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公子世無雙(2) (1)

宗闕按壓過他一只腳, 換了另外一個,公子樾指尖微微收緊,渾身卻覺得松緩了很多。

宗闕放下另外一只腳時, 公子樾收回了腿道了:“多謝。”

“腿伸開。”宗闕看着他的舉動道。

公子樾有片刻的茫然道:“腿也要按?”

“腿部發抖是過于疲勞所致, 松緩一下會休息的更好。”宗闕面無表情道。

公子樾伸出了腿, 任憑那雙手捏上了他腿腹的肌理,極酸的感覺傳來,讓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輕, 輕一些。”

“松緩到位才會有效果。”宗闕擡眸道,“覺得難受就咬住衣角。”

他的話語不留情面, 手上也毫不留情, 公子樾捏緊了衣角,終是将一處送進了口中才勉強忍住那種酸疼的感覺。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男人認真的神色上, 嘆了一口氣放松了身體。

兩腿按過,宗闕起身将那雙鞋子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後出了山洞。

撥水的聲音在深夜裏格外清晰,公子樾緩緩收着腿, 本以為會疼痛難忍,卻發覺當真是輕松暢快了很多。

鞋子穿上,公子樾看着頭頂的石洞星光,靠在了山洞的壁上緩緩閉上了眼睛,希望明日能夠見到人煙。

宗闕洗手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依靠着牆壁睡的極沉的人, 他的雙腿不再如之前一樣跪坐, 而是伸開了, 即使頭因為睡着而輕輕在石壁上颠簸着, 也沒有喚醒極深的睡眠。

行走一日, 擔驚受怕,對于這位貴公子,能堅持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

宗闕拿來了石板,将在一邊的火堆移開,露出了被烘烤的極其幹燥的地面,幹草清掃過,确定那塊地面沒有火星之後将厚重的幹草鋪了上去。

地面的熱度透過幹草源源不斷的傳上來,宗闕走到了熟睡的人身邊,扣住他的腰背抱了起來,放在幹草上解開外袍才将他緩緩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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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袍蓋住,熟睡的人愈發放松了身體,呼吸也更沉了幾分。

宗闕往火堆裏扔了些枯木,靠在山洞壁上閉上了眼睛,睡意漸起。

一夜暖風烘烤,鳥鳴聲中洞口的火堆只剩下了些許起煙的灰燼,公子樾微微蹙眉,攏緊了身上的外袍,可即便腿蜷縮起來,仍是覺得有冷意不斷的從上面滲透着。

他睜開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圍,從幹草上起身帶起了外袍,看到了身下的幹草堆時也看到了靠在一旁石壁上靜靜睡着的男人。

他昨夜也不知道是怎麽睡着的,但絕不是在這裏睡的,是闕把他挪到這個地方來的嗎?

公子樾起身,昨日抖的不停的腿全然沒了酸痛難忍的感覺,他拿起外袍走向了靠在那裏的人影,将将要蓋上時卻對上了對方驀然睜開的眼睛。

一時四目相對,竟從那雙黑眸中看不出絲毫的睡意,反而充斥着戒備。

公子樾攏起外袍道:“抱歉,吵醒你了?”

“到該起的時候了。”宗闕看着拎着外袍的人眸中戒備淡去,試圖撐起地面起身,卻是伸展雙腿蹙起了眉頭。

公子樾看着他按着腿的動作,穿上外袍蹲身問道:“腿麻了?”

宗闕手下動作未停,擡眸看了他一眼:“嗯。”

“其實你昨夜可以一起睡。”公子樾說道。

雖然晨間覺得冷,可這一晚他卻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實。

“躺下容易睡的太沉,需要有人守夜。”宗闕按到了麻勁過去,起身走到了快要滅掉的火堆旁,重新添了些幹草點燃,将栗子往縫隙裏塞了幾顆,走向了山澗旁。

公子樾看着他的動作,怔了一下跟出道:“抱歉。”

本該兩個人輪流守夜,他卻睡的很沉,辛苦的只有宗闕一人。

“無事。”宗闕洗着臉清醒着,抹去臉上的水對身旁的人道,“抓緊洗漱,一會兒要趕路。”

公子樾不見他臉上絲毫責怪之意,撩起衣擺蹲身山澗清泉旁,卻看到了頭頂和發絲上沾染的幹草,清水淨過面頰,他照着泉水将發絲上的幹草一一取下,可頭上的發帶解開,碎屑仍撲簌簌的往下掉。

