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公子世無雙(13) (1)

寧霖兩國雙面夾擊, 伯國即便實力不弱,面對雙線戰争也是一路的潰敗。

戰報一天一變,朝堂之上也從最開始的哄吵變成了人心惶惶。

汶都百姓潰逃, 以往繁華的街面門可羅雀。

只是寧霖兩國軍隊終是有所不同, 寧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之事屢見不鮮, 而霖國所到之處卻是軍紀嚴明,不允許濫殺百姓,一旦發現, 當即斬于軍前,無人例外, 一方兇悍, 一方溫和,但霖國的行軍速度卻比寧國快上很多, 在冬日來臨之前,直逼汶都。

伯國王宮之中一片混亂,伯王更是每每入睡時都心驚膽戰,生怕有人闖入, 将他從榻上拖下去。

“大王,如今怎麽辦?”王後跪在榻前渾身都有些顫栗,即便再如何尊貴,大軍逼到眼前時也是無生路可逃。

“如今只能降。”伯王拉着王後的手,目光有些發直,“若真是大軍進攻, 降或許還可保命。”

登基半生, 卻未想到到了他這裏成了亡國之君。

“降哪一方啊?”王後詢問道。

“霖國, 公子纾心狠手辣, 即便我們降了, 也不會放過的。”伯王說道,“霖王心軟,或許還有生機。”

然霖國大軍駐紮汶都十裏外,卻是再不進攻。

北風呼嘯過境,一封密信送進了淞都城中。

“公子纾被寧國找到了,只知受過重傷,目前生死不知。”奉樾看着絹帛道。

“有痕跡?”宗闕問道。

“有,那救助他的一家三口皆被殺,房屋被燒,但找到了射傷他的箭頭。”奉樾看着絹帛沉吟道。

寧國為了掩蓋痕跡,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如此遭遇,公子纾将會與伯國不死不休。”宗闕問道,“伯國會降霖,你打算怎麽辦?”

奉樾拿過了絹帛,手指從地圖上的伯國劃到了魯國:“此處。”

霖國與魯國本不接壤,但伯國卻與之接壤,大軍本就在伯國,自可直接過去。

魯國與寧國之間有天塹,與伯國之間沒有,它之前抵抗寧國已是國力空虛,如今正是時機。

“極好。”宗闕說道。

淞都命令下達,霖軍在寧軍将至時開始向汶都逼近。

伯軍雖說鎮守城門,面對烏壓壓的大軍還是有不少人心髒緊縮。

霖軍數日圍城不攻,城中早已彈盡糧絕。

一旦亡國,伯國将不複存在,沒了國,他們皆是喪家之犬!

“将士們,與本将軍殊死一搏!”城上将軍拔刀,刀上雖諸多缺口,卻鼓舞士氣。

“是!!!”将士高呼。

然一人匆匆跑上城門,在弓弦拉滿時喊道:“住手!”

所有士兵齊齊看去,那人呼吸急促喊道:“大王有令,打開城門,遞上降書!!!”

聲音吶喊幾遍,所有士兵皆是怔然。

将軍拉住了那人的衣襟道:“什麽遞上降書,伯國還未戰至最後一刻!”

“難道真讓汶都百姓死絕,将軍才肯罷休嗎?”那人被扯着衣領,卻沒有絲毫退讓,“百姓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将軍,該降了。”

衣襟被松開時,被握着的刀身落地。

伯國王室向霖國呈上降書,只是霖國還未表态時,寧軍已從西側對汶都發動了猛攻,完全沒有絲毫顧忌。

百姓潰逃,霖軍駐守東側卻未阻攔百姓的隊伍。

伯國将士與寧國征戰時,無人注意到一部分霖軍南行,直直紮入魯國的腹地。

魯國本就到了窮途末路,被兵困數日,直接呈上了降書。

消息還未傳出,寧軍攻破伯國國都,公子纾下令:屠城。

此事一出,各國皆驚,只是消息傳達時,寧軍已占了汶都,宮城之內血濺三尺,空蕩蕩的宮室中伯王被從王座上扯下,狼狽的看着坐在攆上被擡進來的公子纾。

座上之人一身黑色華服,那雙眸卻深沉的如同惡鬼。

“伯王許久不見。”公子纾輕咳了一聲說道。

汶都本不剩多少百姓,只是在寧軍占領伯國王宮的第三日,伯王的頭顱和屍身被懸挂在了宮門之上,嘉婷公主與王後自焚于宮中,才未遭到折辱。

消息傳出,一時風聲鶴唳。

“寧國公子纾真是好狠的心,伯王已降,卻仍不肯放過。”

