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夜漸深,烏雲遮住了月亮,天邊響起陣陣悶雷聲,接連幾道閃電劃過,外面噼裏啪啦下起了大雨。

溫檸坐在客廳沙發上,蜷着腿,雙手抱住膝蓋,靜靜地注視着院子外面那輛銀色跑車。它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要開走的意思。

豆大的水珠密密麻麻砸在窗戶上,玻璃蒙上了一層細霧,漸漸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神經病。

溫檸看着那輛車所在的方向,心裏罵了一句。

它不走,她也就坐着。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不覺,雨小了,雷聲也小了,最後停住,只有風吹過樹葉抖落一地水珠的嘩啦聲。

車還停在那裏。

溫檸:“……”

想到明天還要飛早班,不能繼續耗下去,她無奈妥協了,把毛巾挂回浴室,關了燈,上樓回房間。

快十點了。

溫檸沒開燈,直接躺到了床上,頭發還有一點點濕,也顧不得許多。她拿起擱在旁邊的手機想定鬧鐘,解了鎖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

又是那個陌生號碼。

【明天早上開我的車去公司,可以停在大門斜對面的游泳館後面。鑰匙放在玄關上,明早我出差,周五回來。】

發送時間是兩個小時之前,顧遲溪離開那會兒。

溫檸愣了半晌,爬起來,走到陽臺上往下看,銀色跑車靜靜地停在路燈邊,披着晶瑩的水珠,微微泛着冷冽的光。

她誤會顧遲溪了。

以為那人沒走,一直坐在車裏偷窺她。

雨夜泛涼,溫檸在陽臺站了一會兒,返回房間裏,她打開了燈,頹然地坐在床邊。

沉悶的空氣從窗外蔓延進來,一點點将她包裹住,擠壓,變形,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嚨,感到窒息,不得不張開嘴喘氣。

随後,溫檸抓過手機編輯短信,緩緩打出幾個字:不用,謝謝。

那邊沒有再發。

她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定了明早的鬧鐘,關燈,睡覺。

翌日早晨,天剛蒙蒙亮,溫檸穿戴收拾妥當出了門,直接打車去公司。

她帶着顧遲溪的車鑰匙上了飛機,一整天,下午回來時,她乘電梯上頂層,把鑰匙交給會客區的小助理,說是撿到了顧總的車鑰匙。

“可……你怎麽确定這是顧總的?”小助理疑惑地看着她。

同品牌的車,公司裏開的人還挺多,鑰匙外觀大致無差。

溫檸早已猜到她會問,把鑰匙翻了過來,指着說:“喏,這裏有個‘R’,我之前見過,認得。”

姑娘将信将疑,暫時收着了。

……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溫檸跟班上一個女孩子鬧了矛盾。

那女孩叫許雯雯,是轉校生,富三代背景,性子驕縱跋扈,有點公主病,據說是校長的親戚。她轉來不久,迅速憑着身份優勢和同學們打成一片,在女生之間組了小團體。

許雯雯很享受被捧着的滋味,認為是理所當然,時間一長,習慣了,漸漸對圈子之外的同學産生了敵意。

比如溫檸。

那會兒溫檸就愛纏着顧遲溪,不太願意搭理別人,加之是被爸媽寵着的孩子,脾性驕矜,壓根不屑于和許雯雯她們玩。

某天上完戶外活動課,許雯雯請全班同學吃冰激淩。

大家各自挑選了口味,唯獨問到溫檸的時候,小姑娘看都沒看一眼,直接說不吃,扭頭就要往六年級那棟樓去。

“站住!”

“?”

許雯雯昂着下巴,小公主般的姿态大步走到溫檸面前,攔着她,“大家都吃,你為什麽不吃?”

“沒為什麽,”溫檸急着去找顧遲溪,不耐煩了,“你讓開。”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被無視的許雯雯更加生氣,嗓音都尖利了,拽着她袖子不讓走。

溫檸推了她一把:“你有病啊!”

小孩子心急,手上沒輕沒重的,許雯雯被推了個趔趄,一屁股摔倒在地,頓時嚎啕大哭。

其他同學都傻了眼。

老師聽見動靜,連忙趕過來安撫許雯雯,弄清了前因後果,也不敢對許雯雯有半分苛責,只不痛不癢地批了溫檸幾句。

溫檸倔着張臉,一句話沒說。

從那以後,兩個小姑娘結了梁子。許雯雯明着不做什麽,暗地裏使壞,那段時間,溫檸總是莫名其妙丢東西。

書,本子,筆,水杯……

最後統統在垃圾桶裏找到。

有的同學看不下去了,悄悄告訴溫檸是誰幹的,小姑娘也不傻,心裏早有懷疑,于是在某天抓了許雯雯現形之後,跟她打了一架。

溫檸的個子比同齡人稍高些,又喜歡瘋喜歡野,武力值絲毫不輸男孩子。

許雯雯被揍得很慘,鼻青臉腫哭爹喊娘的,揚言要叫讀六年級的親哥來打她。

“你給我等着!”

“略略略~”

小姑娘扮了個鬼臉,表面上滿不在乎,其實心裏還是有點點害怕。她第一時間想到了顧遲溪,跑到六年級那棟樓去,在教室外面徘徊。

顧遲溪和同學從教室裏出來,看到溫檸,淡漠的眉眼有了些許波動,她問:“怎麽了?”