公子樾略有嘆氣,也不過用手梳理了之後重新紮了起來。

栗子重烤,仍是帶着甜香,只是帶了幾分幹硬的感覺,宗闕吃的面不改色,公子樾吃了數枚,喉嚨幹涸難咽,喝了許多水才解了那種幹澀。

剩下的栗子包裹,宗闕如昨日一樣弄濕了火堆,只是那些幹草卻無從處理,怎麽都能夠看出人來過的痕跡。

“走了。”宗闕辨別着方向,踩上了山澗的石頭。

公子樾未發一語,持戟跟上,昨日是叢林,今日是山澗,地勢愈發的陡峭,山路也越發的難行,遇到地勢陡峭處,他即便提起衣擺腿也難以邁上去。

“來。”宗闕朝着提起衣擺無處着力的人伸出了手。

公子樾将長戟遞上,宗闕拉住了另外一端将他拉了上來,只是即便如此,他落地時踩到了衣擺,也險些摔了個踉跄。

“抱歉。”公子樾也知是自己拖了後腿,“不如将衣擺剿掉吧。”

“随意亂丢會留下痕跡。”宗闕看着他頗長的衣擺,伸手将其全部撩起,紮進了他的衣帶之中,“這樣走路會方便很多。”

此法是方便,只是亵褲直接露了出來,公子樾看着腰間的衣擺欲言又止,輕輕洩氣跟了上去。

他這兩日嘆的氣,比往常一年加起來都要多了。

山澗難行,每每需要宗闕牽引,而待到了休息喘息的地方,宗闕剝着栗子裹腹,公子樾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山澗碎石掉落,便覺眼暈不已,只是吃了幾枚栗子便沒了胃口。

“還要走多久?”公子樾問道。

“再一個小時。”宗闕用手接着水解渴道,“休息好了嗎?”

“一個小時?”公子樾疑問道。

宗闕思索了一下道:“半個時辰。”

公子樾跟上:“為何說一個小時是半個時辰?”

“有的地方将一天劃分為24個小時,更精确一些。”宗闕說道。

“原來如此,闕真是博學廣知。”公子樾誇贊道。

再度起身,翻過山澗之後坡度便不如何的高了,叢林掩映之中,可以看到隐隐約約的村落,因為還處于飯時,處于山坡上也能夠看到遠處升起的袅袅炊煙。

“終于見到人煙了。”公子樾在看到炊煙時呼吸重了幾分,眸中浮現了幾抹難以遮掩的喜意。

風餐露宿便罷,處于叢林之中時刻都是擔驚受怕的,不是從縫隙中爬出什麽蟲子,就是有一些野獸隐沒在草叢之中,即便身上并無明顯異味,公子樾已經有些受不了自己了。

“等晚上再過去。”宗闕看着遠處的村莊道。

“為何?”公子樾詢問道。

宗闕看向了他的一身華服,雖然上面處處破損,可是這是只有各國貴族才能夠穿上身的絲綢,即便是官身也不能輕易上身:“衣服太紮眼。”

公子樾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夜晚去也是會看到的。”

“不會。”宗闕說道。

“那便先在此處等待吧。”公子樾還是決定聽他的意見,放下了衣擺席地而坐。

此處叢林仍然茂密,即使是有日頭,也十分陰涼,宗闕打量着周圍,聽着聲音,尋覓着各處草深的地方,以石頭堵住了一處洞口,在公子樾詫異的目光中從草叢裏掏出了一只不斷蹬腿的兔子。

那兔子極大極長,因為被拎着耳朵,牙齒不斷打磨着,看起來頗為兇悍,與貴婦們豢養的小兔子截然不同。

“我們晚上要吃它?”公子樾詢問道。

“不。”宗闕按住了地上不斷掙紮的兔子,直接掏出匕首割斷了喉管。

血液流出,原本掙紮要咬人的兔子瞬間沒了聲息,只是腿還會抽動兩下。

公子樾話語一滞,看着男人将其傷口用草塞住,捆起四肢的動作,覺得背後有些微汗:“你要用它做什麽?”