“他在伯國受了大難,險些丢了命,如此雖在情理之中,可未免私怨太深。”

“汶都只怕已是血流成河。”

……

“公子,未曾找到伯國的玉玺。”将軍匆匆入殿,跪在公子纾面前道。

“公子,我寧軍入城之前,伯王已向霖國遞了降書。”旁邊的謀士說道,“只怕此事不妙。”

“霖軍的确更快一步,卻未占領王宮,反而放跑了不少百姓,霖王果然是假仁假義。”另一謀士說道。

“霖軍此舉不知是為何?”旁邊謀士說道。

“公子樾以仁善稱于天下,但身為君王者,怎麽可能不知道斬草須除根的道理。”公子纾眸色沉沉,“他在借孤的手,取伯王的命。”

霖王名聲盡得,而他也報了仇,各取所需。

“如今伯國已亡,與霖國的利益劃分殿下以為該如何?”謀士問道。

“叔華還未回來?”公子纾問道。

“叔華先生被霖王奉為了座上賓,如今未曾離開。”一謀士說道。

公子纾看向了他,眸中思緒翻滾:“他若在,必能勘破公子樾此舉為何。”

“殿下,急報!”殿外有人匆匆前來,顧不得行禮高聲道,“殿下,魯國向霖國遞交了降書!”

“什麽?!”殿中謀士皆是面色大變。

“幾日前?”公子纾扶住了桌案問道。

“半月前。”禀報之人說道。

“消息怎會如此慢?!”公子纾眉頭緊鎖,神色不定,胸膛起伏着,卻是在一片肅靜聲中驀然噴出了一口血,哈哈笑了起來,“奉樾,奉樾,哈哈哈哈哈!”

霖國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魯國,寧軍攻伐魯國,雙方皆是大傷元氣,可霖國借道伯國,卻是直接收下了漁翁之利。

伯國已亡,可是降了霖,玉玺已無,王室更無,利益劃分寧國必不占優,而魯國卻成了別人的囊中物。

霖國消息如此之慢,只怕他在霖國的人十不存一。

很好,公子樾真是步步算計,而他公子纾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罷了!

“殿下!殿下!”周圍之人看着那狂笑之後倒下的身影大喊道,“醫師,快叫醫師!”

“殿下,殿下……”

“殿下重傷本就未愈,如今動氣引發傷口發作了。”

……

霖國王宮被黃昏籠罩,天邊已浮現了幾抹烏雲的漆黑,一人跪在正陽殿中呈上了消息:“大王,公子纾重傷昏迷。”

座後君王沐浴在溫暖的光中,垂眸看着絹帛。

魯國已收歸囊中,伯國玉玺也取到了手,公子纾命數不定。

此一局塵埃落定。

“要到冬日了,魯國王室怕是不能适應淞都的嚴寒。”奉樾收起了絹帛輕聲道。

“是,屬下明白。”侍從行禮後退下。

奉樾起身拿過了地圖,看着其上的地形,将伯魯霖三國的界限輕輕擦去了。

斬草須除根,但公子纾的手段太過于激進了,極易引起反彈,王室不能盡殺,但也不能留下禍患。

王室一日留存,魯國就不算從版圖上徹底抹去。

地圖被重新收起,侍從匆匆進殿道:“大王,叔華先生求見。”

“準。”奉樾擡眸道。

一切将要塵埃落定,叔華也該回去了。

叔華進入殿中,夕陽已落入地平線,殿中侍從匆匆點着燭火,只是身影遮擋,君王即便一身玉白,也似乎攏盡了黃昏的陰暗。

“拜見霖王。”叔華跪地行禮道。

此一局,寧國看似保留了一些薪火,可公子纾屠城之事必然引得各國恐慌,日後想要征伐,只怕會引起瘋狂抵抗。

而霖國卻是一舉數得,大勢已成。

籌謀多年,許多事情還是無力阻止。

“免禮,你此行是來辭行?”奉樾擡手問道。

侍從退開,點燃的燭火灑落在了君王身上,一片暖意。

“是。”叔華輕輕嘆氣,腰背反而挺直了,他輕輕笑道,“叔華在此已無任何用處了。”

他停留此處,公子纾可能會忽略一些東西,比入霖軍的目的和動向。

誰也沒有料到霖王的目的一開始就是魯國。

六國征戰,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那便回去吧。”奉樾說道。

“多謝大王。”叔華俯首再行一禮,唇微張了幾次,還是沒忍住問道,“叔華當初若是再堅持一些,今日境遇是否大不相同?”

