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烈日當空,暖風吹來燥意,頭頂樹葉沙沙作響。
三人之間的氛圍陡然變得微妙。
顧遲溪平靜地看着何瑜,黑眸裏毫無波瀾,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種從容淡定的自信,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她掌控之中。
何瑜轉頭,“檸崽?”
溫檸被夾在中間,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而顧遲溪這話提醒了她,今天是在“工作”,的确不方便夾帶私事。
“是有點事……”她沖何瑜尴尬地笑笑,吐了下舌頭。
“哦——”
何瑜心裏不大痛快,但沒表現在臉上,只挑了下眉,“那好吧,改天去我那兒玩。”她松了手,親昵地捏捏溫檸的臉。“走了,拜~”
“嗯嗯。”溫檸一點也不抗拒,視線追着她過了馬路。
顧遲溪的手摳緊了皮包。
待溫檸轉回臉,兩人目光撞個正着,她立時收斂起所有情緒,眉眼溫和,拉開門上了車。
“還要去哪兒嗎?”溫檸邊系安全帶邊問,低着頭,像在躲避什麽。
顧遲溪靜然望着她:“剛才就是那天接你電話的朋友?”
“對啊。”
“當時你在她家?”
溫檸擡起眼,迎上她深沉的目光,心髒猛縮了一下,“……嗯。”忍不住解釋一句:“我那天心情不太好,就去她家坐坐,順便幫她拆空調過濾網。”
解釋完,她又有些後悔,沒必要交代得這麽清楚。
車內突然安靜。
顧遲溪凝視她許久,收回目光,臉色緩和了些。
也許那天晚上她誤會了,只是朋友間的正常來往,也許是她太敏感了,覺得出現在溫檸身邊的任何人都帶着目的。可是直覺告訴她,何瑜必定還有其他想法,藏得很深。
“把你銀.行卡號給我。”溫檸主動打破沉默。
顧遲溪回過神:“嗯?”
“發工資了,還錢。”
“……”
顧遲溪垂下眼,猶豫了會兒,說:“加微信發給你。”
“不直接發短信?”
“話費很貴。”她一本正經說道。
——噗。
溫檸眨眨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覺得一毛錢貴?”
“不加算了。”顧遲溪刻意板起面孔,“錢也不用還。”
“加!”
溫檸心知是套路,但想着還錢要緊,管不得那麽多,連忙舉着二.維碼湊到她跟前。顧遲溪無奈地皺了皺眉,加上好友,把銀.行卡號發過去。
“去中藍山莊吧。”她把臉轉向窗外。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中藍山莊離市區較遠,溫檸開車開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忍不住瞟右邊,故而車速不快,開了一小時才到。
一條曲折的柏油馬路向半山腰延伸,側前方是蔚藍無際的大海,四周樹木蒼翠,遠處水天相接,景色宜人。車子每往前開一段路,就遇到一個哨卡,因為是陌生牌照,必須登記,顧遲溪全程坐在副駕駛刷臉通行。
她那個不安分的母親又弄出了新花樣。
樣樣都跟顧家學。
“不愧是如今有錢人住的地方,管理還真嚴格。”溫檸打了把方向盤,嘆道。
顧遲溪低聲說:“我媽住這裏。”
“??”
車子剛好停在院門前,溫檸驚訝地側頭看着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止住,只一句:“到了。”
顧遲溪不緊不慢地解開安全帶,卻沒有下車,她視線低垂,秀濃的睫毛顫了顫,忽然問:“你跟何瑜認識很久了嗎?”
“……挺久的。”溫檸抿抿唇,繼續說,“有七年了。”
顧遲溪的心倏然一顫。
七年,從她離開到回來,這麽長的一段時間。
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慶幸是因為,自己不在的日子,有人陪伴着溫檸一起熬過困境,而難過是因為,她缺席了溫檸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像個臨陣脫逃的渣滓,不配摘取成熟的果實,溫檸不會再需要她。
“你回去吧,”顧遲溪深吸一口氣,擡手輕輕拍了拍胸|口,“等會兒我自己回酒店。”
溫檸亦在走神,聞聲轉頭看着她:“你不住家裏?”