“換點兒東西。”宗闕看着漸落的日頭,将捆好的兔子挂在了長戟上起身道,“該走了,一會兒天黑了。”

“好。”公子樾跟上。

之前看到的炊煙距離不遠,可他們走下山坡卻花費了很長時間,等看到近在眼前的屋舍炊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道路不平,兩個人皆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沿路還能夠聞到動物的糞便味兒,偶爾踩上一腳軟的,宗闕倒沒什麽,公子樾卻是聞着那草腥轟臭的味道只覺得頭疼。

“這是什麽?”公子樾勉強看清鞋底的黑影時問道。

“應該是牛糞。”宗闕回眸看了一眼道。

公子樾聞言一滞,在旁邊的地面上蹭着,幾乎要暈厥過去:“糞便怎可灑上道路?”

“村莊無路。”宗闕看着他的動作靜靜等待。

這個時代不比他身處的時代,即便是村莊也是秩序井然,道路暢通,這個時代的村莊更像是他幼時所見,人聚集在一起,走多了的地方就成了路,不管是牧羊還是放牛,都走的是同一條路,而一到了下雨天,泥土組成的道路直接軟爛,踩出深深淺淺的坑,幹透了之後只會更坎坷,然後靠人慢慢踩平。

“那平日如何行走,如何驅車?”公子樾問道。

“你見的都是淞都百姓?”宗闕問道。

公子樾回答道:“是。”

“可以自己看。”宗闕轉身朝村落走了過去。

淞都是霖國的國都,國都之地自然富庶,生活在淞都的百姓也比随意的小村落富庶的多,各國貿易往來,當然會規劃修建官道,而公子樾以往出行,應該多走的是官道。

公子樾跟上,這次行走比之前更小心了一些。

村子近前,能夠看到一些錯落的田地和數間相隔甚遠的茅草屋,黑暗的環境中倒是有火光,只是從鍋竈之中傳出,不足以照亮黑夜,只能聞到煙霧嗆鼻的味道。

兩人走過,隐隐能夠聞到雞鳴或是牲畜的叫聲,偶爾能夠看到有人抱了草喂羊的身影,在看到兩人經過時也是匆匆進了屋掩上了門。

宗闕借着天上的月光,在一家有着院落,帶了兩間屋舍的院落前停了下來,推動了紮起的籬笆門:“有人在嗎?”

院子裏的雞咯咯叫了兩聲,有牛的聲音傳了出來,透着火光的門打開,從裏面探出了一人問道:“誰啊?”

“我家主人是過路的商人。”宗闕揚聲道,“希望能在這裏借住一晚。”

公子樾待在宗闕的身側并未說話,僞裝成商人确實比身份暴露更加安全。

“家裏沒地方,走吧走吧。”屋主人擺了擺手道。

“不是白住。”宗闕說道。

“我如今身無分文。”公子樾小聲說道。

屋主人探頭回去,似乎商議着什麽,半晌後就着月光朝着門口走了過來,宗闕也将身旁的人拉到了身後。

公子樾有些不解,只聽那屋主人問道:“行商,只有你們兩個?”

“路上遇到了山匪,貨被劫了。”宗闕将布包的栗子和兔子遞了過去道,“只有一些從山間獲得的吃食,希望能暫住一晚,明天一早就離開。”

那兔子在月色下十分肥碩,屋主人眼睛都亮了幾分,伸手接過邀請道:“你們這有點兒本事啊,能從山匪手裏逃脫。”

“舍了所有金銀才脫身的。”宗闕跟他進去,将公子樾與屋主人的目光隔了起來,“多謝。”

“遭難的,幫一把也是應該的,只是我這裏地方也只能勉強住人,別嫌棄。”屋主人沒去探頭看公子樾,而是引着他們去了另外一個漆黑的房間打開了房門道,“這裏是堆雜草的地方,幹淨,別嫌棄。”

“多謝。”宗闕将身旁的人輕輕推進屋道,“我們的衣服在趕路的時候撕碎了,能不能借兩身?”

“行,等一會兒。”屋主人提着兔子興高采烈的去了,旁邊的屋子裏探出了兩個小腦袋,又随着兔子進了屋,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給了只兔子,這山上的兔子可是難抓的很,是獵戶?”