公子樾以和為主,仁愛天下,他也在踐行此道,自他登基以來,霖國百姓的日子便比從前好過了許久,淞都城也是日益繁榮,縱使宗室貴族作祟,也一一鏟除,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早已超過了先霖王許多。

可他卻不是一味主和仁善的,他亦有君王的決斷,亦有逐鹿天下之心,而他當時未覺,若能再堅持一些,結局或許又将不同。

“叔華,當日之事不可推斷,連樾都未料到今日情境。”奉樾看着他笑着嘆道,“便是再來一次,結局也是一樣的,只是你當年救樾一次,如今你若想留在霖國,樾亦可給你一處容身之地。”

“多謝,只是不必了。”叔華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叔華不管留在此處還是回去,都是一樣的。”

投身公子纾門下,便注定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生是其人,死是其鬼,不得背叛轉投,否則只有死路可選。

不管他身在何處,寧國如何,一國難亡,但想要他一個謀士身死卻很容易。

奉樾看着他臉上的神情,便知他已做好準備了,他伸手揮退侍從,從袖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

叔華雙手捧過,看了那錦囊一眼,又擡首看着君王問道:“此物是?”

“此物是宗闕贈予你的。”奉樾将人扶起道,“他說若你真到了無路可走,無可奈何的時候可以打開它。”

叔華起身,将那錦囊牢牢握在了掌心之中行禮道:“多謝,叔華明日出發,屆時便不來拜別了。”

“好。”奉樾應道。

叔華轉身離開,綠袍被風輕輕吹拂,身影沒入了夜色之中。

奉樾知道,這是他今生最後一次見這個人了。

殿門關上,奉樾坐在桌案前看着奏疏,魯國納入,還有伯國的事情,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忙。

夜色漸深,殿外傳來了腳步聲和侍從拜見的聲音。

“拜見長襄君。”

殿門打開,奉樾擡首看到了沐浴着夜色回來的人笑道:“回來了。”

“嗯,今日事多。”宗闕行至他的身邊道,“用晚膳了嗎?”

奉樾眸光微躲:“近日天黑的早,我有些忙忘了。”

宗闕沉默看着他,此事他說過多次,但面前的人可謂是屢教不改:“我明日回來早些。”

奉樾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失笑道:“我真忘了,事情一多無人提醒就容易忘,需要人看着。”

“好。”宗闕應道。

侍從送進熱水晚膳,宗闕寬去外袍與他一起用膳:“快入冬了,外出穿厚些。”

“我長居殿中,你才應該注意。”奉樾輕輕放下了勺子道,“霖國冬日雖不比沂國寒冷漫長,每年還是會凍死不少人。”

“嗯。”宗闕應道,“我已吩咐人将制炕的方法傳了下去。”

奉樾想起了他們那時的火炕,那時冬日極冷,躺在炕上倒是暖和,但有時也熱的讓人直探胳膊,而霖國冬日王宮中多只能用炭盆,為了防止太過封閉,門是不能關的,倒不比那火炕溫暖:“那宮中呢?”

“我讓人着手在修火道。”宗闕轉眸道,“那個比炕更方便。”

“嗯?”奉樾來了興味。

宗闕說動工就動工,正陽殿宮中地下被挖掘着,鋪設着,一應不用他動手,這個時代的工匠只按說法便能夠做的極好。

在霖國北風吹過,第一場雪落下時,那從火道中升騰的熱度直接遍布了整個宮殿,不僅無煙,更可關上殿門,室內溫暖如春,君王坐于其中,只用穿輕薄的春衫即可。

只是溫度驟變,君王偶爾熱的貪涼,宗闕少提醒了兩句,人已經躺在床上發了低燒,蔫蔫的沒了精神。

“我真不是故意的。”奉樾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邊的人說道。

宗闕診着他的脈道:“我知道。”

