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祁衍跟程晟一起,買菜,回了家。
家裏沒有大人時,一切就都好。
就算小、就算破,可黃昏的光暈落在這小破屋裏,暖橙黃的色澤,依舊讓人覺得平靜而溫馨。
祁衍的房間被整理過了,一切井井有條。
程晟:“小衍,沒有亂動你的東西。你要找什麽,随時都能給你找到。”
祁衍看看他。
“你的話,亂動也不要緊。”
在這個家裏,祁勝斌和孟鑫瀾不配動他的東西,只有程晟沒關系。
程晟看着他,目光微明。
祁衍:“我去給你做晚飯。”
程晟卻緊跟他去了廚房,祁衍撸起袖子:“你剛出院,外面坐着去。”
程晟:“但是,你會做飯嗎?”
祁衍:“……”
程晟:“還是一起做吧,好不好?”
那天,是祁衍人生中第一次貨真價實拿刀切菜,在程晟略微擔心的目光中,肉絲土豆絲都切得非常好。
他很得意,這就叫天生有手工天賦,一點都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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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切出來的菜,程晟拿過來都給炒了。
鍋裏咝咝啦啦。
一學期沒回家,程晟廚藝明顯精進,炒出來的土豆絲真的好香好香。
……
祁衍狼吞虎咽吃着肉絲和土豆。
程晟則繼續喝他沒滋沒味的粥。祁衍嘿嘿笑,本來說是他給程晟做飯的,客觀結果還是程晟給他做了飯。
程晟問起奶奶和小玥。
祁衍告訴他她們都很好,又跟他講了農村過年的流水席,講舞龍舞獅的熱鬧。
當然,也有一些沒講——比如他上樹掏鳥蛋,偷看小寡婦的門前風流。就連在城裏常玩的鞭炮炸泥巴都升了級,在農村直接炸糞坑。
他是真的皮。
比展現給程晟最熊孩子的樣子,還要皮很多。
要是他們能換一種方式相遇就好了。那他一定天天在程晟面前瘋狂皮,把這個一本正經又幹淨的少年也帶成一只皮皮蝦。
一定可以的,表面一本正經的哥哥,其實可塑性超強。
要是他們只是普通同學該多好?那他肯定天天拉着他一起皮。
吃完飯祁衍去洗碗。
程晟怕他弄髒衣服,從身後環着幫他系上小圍裙。
帶了一點點的小私心,悄悄抱了一下。
沒想到祁衍低低笑了,吸了吸鼻子:“香。”
“香?”
“嗯,香。你那個椰子味的沐浴乳,總讓人想舔一口。”
程晟一頓,胸口瞬間滾燙翻騰。
他想問,什麽椰子味的沐浴乳,又問不出口。好在人在祁衍背後,就算慌亂萬分也沒人看到。
“你胡說什麽啊。”
祁衍歪歪頭,自己也覺得怪,他哥剛出院,按說身上不是醫院的味兒就不錯了,哪來的香甜?
但就是好香好甜。
他腰一挺,後背貼上程晟的前胸和鎖骨,繼續聞啊聞。
後背碰着了骨頭,有點硌人。
這麽瘦了……祁衍想起他這個年過得有奶奶寵,有妹妹愛,有各種好吃的,可程晟那幾天是怎麽過的?
是不是又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沒有人管?
他咬了咬牙。
真的,要是将來賺錢了,他真想帶哥哥一起走,一起離開這個家。
但每次這麽想,又會冒出理智的聲音——
程晟是孟鑫瀾的兒子,是那個女人一輩子絕對不會放手的私有物品。
他要怎麽帶走他,唉。
……
家裏的床比學校的床舒服。
洗了澡,按說可以美美地睡一覺。身邊的哥哥還香香的好聞。
祁衍卻有點頭重腳輕。
想吐,像是吃壞了東西。
他尋思着不應該啊,晚餐是自己挑新鮮食材,中午則是和卓紫微全家在高檔大酒店吃的飯,哪個也不至于食物中毒吧?