“是商人,一個應該是護衛,不過可有肉吃了。”

“娘,吃肉,我想吃肉……”

“好,娘明天就給你們做,這可夠吃好多天了。”

“不過他們說遭了匪,給拿兩身衣服……”

“去呗,哎,他們這麽晚來應該沒吃東西,給盛碗飯去。”

話語消失在宗闕關上的門外,月光透過窗戶照入,讓他們看清了屋子裏堆放的各種木柴和幹草,滿滿當當的,沒給人留下太多的地方,但起碼遮風擋雨。

宗闕将草整理了一下坐了上去,公子樾打量着低矮的房屋,學着他的樣子想要跪坐在草垛裏,卻是險些一個踉跄,只能無奈的坐上了極為厚實的幹草,除了有些紮背,倒是意外的舒适。

空氣中彌漫着草屑的味道,還有從院子裏透進來的牛糞味兒,公子樾輕輕屏着呼吸,卻沒有問出如之前一樣的問題。

此處村落人煙稀少,田地寬廣,經過的屋舍皆是低矮,從外面便能夠看到裏面的床,說是床,更像是土石堆砌起來的。

人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皆有補丁,即便這個最大的院落中有一頭牛,屋主人身上的衣服同樣有好幾處補丁,且在月光下也能夠看到顏色不一。

而在淞都,只有極貧困的百姓或是路邊的乞丐才會如此穿着。

他霖國的百姓過的比他想象中還要艱難許多,在他未知的地方,他們得到一只兔子都能歡呼雀躍許久。

門被敲響,宗闕起身打開了門,屋主人胳膊上搭着兩身衣服遞了過來:“都是舊衣,別嫌棄。”

“不會。”宗闕接過道。

“還有這個,你們一路應該沒吃飯,吃點兒東西,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招待的。”屋主人将一個碗遞了過來道。

“多謝。”宗闕接過,遮擋住對方的視線關上了門。

腳步聲遠去,宗闕将衣服和碗放在了公子樾的面前道:“吃點兒東西吧。”

公子樾捧起了碗,碗沿是熱的,月光灑在上面,照亮了其中攪拌的谷物和菜,綠色與黃色交織,他将碗送到了唇邊,扒了一口進嘴裏,淡到幾乎不可察覺的鹽味摻雜着豆子和未知名的菜,味道十分苦澀怪異不說,還摻雜着咬不爛的殼,甚至還有碎石子崩牙。

碗被放下,公子樾起身打開了門,将那一口食物吐了出去,同時伴随着些許幹嘔。

宗闕換衣服的手一頓,轉眸看着他的背影道:“先進來。”

公子樾回眸看他,沾染着濕潤的眸中有着不可置信。

“娘,這個東西真好吃……”旁邊屋裏傳來了孩子雀躍的聲音。

“甜甜的,娘,這個裏面是不是加糖了?”

“哪有糖,等你爹秋收交完了糧食,還得買鹽呢。”

“娘,我沒吃飽。”

“外面是出什麽事了?”屋子裏傳來了問詢的聲音。

在屋主人出來前,公子樾轉身進了身後的屋子關上了門。

“沒人呀,可能是牛在動,一天天疑神疑鬼的。”

“那我不是怕有人偷我的雞……”

公子樾靠在門上,宗闕則系好了衣帶,端起了他剛才放在地上的碗送到了嘴邊吃了起來。

這是煮熟的麥子,只是其上的殼沒有舂幹淨,以至于有的沒有熟透,嚼起來需要留意不要崩牙,其中摻雜了豆子和苋菜,因為只有鹽做調味品又煮的太過,充斥着苦澀的味道。

宗闕吃了半碗,看着站在門口久久不動的人道:“還吃嗎?”

“你未覺其中摻了石子?”公子樾靠近詢問道。

“只是沒煮熟的麥子。”宗闕将碗遞了過去道。

公子樾看着面前的碗,腹中饑餓和難受交錯在一起:“你不介意?”

“這就是他們平時吃的東西。”宗闕問道,“吃嗎?”

公子樾一怔,雙手捧過了他遞過去的碗,重新放在了唇邊。

苦澀幹噎的味道重新充斥着口腔,比之前吃到的那條魚不知道難吃了多少倍,公子樾蹙着眉頭有些反胃,卻是捂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這就是他霖國百姓平日所食之物,難怪他們得了些栗子就那麽高興。

公子樾吃的有些慢,宗闕靠在草垛上等着消食,目光卻落在他艱難吃着食物的側臉上。

雖然養尊處優,卻從未真正嫌棄過他的百姓,而是嘗試着去共情,去體會。

宗闕目光收回,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子樾吃完,捂着唇半晌才将碗放了下去,輕輕松了一口氣,卻發覺房間裏已經安靜了下來。

他就着月光轉眸看向了身旁的人,卻發現他的呼吸已經沉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還在唇間充斥,公子樾起身寬下了外袍,輕輕拿起放在一旁的麻衣,将其輕輕套在了身上。

雖有亵衣在內,可摩擦在手腕上的觸感還是相當粗糙,其上充斥着幹草和作物的味道,公子樾輕輕屏息系上了腰帶。

百姓所食,百姓所穿,他不過吃了一次,穿了一回就覺得難受,他們日日食此,日日穿此又作何感?