驟然降溫,這個季節發燒感冒是常有的事。

“這次要吃幾日藥?”奉樾輕聲問道。

“你的症狀很輕,可以不用吃。”宗闕收回了手,探了一下他額頭的溫度道,“休養幾日就好了,以後出去衣服要穿好。”

“是。”奉樾握住了他在額頭上的手笑道,“有你在真好。”

“魯地送來了橘子,要吃嗎?”宗闕問道。

“你剝我就吃。”奉樾說道。

宗闕看向了他的手,1314時刻提防宿主說你病的又不是手這種話,卻見宿主起身取來了橘子,剝開皮,分出一瓣送到了榻上人的唇邊。

奉樾咬下,那橘子甘甜,使人在病中也能開心許多。

“太後?”侍從看着婦人轉身的身影疑問道。

“跟大王說本宮來過了。”太後被人攙扶着,踩着厚實的雪上了步攆。

兒孫自有兒孫福,有些事情不操心最好。

“是。”侍從恭敬送道。

奉樾吃了橘子,開了些胃口,用過午膳之後在榻上小睡,宗闕也聽到了侍從傳來的消息。

【宿主,你的丈母娘對你很滿意。】1314說道。

它也對宿主很滿意。

【嗯。】宗闕應了一聲。

只要對方沒有誤解就好。

……

冬日裏各處都有薄雪,叔華車攆難行,回到寧國許久,直到深冬時才收到了來自宮中的傳喚。

“公子,真要去嗎?”小童憂心問道。

“嗯,我若回不來,你就去此處,那裏有良田十畝,若好好勞作,也能安穩度日。”叔華将地契和田契放在了小童的手上道。

“公子,我與您同去。”小童握住了他的手,已是明白了什麽。

“你什麽都不知道,他們不會為難你。”叔華拉開了他的手道,“若我真的遭遇不測,後事還需要你來辦。”

“公子……”小童鼻頭一紅,眼淚已撲簌簌的往下掉,“公子為何要回來?”

“不逃還有一線生機,逃則必死。”叔華看着他說道。

他有鴻志,也曾将其寄托在公子纾身上,如今壯志未酬,許多心血已經折損。

寧霖兩國博弈,數次出師未捷,他于公子纾已經成為了一枚棄子。

宗闕曾說公子纾是兔死狗烹之人,他如今倒真想去看一看,賭一把。

賭他是不是他的例外。

“公子……”小童依依不舍。

叔華摸了摸他的頭道:“聽話。”

“是。”小童抽泣着,收好了田契地契,捧來了他的鬥篷。

叔華披上了鬥篷,踏出門時看着外面等候的傳喚官和士兵,口鼻之中輕輕吐出了一口白氣:“走吧。”

寧國王宮厚重,深冬中卻同樣攏在了一片雪白之中,叔華來此處很多次,這一次卻莫名的有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先生,殿下請您進去。”侍從從殿中走出通傳道。

“多謝。”叔華褪下鬥篷随之入殿,殿中封閉,炭火熏騰的一片火熱,倒是驅散了冬日透入骨髓的寒冷,卻難掩那藥草血腥的味道。

侍從後退,叔華近前,看到了那依靠在榻上披着外袍的人,他的面色和唇色皆是蒼白,胸口上縛着的繃帶上更是還沾染着血跡,可見傷勢仍然很重。

公子纾文武雙全,向來威勢展露人前,從不肯展露脆弱之時,即便他如今傷重,那雙眸仍然炯炯,似能看透人心。

“你來了,你們先下去。”公子纾看着近前的人,揮退了身邊伺候湯藥的侍從。

殿中之人紛紛退去,叔華跪地道:“公子,叔華前來請罪。”

他的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仍能察覺到頭頂打量的目光,半晌後頭頂傳來了聲音道:“起來吧,你何罪之有?”

