的,不屑地剜了程晟一眼。

程晟垂眸上了樓。

樓下的那個虞清,聽說以前也是聰明伶俐的男孩子。

可惜小時候出過一次車禍,事故以後整個人就不太靈光了,整個人變得鈍鈍的。

即使如此,仍舊是虞清爸媽的大寶貝。

虞清媽最介意的就是別人暗諷她兒子笨、成績差。

偏偏孟鑫瀾習慣了要找優越感,說話總要強壓別人一頭。

程晟回到房間,祁衍還沒來。

他一個人拿出作業本,開燈,做題。

燈光把作業紙照得雪亮。圓規的針尖紮着作業紙,才畫了半個圓,鉛筆尖那邊就“啪”地折斷了。

程晟換了鉛筆芯,繼續畫,又斷。

他努力深呼吸。

指尖開始微微顫抖,可越是想要好好畫圓,指尖卻根本無法控制力道。

針邊一戳,直接整個本子都被劃破了。

算了,太難看,幹脆撕掉這一頁重寫。

于是把寫得滿滿的一夜作業撕了下來,窩成團,捏緊時,分明地感覺到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

他卻反而捏得更緊。

紙張變得又硬又刺。他還是捏,用力捏。

鼻尖微酸。

腦子裏回閃過的,全是虞清媽剛才冰冷又鄙夷的那一眼。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勸他,說別放在心上,你那麽多年生病難受都撐過來了,這又算什麽?

可另一個聲音卻憤怒又不甘——他又做錯了什麽?她憑什麽那樣瞪他!

虞清是他的同班同學。

他們并沒有很熟,但有好幾次虞清來問他題目,他都會耐心跟他跟講解。

還有幾次,虞清因為打掃衛生不合格被罰擦玻璃。他看他笨手笨腳、委委屈屈的挺可憐,最後都是他幫他擦了一半,祁衍和紀南祈幫他擦了另一半。

可就算這樣,樓下阿姨也一直不待見他。

曾經的鄰居、醫院的醫生護士,也都讨厭他。

小衍更是……

程晟出去洗了把臉。

擡起頭,洗臉池的鏡子裏,赫然倒映着一張異常陰郁暴躁的臉。

他一驚。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看着鏡子裏那副陌生的樣子。

努力平複。

最後面無表情把黑框眼鏡戴好。

結果一出洗手間,正面撞上孟鑫瀾。

……

祁衍那天是跟紀南祈他們一起打了會兒球,才回的家。

多珍惜,打一次少一次了。

到家門口掏鑰匙時,正聽見孟鑫瀾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

“最近就不要摸電腦了。還有兩個月,加油複習!”

“當然媽媽不是要給你壓力,身體最重要。實驗班咱們盡力而為,能考上一中就不錯了,實在不行二中三中也可以。”

“反正,只要能上重點中學,就比你那表哥表姐厲害多了!”