院落已經陷入了安靜,公子樾輕手輕腳的将脫下的衣袍蓋在了宗闕的身上,見他未醒來,才松了一口氣靠坐在了旁邊的草垛上,聽着旁邊沉穩的呼吸聲。

目光微側,男人在月色下的睡顏十分安靜,呼吸一起一伏,被月光勾勒的俊美輪廓并不像他清醒時表現的那麽成熟穩重,而是帶着些許青澀的味道,讓公子樾意識到他的年齡可能跟自己是差不多的。

一路奔波,面前的人才是最累的,拖着那樣幾乎要命的傷勢,又守了幾乎兩夜,辨路,找尋食物,避過野獸的地盤,尋覓落腳的地方,避免他被發現,幾乎什麽都是他做的。

兩天的時間,他幾乎是習慣性的依靠他,卻忽略了他的年齡。

公子樾的手伸了過去,在那張面頰上落下了些許陰影,将将要碰到時他握住拳頭收回了自己的手。

等到回了淞都,他必然要去求父王的丹書,免了他奴隸的身份,這樣的人,不該被任何人踐踏。

夜色漸深,蟲鳴的聲音有些吵,卻讓公子樾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很沉,沉到不知天地是何歲月時,身體被輕輕推動了。

公子樾睜開眼睛,困意極深,而周圍的環境還很暗,話語将要出口,卻被推醒他的人伸手捂住了:“噓,有人。”

他們躺在草堆上,幾乎是瞬間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錯落的腳步聲,人很多,而本來很暗的天色中有火光傳了過來。

“是什麽人?”公子樾示意,被松開唇時小聲問道。

“官兵。”宗闕起身走到窗口處往外看。

連綿的火把照亮了村口的道路,穿着盔甲的官兵牽着馬,吆喝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霖國的兵甲。”公子樾從窗邊看出去,眸中浮現了輕松的味道,“闕,我們可以回淞都了。”

“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宗闕回身收拾着外袍,将其裹在換下的舊衣中紮成了包裹,然後将碗和睡覺弄出的痕跡全部堆砌在了草堆之中,打開了門道,“先離開這裏,靜觀其變。”

公子樾看着他的舉動,眸中不解一閃而逝,心神提起,跟着他出了房門,繞到了屋後。

不過瞬息的功夫,那些火把已然到了近前:“都起來,都起來,抓捕逃犯,所有房屋都要檢查。”

院落裏的雞鳴叫了起來,連牛都發出了幾聲聲音,院落通明,屋子裏的主人帶着困意,套着衣服打開了門:“誰呀,這是幹什麽?”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官兵掏出了羊皮展開,其上的畫像雖然簡陋,卻一眼能夠認出是誰的神韻。

公子樾瞳孔微縮,看向旁邊的宗闕時心髒砰砰跳了起來。

抓捕逃犯很正常,可拿出的卻是他的畫像,霖國中有人想要他的命嗎?

“怎麽辦?”公子樾做着口型。

“噤聲。”宗闕看着屋子後寬敞的田地,這裏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

對方能這麽快找到這個村莊,只怕是發現了他們中途留下的痕跡,只能賭一把。

“這……”屋主人看着畫像有些遲疑。

“要是窩藏逃犯你這一家子人都別想活,見過沒?”為首的官兵推着人問道。

公子樾的心提的極高。

“沒,沒……見過,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借宿,但這一代匪患多,就讓他們找別家去。”屋主人吓的坐在了地上,“真,真的。”

“頭兒,要不要搜一下,就這家比較大。”有官兵打量着房屋道。

“別別,我婆娘在裏面睡覺呢,這麽多外人,要吓壞孩子的。”屋主人驚慌失措道。

“你這不讓搜,是不是真藏着什麽?”為首的官兵用刀拍了拍他的臉背道,“去,把各個屋子都搜一遍。”

“是。”持着火把的官兵無視屋主人的阻攔,直接抽出了刀沖進了屋子裏。

其中傳出了女子和孩子慌亂的聲音:“這是做什麽?”

