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猝不及防再相遇, 兩人對視着,一個面上隐忍波瀾不驚,一個嘴角帶笑眯着眼,互相将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我來檸崽這裏玩, ”何瑜反應非常快, 甩甩頭, 笑着挑眉, “顧小姐也是嗎?”

說完, 不待顧遲溪回答,她視線越過去, 落在後面的院門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又問:“你有鑰匙?”

那目光回到顧遲溪臉上, 帶着一點審視和探究,意味深長。

話音剛落,溫檸搬着燒烤架出來。

她在裏面就聽到一點動靜,以為發生了什麽狀況, 一看到顧遲溪,頓時傻了眼。

這人……

突然回來也不跟她說?

兩道目光同時望過去,顧遲溪神情冷淡, 眼底卻藏着緊張的情緒, 她很想告訴何瑜這是“自己家”, 但想起了與溫檸協定的條件, 只能把話憋在肚子裏, 另尋說辭。

不待她細想, 溫檸漫不經心地開口:“哦, 她沒房子, 在我這兒借住一段時間。”

看似很完美的理由。

顧遲溪眼神黯然,指尖緊緊抵着金屬鑰匙的鋸齒,指甲蓋略微泛白,鈍鈍的痛感讓她保持住清醒,以配合溫檸,平和地嗯了聲。

“啊,這樣……”何瑜笑着點了點頭。

同樣是朋友,她都沒有檸崽家的鑰匙,看來有房子還吃虧些,她心裏悶悶地想,又打量一番顧遲溪,腹诽之餘覺得哪裏怪怪的,說不上來。

也是個美人,面容清冷深邃,有種淡淡的疏離感,但不顯刻薄,上回看到就覺得驚豔,但在何瑜心裏對比,還是溫檸更美。

穿的衣服款式很普通,布料剪裁卻十分精細,沒有過多的首飾,渾身上下只一對珍珠耳環,一只細鏈手表。乍眼望去像尋常白領,可是氣質上給人一種冷冽的威壓感,又覺不同。

比如她手裏的包,腕上的表,拎一樣出來就算沒套房子,好歹也能長租個高級公寓。

看起來真不像需要借住的人。

何瑜心裏犯嘀咕。

“小瑜,幫我搬一下。”溫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燒烤架挺重,溫檸光顧着說話愣神,擡在手上久了胳膊酸,何瑜連忙放下塑料袋,伸手托住架子,兩人一塊把它搬到院子裏的石桌邊。

“顧小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燒烤?”她看向仍站在那裏的顧遲溪。

顧遲溪沒說話,目光落在溫檸身上。

明明是自己與合法妻子的家,她卻感覺自己像個不速之客,勿闖了進來,旁觀別人的歡樂,孤寂而多餘。

溫檸頭皮有點發麻,心裏不情願,但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她平靜地點頭,故作邀請的樣子說:“來吧。你先把包放進去。”

顧遲溪轉身進屋。

塑料袋裏裝的是食材,兩人拿出來一樣一樣裝盤擺好,溫檸左右看了看,說:“我去拿炭。”

木炭放在廚房,溫檸卻沒拿,徑直去了顧遲溪的房間。

天晚了,屋子裏沒開燈,有些昏暗。顧遲溪坐在床邊,低頭看手機,她剛挂掉一個電話,正要出去,外面兩聲敲門響,接着溫檸進來了。

“你回來怎麽不提前說?”溫檸往外看了一眼,帶上門。

顧遲溪怔愣,垂眸道:“我給你發過微信了,也打過電話,你沒接。”聲音一如既往的淡,聽不出情緒。

“……”

溫檸噎了一下,想起自己同何瑜買食材回來,順手把手機擱在沙發上,然後兩人一起進了廚房,距離現在不到一小時。

“你什麽時候發的?”她問。

顧遲溪如實回答:“大概半小時前。”

“不應該是提前半天說麽?”

“……”

聽着她略含責備的語氣,顧遲溪心頭泛酸,纖長的睫毛低垂到幾乎閉上眼睛,許久,小聲說:“最近挺忙的,沒空見面,今天是我臨時起意,想回來看看你。”

聲音越來越低,飽含委屈。

溫檸怔怔地看着她,喉嚨堵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每回這人示弱,總是恰到好處踩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不輕不重,像小貓的爪子撓過一樣,麻麻癢癢的,伴随着酸楚與苦澀的滋味湧上來。

既不舒服,也不忍責怪。

“沒事……”顧遲溪突然站了起來,“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走。”她朝溫檸苦笑,拎起包,往門邊去。

溫檸緩過神,一把拉住她胳膊,“已經說了借住,你現在走,小瑜問起來我要怎麽講?”

顧遲溪身子微僵,“你很在意她的想法麽?”

