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公子世無雙(14) (1)
霖國富饒, 霖王大興農桑數年,休養生息,不僅百姓安居樂業, 國庫更是充盈, 只是即便安樂, 霖國練兵之事也從未停下。
當年寧霖兩國劃分故伯國,國境相鄰,然制度不同, 幹戈未停,天下未一統前, 不少學士斷言, 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故伯國邊民不斷往霖國逃竄,霖國以調查流民來歷由, 不斷調兵,陳兵兩國邊境。
寧國及時行動,同樣調兵遣将,雙方對峙, 大戰一觸即發。
“你真要去嗎?”奉樾站在宮門口,看着一身戎裝的男人道。
匆匆數年,這個人的眉宇間退去了曾經歲月給予的青澀,愈發俊美沉穩,但他的性情從未變過,一直都是讓他覺得安心的人。
即便曾經身為奴隸, 卻比之所謂貴族也不差分毫, 且所學所思勝他遠矣, 縱使奴隸印記再不遮掩, 霖國上下也無人敢輕視長襄君半分。
文能治世, 武能安邦。
這樣的人為他所愛,且情意就像美酒,愈久彌香。
可太出色的人終究是不能鎖在這座城池之中的。
“這一次需要我。”宗闕看着他道。
霖黍兩國有一道天然的山脈劃分,雖不如何高聳,但叢林茂密,林中有瘴氣,黍國更是蛇蟲鼠蟻遍布,地形複雜,更有沼澤,霖國士兵難以适應。
他要是去了,那些毒害瘴氣皆不是問題,否則一旦士兵不适應氣候,此戰拖的太久,寧國邊境會成大的問題。
君王輕輕嘆氣,其實這個問題他問過很多遍,也知道這個答案,只是心中不舍:“那你答應我,要平安回來。”
面前君王風華內斂,早已非是當初脆弱的需要他照顧的公子,但此時向他要答案的,只是他的公子,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即便是常勝将軍也無法完全預料一次戰争會發生什麽。
“我盡量。”宗闕思忖良久說道。
奉樾輕輕沉氣,眸中浮現笑意:“你若告訴我一定回來,我反而會擔心,請務必顧好自身,我在淞都等你。”
“好,你在宮中也要提防。”宗闕說道。
“你交給我的東西,我日日都帶在身邊。”奉樾看着他道,“寡人坐鎮宮中,必不會讓霖軍有後顧之憂。”
亦不會讓他的愛人有後顧之憂。
“我信你。”宗闕說道。
奉樾對上他的視線,手指收緊,側眸擡手時,身後侍從捧來了酒杯。
奉樾端起一杯送出,宗闕接過,杯盞相敬,君王揚聲:“願君凱旋,寡人等你們回來喝慶功酒。”
“定不辱命。”宗闕行禮。
其它将士紛紛接過了酒水,齊聲高呼:“定不辱命!”
酒水喝下,宗闕深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跨上了馬背道:“出發!”