“娘,娘!!!我害怕!”

雞窩裏的咯咯聲做響,母雞被士兵直接拎了翅膀提了出來:“你這雞不太聽話,啄了我。”

“別,官爺,家裏就這麽一只下蛋的母雞。”屋主人跪在地上看着對方拿刀抹了雞脖子,眼睛都紅了卻不敢妄動,只是視線瞥向了柴房,呼吸急促起伏着。

公子樾聽着聲音拳頭握緊了,卻不敢擅動。

“那間。”為首的官兵示意。

幾個官兵闖進了柴房,用刀捅進了草堆裏,在屋主人憂心的視線下出來彙報道:“沒有。”

可屋主人的心還沒有放心,主屋裏傳來了一聲暴怒的聲音。

“娘的,敢咬我!”

火光乍現,傳出了女主人慘叫的聲音,她被人提着從屋裏拽了出來,渾身只着了裏衣,旁邊還跟了兩個孩子哭叫的聲音,就這樣置身于所有官兵的圍觀之下瑟縮發抖。

男主人幾乎目呲欲裂,脫了自己的衣服蓋上在了女人的身上,驅趕着拉人的官兵道:“你們幹什麽?!”

“怎麽回事?!”為首的官兵問道。

“我們正搜着屋裏,這婆娘冷不丁的咬我一口。”那官兵被推開,抽出了刀道,“真是找死。”

“搜查哪有往人被窩裏搜查的?!”女主人抱着自己的手臂,眼裏全是淚水。

“官爺我什麽姿色沒見過,還能稀罕你這樣的?”那官兵提着刀不屑道,“你就是送到我床上,也不惜的看上一眼,有什麽好擋的。”

公子樾聞見慘叫聲時已是拳頭握的咔噠作響,此時更是呼吸微重,直接起身就要出去。

然手臂被拉,他想要回頭說話時卻被宗闕捂住了嘴,對上了對方充斥着冷意的目光:“留在這裏。”

“他們未必敢要我的命,我不能……”公子樾試圖說說話,卻看到了男人打開的包袱,“你要做什麽?”

“待在這裏,我引開人以後往那個方向跑。”宗闕貼着他的耳朵輕聲指着方向,“我要是能逃脫,會去跟你回合,別輕易相信別人。”

公子樾眼睛瞪大,看着他套上自己外袍的動作心髒都在顫抖,卻只能強忍着聲音制止道:“不行,你不能這樣做……”

不能這樣,那麽多官兵,他那樣出去會死的。

“冷靜,你該知道這樣是最好的選擇。”宗闕看着他,系上衣帶,将衣擺紮入了腰帶中。

他的身體要比公子樾強健的多,這種時候他去,兩個人活下來的概率會更大。

因為他們而連累到的人才能求生。

“闕。”公子樾抓住了他的手腕,手背上青筋繃起,渾身都帶着顫栗,語氣像是在要一個确定的答案,“要活下來。”

他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但他真的很怕,怕這個人就此沒了性命。

“嗯。”宗闕應道,提起了一旁的草框罩在了他的身上,沿着房屋旁邊朝着遠方奔了過去。

想要逃生,要先進樹林。

“敢咬我們,要麽命留下來,要麽給我們解解悶……”一個官兵的手伸了過去。

玉白的衣衫即使在黎明的漆黑中移動,也十分的顯眼。

“頭兒!”發現的官兵指向了遠方。

為首的官兵看向了遠方,玉白色一般是絲綢才能染出的顏色,他一時顧不得這裏,直接擡起刀道:“別玩了,人要跑了,追!!!”

有人上馬追趕,有人則收了刀舉起火把朝着那邊跑了過去。

“站住!”馬匹跑在大路上,宗闕卻專門挑着小道走,馬臀被抽,馬匹倒是跑的飛快,只是每每來不及轉向,反而是舉着火把奔跑過來的官兵追的更快些。

田地遠去,叢林越來越近,宗闕以匕首劈過樹枝,勉強攔住了追來的官兵一瞬,沒入了更深的叢林之中。

馬蹄嘶鳴,破風之聲響起,宗闕轉身閃躲,箭羽擦着他的胳膊劃了過去,箭頭沾染了血跡,劇痛的觸覺傳來。

“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首的官兵下馬,看着那徹底沒入叢林的玉白身影道,“真是能跑,我看他能跑到什麽時候。”