叔華擡頭,沉了一口氣看着卧在那裏的人道:“公子如今躺在這裏,便是叔華曾經思慮不周之過。”

“孤前往伯國之事是自己決定的。”公子纾略微起身,眉頭蹙了一下伸出了手,“過來。”

叔華起身上前,扶穩了他的身體道:“公子重傷,請勿亂動。”

“孤沒事。”公子纾坐高了些靠穩,看着在身後忙碌的人道,“叔華一路奔波,亦是瘦了很多。”

“縱使奔波,也無法挽回。”叔華順着他的手坐在榻邊道。

“霖王好算計,孤步步想要走出他的算計,卻步步落入了他的算計之中。”公子纾看着他道,“我二人都被他當成了棋子,我二人日後都要對他提防,不可再犯此次之錯。”

“是。”叔華應道。

“你觀如今霖國如何?”公子纾松開了他的手問道。

叔華看着他道:“公子,霖國如今內外一統,暫無破綻。”

“你與霖國交易,将安插的人手名單交出去了。”公子纾這話并非詢問,而是肯定。

叔華起身,跪在了榻邊道:“那時寧伯兩國邦交斷裂,叔華只能如此行事,才能挽回一二。”

“你起來,孤并無問責之意。”公子纾伸手道,“你當時那樣做,孤才有脫身的機會,否則情況只會比現在更糟糕。”

叔華擡頭看他,起身看着他伸出的手,終是握住坐了過去:“叔華此事仍有疏忽。”

“罷了,統一天下之事本就不是易成之事,即使一時失利,也要暫時蟄伏,以圖後來。”公子纾輕咳了兩聲道,“叔華,你可願與孤靜候來日?”

叔華看着他,握緊了他的手道:“是。”

“如此便好,不論是孤還是這寧國,都需要休養生息。”公子纾長舒了一口氣道,“孤今日累了,你先回去,日後有事孤遣人叫你來。”

“是。”叔華起身,抽出了手道,“公子請好好養傷,叔華告辭。”

“去吧。”公子纾輕輕閉上了眼睛。

叔華出殿,披上了鬥篷,天空中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他走下殿前的臺階轉入長街,擡手想掃去身上的雪時,幾位侍從匆匆前來攔住了去路道:“先生,王後有請。”

叔華放下了手問道:“不知王後有何事傳喚?”

“主子的事咱們是不能過問的,先生去了就知道了。”為首侍從語氣并不客氣。

“是。”叔華跟上那轉身幾人,走過長長的街道,在一處漆黑的殿宇前停了下來。

“公子請。”侍從說道。

“此處似乎并非是王後寝殿。”叔華打量着此處道。

“本宮在此,進來吧。”殿內傳出聲音,叔華整理衣衫跨入了其中,而剛剛入內,背後的門已被關上。

雪景雖白,殿中卻是一片昏暗,他上前兩步,終是看清了那坐在正座上的婦人,撩起衣擺行禮道:“參見王後。”

“倒真是個有膽色的人。”王後在一旁侍從的攙扶下起身,聲音在這座看起來有些空的殿宇中極是威嚴。

“王後謬贊。”叔華垂眸,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華貴衣擺。

“聽說你是宣子的徒弟,精通縱橫之道,不若猜猜本宮今日找你來做什麽?”王後略微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道。

“想來叔華與公子的斷袖之事還是影響到了他。”叔華平靜說道。

“你倒真是聰明,難怪纾兒倚重你。”王後悠悠道,“你既知道,便該知道纾兒前往伯國之行是因你而起吧。”

叔華心中微嘆,開口道:“是。”

“纾兒是本宮唯一的兒子,他可以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但絕不能影響到他的身體健康以及寧國的大計。”王後擡手,一旁的侍從松手,将托盤放在了叔華的面前。

盤中三物,匕首,毒酒和白绫。

“你雖說有籌謀,可如今寧國大損,纾兒遇難之時,你可是霖國的座上賓。”王後低頭看着他道,“本宮不想為難你,這三樣東西,選一樣自我了斷,本宮自可給你留個全屍。”

叔華沉默看着,半晌開口問道:“此事王後不怕公子知曉嗎?”

“此處偏僻,本宮自然不會讓他知曉,待你死了,本宮會告訴他你逃離了寧國,自然有個了結。”王後說道。

“王後思慮周到。”叔華輕嘆了一口氣道,“若公子日後逐鹿,還請萬分小心。”

“這個自然。”王後看着他平靜的心态。眸中倒有一絲欣賞之意。

以往碰上這些選擇的人,無一不是痛哭流涕,他倒是平靜的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樣。

“你還有什麽心願,本宮倒可以看在你以往襄助纾兒的份上成全你。”王後說道。

叔華執起了酒杯,放到唇邊道:“也無甚心願,只希望王後能将叔華的屍身交給小童,讓他找個清淨的地方安葬,不要真的做了孤魂野鬼。”