“……”

又是那股無形的火.藥味。

溫檸深吸一口氣,無力地吐出來,手松開了她的胳膊,“小瑜是我朋友,我當然在意她的想法,人家筆直的,你沒必要為這種事吃醋——”

話說得太快,她突然頓住。

吃醋……

這個詞彙十分敏感,暧.昧。

她唰地紅了耳根,一擡眼,正迎上顧遲溪探過來的意味不明的目光,連忙別開臉,借撩頭發的動作掩飾。

“我的意思是——”

“不走了,”顧遲溪淡聲打斷,抓住她的手,“正好很久沒有吃燒烤,我們一起。”

無形中給了她一個臺階。

溫檸亦知道順着就下,轉過臉,“你不是不吃垃圾食品嗎?高油重調料的。”

顧遲溪彎了眼睛,唇角揚起溫柔笑意:“你烤的怎麽會是垃圾。”

“誰說我要幫你烤了。”溫檸小聲嘟囔。

“幫何瑜烤?”

“你這是……”

“開玩笑,”見她神色間幾分不耐,顧遲溪立刻改口,“我自己烤。”

……

天黑下來,院子裏亮起冷白的燈光。

燒烤架子上擺滿了食材,爐裏燃燒的木炭火星子明滅可見,空氣中漂浮着濃郁的烤肉香氣,三人圍坐在石桌前,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溫檸跟何瑜有聊不完的話,她們彼此間熟悉,素來就愛互相開玩笑,嘻嘻哈哈的,很熱鬧。

顧遲溪安靜地坐在旁邊,燈光映得她的皮膚愈顯蒼白,秀濃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陰翳,她不插話,只默默聽着,時而擡一擡視線,看兩眼何瑜,但大多數時候,她的目光都停留在溫檸身上。

天熱,溫檸只穿了件小背心,修長的頸,深凹的鎖.骨窩,內.yi帶子是黑色的,視線稍稍往裏挪,是一條深而短的溝壑。

常年鍛煉出來的身材,肌.肉線條勻稱又緊實。

她就這樣看着。

“牛肉串好了吧,我看看。”溫檸看向燒烤爐,站起來。

架子上在烤牛肉串,滋滋冒着油,她撒了些鮮辣粉和孜然粉,拿起幾串遞給何瑜,“喏,小瑜,你的最愛。”

視線一轉,顧遲溪正幽幽地望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說:我也要。

溫檸的心猝然一顫,佯裝淡定地低下頭,往剩餘的牛肉串上撒了很少的孜然粉——她知道顧遲溪不太能吃辣,不喜歡很濃重的調料味。

她把牛肉串放到顧遲溪面前的盤子裏,又額外多給了兩串剛烤好的平菇。

顧遲溪淺淺地勾了勾嘴角,雖然臉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眸晶亮,像得到糖果便心滿意足的小孩子。

——幼稚。

溫檸腹诽着,眼裏不自覺流露出笑意。

“檸崽,還有平菇嘛?我也想吃。”何瑜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突然開口。

“有啊,”溫檸指了指放生食的盤子,上面卻是空的,她“咦”一聲,又去袋子裏找,“好像沒了,我們買得少。”

此話一落,顧遲溪下意識看向自己的盤子。

有種尴尬的預感。

“哦——”

何瑜有點失望,聲音不自覺大了些,“早知道多買些,都不夠吃,唉。”

顧遲溪看着自己盤裏的平菇,猶豫片刻,拿出了一半遞過去,說:“我這裏還有。”

“啊,謝謝顧小姐。”何瑜立即喜上眉梢。

顧遲溪抿唇淡笑,沒說話。

她知道何瑜是故意的,只是素來冷淡平和慣了,一點小事不愛與人計較,少生是非。不過,猶豫的那幾秒鐘裏,她是真的不舍,也不想給。

因為是檸檸烤給她吃的。

恍然間,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記得那是清明節後的周末,天和灣的鄰居們組織了一場踏青活動,各家大人帶着孩子們去了洛城郊外的連霧山,在山腳下露營,野炊,自制燒烤。

天和灣裏年紀小的孩子也有六七歲了,跑跑跳跳,一大群人十分熱鬧。

溫檸和顧遲溪像連.體嬰似的黏在一起。

她們不跟那群小屁孩鬧,安靜地站在燒烤架前擺弄食物,溫檸眼巴巴兒地看着烤肉,想自己動手,顧遲溪怕她燙到,硬是不讓,只教她等着吃就好。

顧遲溪給溫檸烤了幾個雞翅,裝在盤子裏,叮囑她晾一會兒再吃,而後拿來圍裙給她穿上,便去上廁所了。

溫檸饞嘴,盯着雞翅都快要流出口水,鼓着腮幫子不停地呼呼吹氣。

幾個孩子在旁邊跑來跑去,其中一個小姑娘許是聞到了香味,屁颠屁颠地跑過來,看到有烤熟的雞翅,伸手就要拿。

“你幹嘛?”溫檸拍開她的手。

小姑娘愣了下,奶聲奶氣道:“我也要吃。”

“不給,”溫檸抱着盤子往後退一步,“我姐姐烤給我吃的,你要吃自己弄去。”

“我媽媽說所有東西大家都可以吃!”