“是!”舉着火把的官兵湧入叢林之中。

宗闕從衣擺上撕下了一塊布,纏住了傷口往密林之中而去。

漫山遍野的火光交錯,卻已經徹底的遠離了村莊,女人啜泣的聲音進了屋子,男人暗罵了幾聲,到底關上了門,讓這座村莊重新陷入了安靜之中。

公子樾掀開了頭頂的籮筐,眺望着遠方的火光,摸向了暗袖之中的簪子,那是他身上唯一遺留下來的有價值的東西,可若想留給這戶人家,只怕即便他們賣了也會被誣陷偷盜,反而惹來麻煩。

手指松開,公子樾朝此處房屋作了一揖,就着漸亮的天色記住了此處環境的特征,朝着宗闕之前所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他不能辜負那人舍生為他引出的生路!

日頭漸升,天光乍亮,叢林裏雖因樹木茂盛而顯得有些陰暗,卻已經不需要火把就能夠視物。

滅掉的火把被舍棄,二三組隊的官兵用刀劈着雜草和樹枝,在其中搜尋着那道身影。

“真是麻煩,剛從林子裏跑一遍,現在又得再搜一遍,這公子樾也太能跑了。”

“可不是,命大呗,從懸崖上摔下去都沒有摔死,不過這次他可跑不了了。”

宗闕的身影在叢林之中穿梭,這裏的路他來過,想要跑掉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可山澗近在眼前,前方卻隐隐有腳步聲傳來,宗闕轉身藏于樹後,看着前方提着刀同樣搜着山的官兵屏住了呼吸。

前往那個村莊的很明顯只是先頭的人,想要殺公子樾,對方真是做好了萬全準備。

原世界線應該就是他們把公子樾送回淞都的,為的自然不止是要命,還要讓他徹底失去繼承權,可惜棋差一招。

宗闕握緊匕首挪動着身體,可那兩道身影還是緩緩靠近,在發現彼此的時候,一人提刀砍了過來,一人喊道:“找到……”

匕首擋過了劈下來的刀,直接刺入了那吶喊之人的喉嚨,另外一個被宗闕的手擰住,同樣是瞬息之間抹了脖子,再無人聲。

血液噴灑,宗闕呼吸微重,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略有出神。

他的這雙手救人的時候也曾沾染上血液,只是時候是讓人生,這個時候卻是親手奪去了兩個人的性命。

血液滴落,宗闕将匕首換了個手,拾起了地上的刀箭負在身上,朝着前路跑了過去。

系統沒有警告,說明他的作為不違反本源世界的規則,威脅到性命時自保為上嗎?

只是即使他及時處理,那一聲還是引起了同樣搜山官兵的注意,腳步聲飛速聚攏,呼喊聲也傳了過來:“這邊,快,別讓他跑了!”

追趕的人步伐很重,宗闕看着從前方提着刀包夾過來的人,刀反手擋住時,匕首已經抹了對方的脖子。

這些官兵的确是成年男子,力道不弱,但是他們是集體訓練出來的,大多只會靠着蠻力揮刀,想要直接擊到致命處不難。

宗闕側頭,以身前人的刀擋住了後面劈來的刀,匕首反手刺入,兩具身體分開時,濺出的鮮血沾染到了臉上,肩膀上也多了一處血痕。

身後的步伐聲和呼喊聲仍絡繹不絕,宗闕将身上的衣袍脫下,從上面撕下一條包裹住肩膀系緊,将衣袍裹上一人的身體扔下了山澗,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追!”

“他好像跳崖了?!”

“下去,上面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公子樾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君子六藝中可是有射的。”

“一隊人守在山外繼續搜尋。”

腳步聲匆匆,朝着山澗下奔跑了過去,有人往山林外搜尋而去,腳步聲漸漸散落。

直到周圍寂靜無聲,那一處山澗縫隙攀上了一只帶血的手,宗闕身體落地,按住了傷口朝着與之相背的地方而去。

血液滴落,雜草叢生,宗闕到了邊緣藏身一處看着守在外圍的官兵微微蹙眉。

他們為了尋找公子樾,派來的人恐怕不止數百,王權争奪比想象中更加殘忍和狠絕。

【宿主,這個世界對您來說會不會太勉強了?】1314看着那幾乎将山外圍的水洩不通的官兵道。

這種争權奪勢的亂世,又講究尊卑有道,不管是碰上亂象還是在太平的城裏,宿主的身份決定了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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