顧遲溪搖頭,眼皮都沒掀一下,開門下車。
院子裏有傭人迎上來,她挺得筆直的背影消失在噴泉後。
心好像空了一塊。
有涼風吹過空的地方,酸酸麻麻的。
溫檸不太能理解,有這麽漂亮、安靜、環境好的房子,那人竟然不住,而去住酒店。這一點也不像記憶中的顧遲溪。
七年,真的很久,久到她們生出諸多變化,看起來卻還是熟悉的模樣,因為記憶都停留在了從前。
好像熟悉的皮囊下藏着陌生的靈魂。
譬如,她感覺顧遲溪似乎很介意何瑜,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何瑜跟自己只是好朋友,經顧遲溪幾句話一問,弄得像她們倆有什麽暧.昧關系一樣。
唯一能解釋的只有偏執作怪。
占有欲強這點倒是沒變。
溫檸沉思許久,甩了甩頭,這些都跟她沒有關系了。
三樓客廳傳出輕慢悠揚的古典樂,楊儀正摟着她的小狼狗男友跳舞。
她穿着紅色抹胸短裙,身材依然像年輕時那樣凹.凸有致,臉上容光煥發,而小狼狗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條底|褲,緊身布料包裹着結實有力的肌肉,相當性|感。
兩人配合默契,乍眼望去很有情調。
顧遲溪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看都沒多看一眼,兀自坐到沙發上,搭着腿,耐心等待。
“溪溪——”楊儀看到女兒,立刻停下來,拍了拍小狼狗健碩的胳膊,示意他回避。
男人點點頭,把音樂關掉,悄無聲息地離開。
她坐到女兒身邊,“溪溪,媽……”
“上次給你的錢花完了?”顧遲溪随手從茶幾上抽了本雜志,翻兩頁,頭也不擡。
楊儀臉色微僵,伸出去的手悻悻地縮了回來,尴尬地笑了笑:“媽知道,在你心裏我只會要錢,是我不好,我認了,但是這次是真有重要的事。”
上回母女倆吵架過後,她認清了現實,自己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女兒,将來也得依靠女兒,即使無法緩和母女關系,也一定不能鬧得更僵。
“說吧。”顧遲溪合上了雜志。
見她态度稍緩,楊儀立即喜上眉梢,挽住了她胳膊,說:“下月初洛城有場名媛舞會,邀請十五個年齡在22到35之間的國內名門千金參加,媽有路子可以讓你去。”
“名媛?”顧遲溪冷笑一聲,“你覺得我算哪裏的名媛?”
“……”
“顧家的?那應該是大姐和二姐吧?楊家的?你楊家是名門嗎?有錢還是有權,嗯?”她每說一句,聲音就冷一分,笑容愈諷刺。
一連串的質問,語氣咄咄逼人,楊儀被問得啞口無言,嘴巴張張合合,小聲說:“有機會擴充人際圈子是好事,你都三十歲了,連個男朋友都沒談過,那些名門公子眼光很挑的,再晚就……”
顧遲溪沉着臉,把雜志往桌上一扔,起身就要走。
“溪溪!”楊儀慌忙攔住她,“別走啊,媽是認真跟你說,你一個人在外面很辛苦,要是能嫁進豪門,強強聯合,能省多少事。”
“是你想嫁進豪門吧?”
“……”
顧遲溪看着母親心虛的臉,頓覺指尖冰涼,沉聲道:“沒能成為顧夫人,不甘心,想來左右我。你也年紀一大把了,別讓我教你‘安分’兩個字怎麽寫。”
再次被戳到痛處,楊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可這回不敢再發脾氣,只能忍着,努力保持笑容。
“那就算不找名門公子,好歹也要門當戶對的,能在事業上幫助你的……”她低着頭碎碎念。
“媽——”
“诶?”
“你聽好,”顧遲溪退開兩步,冷凝的黑眸裏凍住一層霜,“我這輩子,只會跟女人結婚,而且,一定是我喜歡的人。”
楊儀的臉唰地白了,整個人呆愣住。
“你說什麽?”
顧遲溪不理會,轉身離開。
“溪溪——”
背後傳來母親歇斯底裏的喊聲,一陣陣,由怒吼到沙啞,她腳步未停,迎着沾染了讨厭的香味的空氣,風一般逃走。
她不該對母親抱有任何期待。
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利用她謀取錢財好處,根本沒有哪怕半分真心為她着想過。她至今無法明白,身為人母,對待自己的孩子怎會如此麻木無情,甚至連動物都不如。
母貓尚且知道護崽,楊儀呢?
風吹痛了她的眼睛,裏面微微泛紅,但熱意很快退了下去。
穿過前庭花園,顧遲溪拿出手機給譚佳打電話,聽筒裏響了兩聲,還沒通,她腳步忽而頓住,雙目發直,視線裏一輛熟悉的白色轎車停在院門外——溫檸沒走。
心底霎時湧起一股暖流,流淌到四肢百骸,涼得發麻的指尖有了知覺。
她恍惚回過神,唇邊綻開了淺淡笑意。
車裏,溫檸斜靠着椅背閉目養神,聽見開關門的動靜,睜開了眼,訝然道:“這麽快就出來了?”
“嗯。”
“你的眼睛……怎麽回事?”她身子微微前傾,湊過去。
顧遲溪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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