“本宮答應你。”王後說道。

“多謝王後。”叔華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直接仰頭喝了下去。

毒性發作,他的眉心微蹙,血液從唇齒間流出時,他終究是難忍疼痛躺在了地上,那一滴清淚順着鼻骨流過,滴落在了地上,靜寂無聲。

公子纾的眼線不僅遍布其它各國,更是遍布整個寧國王宮,他想知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

正是因為太了解,有些事情反而不必多言了。

既想要他的命,又想他滿懷感激的死去,這個人真是絕不讓旁人負他半分。

早已知道的事,倒不如何難過,這一哭是為自己。

地面冰冷,躺在上面的人輕輕閉上了眼睛。

侍從探過他的鼻息頸側和心脈處,禀報道:“王後,死了。”

“按他遺願去做吧,也是個可憐人。”王後轉身離開了那裏。

身為母親,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父子一脈的寡情,但為君王者,本就不需要過多的感情和弱點。

“是。”侍從低頭道。

叔華的屍體被鬥篷掩了,從宮城小門擡了出去,一侍從匆匆進入溫暖的殿中,行至那靠在榻上的人身邊行禮道:“殿下,已解決了。”

公子纾眸色平靜:“他死前有說什麽?”

“先是說了讓您逐鹿時要小心,然後就是想找個清淨地埋了,也沒什麽了。”侍從說道。

“他還是察覺了。”公子纾沉了一口氣道,“你下去吧。”

“是。”侍從匆匆離開。

公子纾端起旁邊的藥碗,從叔華救公子樾開始,原本順利的計劃就一路不順,處處都有漏洞,而他逃亡之時,叔華更是待在霖國宮中,在投入他門下前,叔華所仰慕的就是公子樾,若非公子樾無意逐鹿天下,是輪不到他公子纾的。

此一局霖國局勢已定,而他寧國恐怕數年無法翻身,而一切的因緣都與叔華脫不了關系,他不是不信,只是這個人于他已經無用了,與其揣測,不如親手送他離開。

死了。

公子纾看着碗中的湯藥,前不久前那個人還坐在他的床邊說話,可他現在已經死了。

殿中傳來了藥碗破碎的聲音,侍從匆匆詢問:“殿下?!”

“藥碗灑了,換一碗來。”公子纾用帕子擦過了手上的藥汁道。

他只是還不太習慣那個人永遠離開了,但總會習慣的。

……

叔華的屍體被交給了小童,那座院中的哭聲持續了很久後,小童套上了馬車,将棺椁放在上面,凍紅着臉,架着車離開了寧國的國都。

公子一直想隐居,他給的地契就在魯地,魯地風景四季如春,才不如這寧國王宮一般寒冷。

叔華身死,寧國卻只傳出了叔華逃亡的消息,只是無人追捕,明眼人也知道其中是出了什麽事。

“叔華離開,公子纾如斷一臂。”奉樾收到消息時看着屋外的雪景道。

大雪覆蓋極美,這樣的美也能将一切東西都掩埋其下。

“公子纾多疑,他會信的只有他自己。”宗闕看着裹着蓬松鬥篷的人道。

“縱使得了天下,身邊卻無一可信之人,想想真是可憐。”奉樾攏着鬥篷,靠在了宗闕的肩膀上,“萬幸我身邊還有你。”

“伯國的事談的怎麽樣了?”宗闕攬住了他問道。

“以汶都為界,東西劃分。”奉樾伸手接着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雪花道,“汶都歸屬霖國,以後便是門戶了。”

寧國屠城之舉得到了一座空城,即便占着也無意義,而給了霖國,重新撒掃,逃離的百姓還有個安身的居所。

寧國強悍,公子纾更是殺伐果斷,只是若叔華在他身邊,必會勸他不要屠城,可叔華不在,沒有了鞘的保護和周全,這把劍太過鋒利,有時候反而會刺傷自己。

“接下來需要休養生息,不宜再起兵戈。”宗闕說道。

各國受損嚴重,此時不宜再挑起戰端。

“确實。”奉樾指尖落了朵雪花,瞬間融為雪水時他眸光微轉,手指伸向旁邊,雪水落在了宗闕的鼻尖上。

宗闕一向對他不設防,此刻鼻尖微涼,而懷中的人明顯因為這惡作劇得逞分外的得意。

宗闕擡手擦去,伸手拉住了想轉身跑掉的人道:“跑什麽?”