可抵不住越來越難受,漸漸的一身冷汗。
祁衍爬起來吐了一回,肚子又疼了起來。
……
後來的記憶就比較模糊了,祁衍就記得自己撐不住開始嚎,豆大的冷汗紛紛掉。
太疼了,疼破天際,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程晟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又喊了樓下虞清爸媽。
之後就一直緊緊抱着他,念他的名字。
祁衍昏過去之前,一直都記得程晟體溫略低的臂彎,抱緊他慌張地一遍一遍“小衍”“小衍”地叫,急得不行了,就俯身胡亂親他的額角,仿佛那樣就可以好一點。
然後祁衍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裏,已經做完了手術。
急性闌尾炎。
不算什麽大病,無用的小器官發了炎而已。
醫生表示割了就沒事了,還表示這孩子健康得很,檢查結果簡直可以說是标準指标樣本了,會恢複得很好。
話雖如此。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祁衍,依舊蒼白得沒了半條命一樣。
刀口麻藥勁兒過了,鎮痛效果驟減中,越來越疼。這還不算完,後續紮針啊輸液輸啊又是更是各種折騰,折騰得他眼睛都紅紅的。
“嗚……”
他從小身體健康。
除了打過必要的防禦針,連吃藥都很少吃,現在毫無征兆做了個手術受這麽大罪,左手挂一瓶消炎藥物,右手還挂一瓶營養液,身上一動就疼,內心本來就超級崩潰。
更崩潰的是,手術第一天還完全不能吃東西,水都不能喝。
這上哪兒忍得了?
“……我渴。”
“我知道,忍一忍。”
“渴、餓,而且疼,難受。”
程晟蹭了蹭他的臉頰,聲音啞澀:“知道,我知道,忍一忍就好,你乖。”
然而祁衍不想乖。
人生病就容易脆弱,一脆弱就容易委屈,他現在超委屈,又不服,簡直想長篇大論地罵娘。
疼死了,憑什麽小爺要受這種罪?氣死!
……沒想到生病那麽難受。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已經夠慘了。
家裏七零八落,又經常被打,天天面對不想見的人的虛僞嘴臉。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和生病相比,其實那些慘也就那麽回事。
哪怕被揍,受委屈,哭過罵過好歹還能抹抹眼淚站起來。
可現在,想站起來都是天方夜譚。
不僅沒法站,還無論往哪個方向躺都疼,什麽都思考不了,任何積極的想法都被打斷,只能咬牙忍忍忍。
程晟拿了好幾本來。
“小衍,我念給你聽好不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疼了。”
祁衍:“不好!不好!”
他鼓着腮,委屈憤恨得眼眶通紅:“疼,我想睡一會兒!”
程晟:“那好,你睡,我不出聲。”
然而,兩只爪子挂水挂得涼冰冰,肚子又有傷口,閉上眼也根本睡不着。
祁衍:“qaq還是給我念故事吧。”
程晟:“好。”
他聲音低低的很好聽,念了一會兒,護士過來換藥。他也幫祁衍翻了一下身子,又捏着手腕腳腕,幫他揉搓活動。
指尖被搓熱了,祁衍還是挺委屈。
“還是疼,好疼,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
程晟垂眸:“嗯,你乖乖的,睡一覺,痛痛很快就飛走了。”
祁衍:“騙我!根本睡不着,根本不會飛走,心情不好!疼!想喝水,想吃飯!”
程晟瞧着他被折騰成這個蔫唧唧、又無能狂怒的小狗崽樣子,明明心疼得很,但不知道怎麽的,就笑了。
祁衍:“你笑!你還笑,嗷嗷,疼!不準笑!”
他一怒,程晟更忍不住。
埋頭握着他的爪子,抖抖抖的。
祁衍毛了。這個人!笑點怎麽就這麽的……上一次他看他炸一身泥巴也幸災樂禍,現在又!
好氣鴨,可他挂着水,連揮動爪子都做不到。
最後趁着程晟湊過來給他蓋被子,祁衍恨恨地在他脖子上小小咬了一口,總算心理平衡了。
沒留下牙印,但果然是椰子味的,好吃。
他默默覺得也沒那麽疼了。
……
第二天,醫生檢查過刀口後終于允許祁衍半坐起來了。還允許他喝水,稍微喝一點,啓動一下腸胃功能。
但祁衍并不滿足。
他餓!真的餓!喝了兩口水以後,更餓了!