全程沒聽見程晟的聲音。

祁衍禮貌性地在門口等到他們聊完,才開門進去。

進門直接回房間,書包一扔,開電腦。

代碼的世界真是好世界,整兒人一開電腦他就很放松。安靜的房間裏,就只有手指靈活敲擊鍵盤的聲音。

大概兩個小時以後。

剛跟論壇裏的大神哥哥成功學會敲一個新玩意兒,他才從沉迷的狀态晃回神來。

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肩膀和手指都有點酸痛,他伸了個懶腰。

身邊,程晟不在書桌上。

燈還開着,桌上書、作業本、文具一排碼得整整齊齊的。

最顯眼的地方,一整套六年級的教材。

以前,都是祁衍大大咧咧,東西亂放。

程晟則頗有嚴謹的自覺,東西從來不會“越界”。

就只有今天,這套教材越了界,特意堆到他這一半的桌子上來——

那是哥哥從他表姐那裏借到的書,專門放過來,大概是“随便翻、随便看”的意思。

祁衍漆黑的眼眸深深。

他确實沒有六年級的課本。

祁勝斌那麽粗心,只顧着跟人吹噓“我兒子跳級了”“我兒子要考一中實驗班”,根本想不到他連書都沒有。

好在,他也根本不需要這些書。

他都在書店裏翻過,都會了。

身後房門輕響,程晟端着兩杯熱茶回來。

金銀花茶那種熟悉的、很沖的香味,彌散在小小的房間中。

程晟不敢再像以前一樣,一邊細數保護眼睛的重要性,一邊硬把茶杯塞給他強迫他一口悶。

茶最後和教材一樣。

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兩人書桌的中間。

十點多,程晟先睡了。

祁衍再看那個金銀花茶時,白瓷的茶杯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跑到了他手邊。

那樣香香的,以前怎麽都聞不慣的中藥味兒。

在沉沉的夜裏,倒是意外叫人心清。

……

第二天一早,程晟早上醒來時,祁衍那邊的床鋪已經空了。

他起來,不見他。

書包不在,像是已經走了。

桌上一整杯的金銀花茶,一點都沒有動過。已經全冷掉了。

程晟打開杯蓋。

看着那清清的水面上,晃蕩着幾朵小花,沉着鮮豔的枸杞。

……小衍他現在,不要了。

都不要了。

不要他了,自然也不稀罕他泡的茶。

沒什麽的。

他垂眸,平複呼吸,胡亂收拾了一下書包。

突然心髒一陣劇痛。他擡起手,抓住襯衣,冷汗直流動不了。

不是他以前習慣的那種,單純生理性的疼。

這種疼,是從更深的地方爆發出來。

讓人無措、絕望。只想哭。

……他的媽媽為了他,把別人的媽媽逼跳樓、逼瘋了,然後取而代之,搶走別人的一切。

這種事……這種事無論換成是誰,也絕對無法原諒。

程晟幽靈一樣,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孟鑫瀾今天倒是起得很早,正從冰箱裏拿出面包和牛奶打算去熱。

“媽,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在那一刻,甚至都不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我們離開這裏,我們走,回我們自己的家。”

“我會好好愛上書屋,努力工作賺錢,給你養老……”

“媽,我保證我能做到,我們走好不好?”

走。從小衍的家裏消失掉。

徹底消失掉。

他們不能再待在這裏了,不能已經這樣虧欠人家,還像這樣……

孟鑫瀾變了臉色。

她恨恨摔下面包和奶。

“離開,去哪?”

“現在走,去哪?喝西北風?”

“你學費誰給你交?生活費誰給你出?你對得起你祁叔叔嗎?”

“程晟,你說我一個孕婦,一大清早起來想給你做個早飯,你就這麽氣我。你是不是覺得你媽特別容易,這些年過得特別輕松?”

“我告訴你,我本來可以很輕松!”

“只要不管你,我就可以很逍遙,就可以不用欠錢。你說我管你那麽多年,換來了什麽啊?你怎麽就死活一點都不能體諒媽媽?”

程晟:“不是,不是的,我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您這些年照顧我特別不容易。”

“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我的錯,可是我們真的不能……”

孟鑫瀾:“你知道個屁。”

孟鑫瀾:“你要是真知道,就別想七想八的!好好考上一中實驗班,讓你媽揚眉吐氣、光榮一回。”

“我跟你講,現在除了學習成績和身體健康以外,其他都是假的。”

“你可千萬別被小拖油瓶洗腦了,他巴不得你不好麽!你就想啊,他媽都那樣了,他怎麽可能真心對你啊?別傻了,世界上只有你媽一個是真心為你着想!”

“你聽你媽的就對了!行了,別整天哭喪着個臉的樣子了,讓祁叔叔看了像什麽話?”

“咱家沒有人欠你的。日子才開始過得好好的,馬上又要有弟弟了,你可別作妖啊?”

程晟沒再說什麽。

他去上學。

但他今天走得實在太晚了,肯定是要遲到了。

四月底的陽光,明亮又溫暖。

田埂邊的小土路,已經開遍了淡粉色的牽牛花。他想起冬天時小衍說過,等到盛夏,還會開一大堆太陽花和橘色的虞美人。

他想起那時候,他摟着小衍的腰。

冬天的風刺骨的冷,但他的唇角會不自覺微微揚起。

程晟突然走不動了。

很奇怪的。

并不是生病時候那種,沒有力氣所以走不動的情況,但就是動不了。

他在路邊蹲下。

小土路早上也沒什麽人,路過的人也沒有誰注意到他。

就像一直以來,一貫如此。

這個世界有人歡笑、有人匆忙、有人哭泣。他們互相看不見。

程晟想說,誰能來救救我。

曾經很多年前,他躺在病床上,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

那時候也在想,好孤單。

誰能來這裏,來我身邊陪陪我。

然後,一只小天使抓住了他,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充滿好奇,小肉手軟乎乎的。

他曾經有多少次,他想着小天使,想要活下來,想要努力好好生活。

可現在……

好累啊,小天使也,再不會再來他身邊了。

他習慣性地,摸索着那塊溫潤的小雨花石。

握在手心,眯起眼睛認真看,卻突然發現自己鑰匙的一側,又多出了一只小小鑰匙。

一把黃銅的,破舊的,三角形的小鑰匙。

那是小衍自行車的鑰匙。

上面還刻着一個小鳳凰的圖樣。

是小衍……

在他睡着時,把家裏唯一一輛自行車的鑰匙,拴在了他的鑰匙圈上。

“啊……”

程晟緊握着小鑰匙,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n年以後。

某頻道專訪大佬祁衍:粉絲問,你平常有什麽愛吃的零食嗎。

祁衍:金銀花露吧。

粉絲:“???”

網傳十大難喝飲料系列,大佬果然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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