“我不管,這是我的。”溫檸很護食,盤子捂得緊緊的,生怕被搶走。

那小姑娘也是家裏嬌生慣養的,平常要什麽有什麽,一看溫檸霸占食物,蠻橫地沖過去搶,溫檸緊抓着盤子就是不松手,兩人拔河似的,憋紅了臉。

“給我!”

“不給!”

六七歲的小孩兒,終究沒有十二歲的溫檸力氣大,一脫力,溫檸踉跄着往後栽,重心不穩,手裏的盤子連同雞翅都掉在地上。

這下誰也沒得吃了。

溫檸氣得要命,一巴掌拍在小姑娘身上,嚷道:“你賠我雞翅!”

小姑娘“哇”地大哭起來。

動靜引來了其他孩子和大人們,呼啦一圈圍過來,小姑娘的父母連聲問怎麽回事,她哭哭啼啼告了溫檸一通狀。

家長們只當是小孩子鬧脾氣,各自哄了幾句,把閨女拉走。

顧遲溪上完廁所回來,溫檸倔着張臉,委屈地撲到她懷裏,“姐姐……”

“怎麽了?”她捏着她的小耳朵。

溫檸眼淚汪汪地說:“你給我烤的雞翅沒有了,嗚嗚嗚……”她講了一遍事情經過,哼哼唧唧地哭着,身子直抽搐。

顧遲溪心疼不已,但卻不太會哄人,抱着揉了揉她的頭發,“乖,我再重新給你烤,不哭了。”

冥冥中,從那個時候,甚至更早開始,她們彼此間已經把對方給予的任何東西都視為最珍貴,小到一口吃的,大到一整個人。

……

天色愈晚,月亮破雲而出,傾瀉下一縷銀光。

食物吃得差不多了,三人都有些撐,坐了會兒,溫檸讓顧遲溪先去洗澡,自己跟何瑜在院子裏收拾工具。

“檸崽,你那朋友是做什麽的?”何瑜狀似不經意地問。

溫檸手一頓,半邊側臉隐在暗色裏,扯謊道:“她……剛辭職呢,怎麽了?”

“沒事,随便問問。”

“……嗯。”

她表情不太自然,何瑜狐疑地盯了會兒,想不出什麽理由來問,只得作罷。

兩人把垃圾倒了,盤子收攏,清理幹淨燒烤爐和架子,擡進去,在廚房邊洗碗邊說話。

顧遲溪洗完澡出來,偏頭朝溫檸房間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沒人,而後又聽到一樓有聲音,她下了樓,經過廚房時,看到溫檸和何瑜緊挨着站在洗手池前。

她腳步頓了頓,收回目光,往自己房間走。

房門虛掩着,只留一條縫,顧遲溪捧着手機背靠牆,一邊回複助理的消息,一邊屏着呼吸聽外面的動靜。

那兩人的腳步聲先後離開廚房,談話間說到洗澡,然後一個上了樓,一個朝這邊走來,進了隔壁房間——顯然,何瑜今晚在這裏住。

接着,腳步進了一樓浴室,傳出水聲。

顧遲溪以為都要睡了,松一口氣,走到床邊坐下,揉了揉太陽穴,神經一松懈下來,倦意濃重。

回複完工作消息,她起身準備把門關上。

浴室的水聲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前後不到十分鐘時間,随後腳步從裏面出來,顧遲溪一側身,往門背後躲了躲,卻沒等到何瑜朝隔壁去,而是聽到她直接上了樓。

“檸崽——”敲門聲。

樓上房門開了又關,再沒了動靜。

顧遲溪頓時困意全無。

去樓上?

她腦子裏亂作一團,把各種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手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裏。

客廳裏亮着小夜燈,微暗的光線幽幽地照着,空曠,寂靜,窗外的蟲鳴聲被無限放大,顯得突兀刺耳。不知過了多久,樓上房門開了,有腳步聲下來。

顧遲溪透過門縫悄悄往外看……

溫檸端着水杯下來,走到餐桌邊,提起茶壺掂了掂,空的,沒有涼水。她啧了聲,皺眉,放下茶壺,轉身要去廚房。

腰忽然被一股力道纏住,背後溫.熱的氣息貼了過來,緊密環繞着她。

整個人被抵.在牆上。

“她去你房間裏做什麽?”耳邊落下輕柔的吻,顧遲溪低沉的聲音悶悶傳來。

※※※※※※※※※※※※※※※※※※※※

顧總:她去你房間裏做什麽?

檸崽:鬥地主啊,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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