“怕你小心眼報複我。”奉樾看着他笑道。

1314探頭,說宿主小心眼的時候這梁子可能就已經結下了。

宗闕從一旁的小爐上倒了茶水,放在了他的手上道:“不會,暖暖手。”

奉樾雙手捧過,那暖意直接沁入了心底,他輕輕依偎在對上的肩上道:“以後的每一年都陪我這樣看雪好不好?”

從墨發到白首,想想就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老了……”宗闕張口欲言。

“說好。”奉樾打斷了他的話道。

宗闕擡手擁住了他道:“好。”

老了出來看雪得多拿一床錦被出來。

雪景連綿不斷,即便夜幕降臨,夜晚也比往常亮上很多。

地龍燒的很熱,熱就容易生燥,燥就需要解火,冬日淞都大雪,雪後難行,君王心疼臣子,更是免了幾次早朝。

而兩人經常待在一處,就難免發生口角。

“我為什麽連白日也要用藥玉?!”君王縮在床角,看着床邊面無表情的男人,面上通紅。

“次數太多。”宗闕看着他道。

奉樾喉間哽住:“那是因為地龍燒的太熱。”

“那也是原因之一,身體太幹太燥,對谷道一樣不好。”宗闕說道。

“能不能不用?”奉樾打着商量。

夜間也就罷了,白日要他如何自處?

“不能。”宗闕說道。

“寡人不用。”奉樾跟他對視,絕不妥協。

宗闕看着他道:“你這幾日不出去。”

“那又如何?”奉樾微側着臉道,“總之白日不行。”

縮在床角的君王只着了一身亵衣,面染薄紅,墨發蜿蜒,因亵衣寬松而有了幾分纖細脆弱之感,因是躲着,那足上套着的白襪都有些微松,露出了些許腳踝。

他側眸看着床內,宗闕微微傾身,抓住了他的腳踝将人拉了過來。

“你做什麽?!”君王手臂撐住,眼睛瞪大,即便腳上用力還是被拉了過去。

“這個對你的身體好。”宗闕拉的不快,卻是任憑他掙紮都沒有松開。

“你就是公報私仇!”奉樾另外一只腳踹在了他的腿上,氣不打一處來,“我不就是給你鼻尖沾了點兒雪!”

“與那個無關。”宗闕看着面前臉頰緋紅的人說道。

“你還記得呢!”奉樾說道。

“我沒有失憶。”宗闕握住了他的手腕道,“聽話一點兒。”

“小人!”

外面的侍從眼觀鼻鼻觀心,對這種以下犯上的事視而不見,反正鬧一會兒就好了。

1314迅速檢查自己以前有沒有得罪過宿主。

發生口角的後果就是寝殿中多了一張榻,兩人分床睡了一日後,那張榻又不見了。

冬去春來,積雪融化,各國都是一片生機勃勃之景,霖王再降賦稅,不僅原霖國百姓誇贊君王仁心,連伯魯兩地亦有歸心。

只因兩地戰亂結束,又遇冬日萬物凋零,百姓本難過冬,霖王卻廣施恩惠,派人赈災救濟,以口糧換百姓重新修繕房屋,再到春來戶籍建立,制度重建,田地劃分,一條條政令下達,那一片片田地已是開始了春耕。

寧國亦有此法,只是原伯國居民對寧國頗為抵觸,竟是一部分人直接遷居到了霖國管轄範圍內。

各自生息,伯國境內礦藏開采,霖國是雇傭,而寧國則是将伯國戰俘一應打上了奴隸标記,驅趕開采。

一應制度不同,然兩國雖有糾紛,卻未起兵戈。

桃花爛漫,柳枝依依,一片花紅柳綠之中,一綠衣之人正在岸邊垂釣,只是說是垂釣,卻是不看魚漂,他依靠在樹下的椅上閉目小憩,若是魚竿有魚便收竿,若是擡起魚竿時魚食已無,就再墜上一顆。

雖是如此閑适,木桶之中卻收獲頗豐。

“公子,公子!”遠遠的道路上跑來了一個半大的少年。

那公子睜開眼睛笑道:“跑慢些,別收不住掉進塘裏去,我可不會游泳。”

他的容顏有些陌生,卻鐘愛一身綠衣,似能與這春色融彙在一處。

“我來叫公子吃飯。”少年跑到近前,看着木桶中活蹦亂跳的魚道,“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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