溫檸鼓了鼓腮幫子,瞟一眼她旁邊的同學,欲言又止。

被別人聽到好丢臉的。

“呀,小妹妹,又來找你溪溪姐姐啦?”女同學打趣道。

溫檸咬着嘴唇,點點頭。

顧遲溪察覺到她有話想說,轉頭對同學道:“你先去更衣室,我晚點。”

“好嘞。”

夕陽的餘晖拉長了兩人的影子,溫檸耷拉着腦袋,小手不停地絞着衣服邊角,一副做錯事的樣子,低聲喊:“姐姐……”

“嗯。”

“我——”小姑娘擡起頭,一臉難為情。

顧遲溪表情淡淡,眼睛裏卻充盈着柔光,她擡手摸了摸溫檸的頭發,“發生什麽事了嗎?”

溫檸往她身邊靠了靠,扭捏了好一陣,才哼哼唧唧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跟同學打架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嘴上說不怕,轉頭搬救兵,這就很丢人了。她死要面子,不過,被顧遲溪知道了無妨。

小嘴噘着,腮幫子微鼓,可愛得很。

顧遲溪聽完愣了愣,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只輕輕彎了一下嘴角,說:“她吓唬你的。”

“可是許雯雯真的有哥哥……”溫檸嘟囔着,很不服氣地哼了聲。

“你有姐姐。”

“哎?”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顧遲溪牽起了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說是送,其實是順着溫檸的心思,過去給人壯個膽,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很正常,更多時候需要的是心理上的慰藉。

令人沒想到的是,許雯雯的哥哥就是顧遲溪的同班同學。

兩個大孩子之間沒矛盾,見了面倒是和和氣氣的,顧遲溪早熟,成年人那套做派有樣學樣的,聊了幾句也就沒事了,各自回去教育妹妹。

後來許雯雯不敢再針對溫檸,因為打不過。

多年以後,往事模糊了,溫檸依然記得那天的夕陽是像鹹蛋黃一樣的顏色,記得顧遲溪用篤定且溫柔的聲音對她說:你有姐姐。

周五下了一場大暴雨。

顧遲溪出差回來,乘坐的公務機和其他飛機一樣,在洛城上空盤旋許久才落地。回到公司接着開會,忙了一下午。

“顧總……”

見着自動感應門打開,顧遲溪從外面進來,小助理連忙迎上去,“有位姓溫的機長說撿到了您的車鑰匙。”

她手中捏着一個黑色扁長方形的東西。

譚佳在旁邊憋笑。

顧遲溪靜默了幾秒,接過車鑰匙往辦公室走。

“譚姐,你嘴巴怎麽歪了?”姑娘關切地看着譚佳。

“咳,”譚佳恢複正色,“沒事。”

走廊盡頭處原本空着的三個工位,有兩個已經坐了人,她們是新來的秘書,一個姓高,一個姓陳,還在試用期,平常就做做收發文件、開具信函之類的工作。

“顧總,譚姐。”

譚佳跟着進了辦公室,收斂起玩味的神色,認真道:“顧總,您下周三去江城,行程已經……”

“改成DC5091的商務艙。”顧遲溪輕聲打斷,坐到沙發上。

“……”

DC是環亞航空的代碼。

譚佳愣了一下,立刻用手機查這趟航班的信息,面露為難之色:“起飛時間是周二晚上十點五十,大半夜的,您休息不好,影響第二天的工作狀态。”

“溫檸執飛。”

顧遲溪閉上了眼,大拇指緩緩撫着車鑰匙。她的側臉輪廓精巧,皮膚是一種近乎病态的冷白,眉眼始終淡淡的,任何事都不能掀起一絲波瀾。

除了關于溫檸的。

譚佳的嘴巴又憋歪了。

還好,老總閉着眼,看不到她的表情。哈哈哈哈——

“好的。”

“等等,”顧遲溪又開口,仍閉着眼,“去天和灣小區N102棟把我的車開到公司地庫,然後你下班。”

譚佳的嘴已經歪得扭曲,從她手裏拿了車鑰匙,忍笑離開。

一片冗長的寂靜。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顧遲溪睜開眼。

來電顯示楊儀。

她臉色一沉,指尖輕輕劃過屏幕,打開了免提。

“溪溪啊,在哪兒呢?”那頭傳來女人尖細的嗓音,聽着有些歲數。

“公司。”

“一個破航空公司就那麽值得你看重?顧家那麽多産業,也不見你上心去争,遲早被王麗雅那頭母狼拿捏得死死的。”

“整天整天不回家,我能吃了你怎麽的?真是有種像種,跟你爸一個德行……”

對方不在乎她有沒有聽,繼續喋喋不休。

“行了,”顧遲溪不耐地打斷,心底湧起煩躁感,“我晚上回去。”

說完掐掉了電話。

她揉了揉眉心,靜坐片刻,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備注為“檸檸”的號碼,猶豫了一會兒,撥過去。

響了很久那邊才接。

“喂?”

“是我。”

“知道。有事嗎?”溫檸語氣冷淡,透着疏離。

顧遲溪低垂着眼眸,許久才道:“沒事,想聽聽你的聲音。”

※※※※※※※※※※※※※※※※※※※※

顧總:想聽你的聲音

溫司機:哪種?

顧總:在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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