程晟:“知道,但是還不能吃。你腸胃功能還沒恢複,要先喝水,沒事了過兩天吃流食,不然會生病的。”
“乖啊,忍忍。”
“~~”祁衍黑瞳幽怨。
“乖,知道你受委屈了,回頭出院了給你好好補,嗯?”
祁衍繼續委屈。
直到哥哥無奈,把手指伸過來,給他咬住。
咬咬咬,咬咬咬,椰子味兒,舔舔。
酥酥麻麻,程晟的手指抖了一下,随即從臉頰燙到脖子。
他覺得自己真的可能是腦子抽了,才會伸手指給小狗崽咬。
而且,咬就咬,你啜什麽……?
第三天,程晟回了趟家,把手提電腦給祁衍弄了過來。
然而祁衍兩只手都挂着水,并敲不了鍵盤,只能教晟玩卓紫微電腦上的各種單機rpg給他看。
看到主角開客棧各種做好吃的,又苦兮兮默默吞口水。
挨到第四天,終于可以吃飯了。
但只能吃粥,忍不住又各種哀怨。
他哀怨,祁勝斌更哀怨。
祁勝斌完全沒想到闌尾手術那麽貴,扣除醫保報銷還要自己掏大幾千,本來就沒錢,這下又要東拆西借。
孟鑫瀾保胎的地方是同一家醫院,上下樓層而已。
每天祁衍午睡時,程晟會下來看孟鑫瀾,經常能聽到祁勝斌抱怨:
“唉,小讨債鬼真的是讨債,別的本事沒有,花錢本事倒是不小!”
“你說虞清爸媽也是,闌尾手術而已,幫忙送旁邊小醫院不就行了嗎?非要送到中心醫院來,貴了可一倍不止!咱家錢是大風刮來的?”
“……”程晟深吸一口氣,微微捏緊掌心。
祁衍入院三四天,跑上跑下,化驗繳費,幾乎都是虞清爸媽每天過來友情忙活。
搞得醫生護士幾乎全都以為,他倆才是兩個孩子的父母。
而祁勝斌明明就在樓下,除了不情不願把錢給補掏了,以及不情不願上去看了一眼之外,就再也啥沒幹過。
背地裏每天瘋狂嘆氣,嫌錢花的多。
孟鑫瀾跟他一個思路:“确實,唉,父母都是欠債的,兒女都是讨債鬼。”
“你就看小晟吧,這才下來坐了十分鐘,就一副魂不守舍了的樣子!”
“也不看看他媽從大年初一躺到今天,他來看過幾次?伺候過我幾天?我這十幾年怎麽對他的?有沒有良心呢?”
但她大概忘了,她确實從大年初一躺到今天,但程晟從年前開始,就一直發燒肺炎躺着。
這才好容易病好了,祁衍又進了醫院。
護士長進來檢查。
護士長這一組,樓上樓下兩層都是她們負責,她正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啥八卦都知道。
聞言冷冷一笑:“這位姐,人家爸爸一直在這照顧你,人家兒子做手術都沒去看幾眼,那你兒子去照顧人家一下,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嗎?”
孟鑫瀾被怼一嘴,登時惱羞,瞪着祁勝斌:“聽見沒,你去啊!滾去照顧你兒子啊!我兒子在這照顧我!”
程晟被迫留了下來。
他坐着,孟鑫瀾不住叨叨,內容都是抱怨,細數她這小半年怎麽怎麽買衣服、買吃的,花心思讨好祁衍,企圖“以心換心”,結果小拖油瓶卻“油鹽不進”、“好心當成驢肝肺”。
她說着說着還哭了,感嘆後媽多麽多麽的不好當,她是多麽多麽的委屈。
鑒于她一向不講道理,程晟不想又惹事,閉嘴不跟她辯駁。
……普通的後媽以心換心,是建立在并沒有第三者插足,更沒有逼得人家媽媽跳樓的基礎上。
好累。
程晟苦笑,覺得自己也真挺不孝的。
他連着照顧了祁衍三四天,看起來很辛苦,但其實并沒有覺得多麽累。
可聽他媽說話三四十分鐘,就疲倦沉重得不想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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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