霖軍行動,君王站在原處遠眺,再不見将軍回頭。
霖寧之間必有一戰,但此戰前,必須攻破黍國。
霖國勢強,黍國也從從前的交好變成了依附,甚至忌憚,寧黍兩國早有交互,若先攻寧國,黍國攻擊後方,形成合圍之勢,必成大患。
列兵寧國邊境,卻是為了迅速結束與黍國之間的戰争,計劃是他二人一同定下,如今不可回頭,只能向前。
大軍消失,奉樾重新踏上了步攆,回到了宮中,接下來如何制衡寧國,就靠他了。
出發的大軍一部分奔赴寧國邊境,一部分則騎快馬趕赴黍國。
地圖之上地形分明,縱使有叢林遮擋,也不影響趕路。
寧國邊境的消息卻一條條的往王宮之中送達。
“大王,此次霖國出兵,長襄君為主帥。”殿中大臣謀士若幹,為首之人說道,“長襄君雖武藝出衆,精通農桑,可行軍打仗排名布陣與書本無關,臣以為此戰不足為懼。”
“長襄君不通,但他身邊帶着霖國老将楊通,未必就不能成行。”另一大臣說道,“霖國兵強馬壯,此戰或可從長襄君身上下手,但絕不可懈怠。”
“此一戰諸君以為勝算幾成?”主座之上寧王纾詢問道。
三年前先寧王病故,他登基為王名正言順,頭頂無人壓着,興兵之事自然也不必再問誰的意見,只是即便寧國努力追趕,沒有魯國這個天然糧倉,後備仍有不足。
霖國并不避諱向寧國售鹽,大肆搜刮財富,即便多番制止,可寧國私制的粗鹽不止售價高于霖國的細鹽,産量更是比不上,明面上禁止,私下卻是止不住那許多的孔洞。
此消彼長,此一戰未必能勝。
殿中一時有些寂靜,諸人皆是沉吟,直到一人開口道:“禀大王,霖國日盛,黍國亦有忌憚,且霖國向黍國售鹽比之本國每每高出兩成,黍國早有不滿,也怕霖王一日心起,直接将其吞并,寧黍兩國已有互市,若能聯合,此戰的勝率或許會高些。”
“大王,此計不妥,霖黍兩國多年交好,黍王更是庸懦膽小,只怕不會輕易出兵,反而會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又一大臣說道,“且黍國細鹽皆靠霖國,即便想引其出兵,也必要有可觀的利益作為交換。”
“确實如此,若無利益,黍國必不會随意出兵,反而可能趁寧霖兩國疲弱之時壯大自身,更何況霖國太後乃是黍國的公主,黍國未必會願意攻其後方,一旦霖黍兩國合作,引我寧國率先開戰,事态将會變得不可收場……”一旁謀士侃侃而談。
寧王纾放在腿上的手卻是輕輕抽動了一下。
如今的雙方夾擊,像極了當年的寧霖兩國夾擊故伯國。
那時寧伯兩國對峙,多年所圖幾乎功虧一篑,若霖國不加入,寧國的情形只會比如今更糟糕,而那時想要勸說霖國出兵,而非坐山觀虎鬥,亦是要付出代價的。
叔華不遞交名單,霖國內亂不除,霖王必不會輕易出兵,他寧國也無法占據故伯國的半壁江山。
“咳咳……”寧王纾輕咳了兩聲。
在座侃侃而談的謀士大臣皆是停下,侍從詢問道:“大王可是身體不适?”
“不過是天氣轉換,偶感風寒。”寧王纾整理思緒道,“如今霖國列兵,兩國之間必有一戰,黍國若入局,勝負難料,誰願替寡人前往黍國,說服黍王?”
殿中再度恢複了靜寂,衆人靜坐垂眸,一時無一人應承此事。
“我寧國竟無一可用之人嗎?”寧王纾眸色語氣微沉,“厘先生?”
“大王恕罪,臣無能。”厘先生俯首行禮道。
想要說服黍國,需用到縱橫之道,才能将寧國損失降到最低,可即便能說成,許多利益權衡也不好出揣度,若不順君意,只怕性命難保。
況且想要說動一國出戰,又豈是容易事,黍王庸懦卻并非傻子,即便與寧國互通,也更願意坐山觀虎鬥,占盡利益才好。
殿中寂靜,連呼吸聲都很沉,寧王纾難以忍耐的咳了幾聲道:“無妨,即便無法商談,寡人也不怪你。”
如此便是命令下達。
厘先生心中輕輕嘆氣,行禮道:“臣領命。”
使臣出行,寧霖兩國列兵,卻未有一戰,而黍國邊境卻是一夜敵襲,還不待守城士兵反應,城主府邸已被攻陷。
府邸燈火通明,城主更是只穿了亵褲就被刀架着來到了院中,也看到了那一身戎裝遍染血跡的将軍,一時吓得腿軟:“長,長襄君!饒命……”
“印信。”宗闕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說道。
“馬上拿,馬上為您拿!”城主慌亂道。
印信兵符取來,宗闕拿上離開,士兵手起刀落,已讓血染濕了地面。
各地兵符到手,黍國各地兵丁調動,此國水路山路頗多,每每一城失守,消息都被封鎖的極其嚴密。
而待黍國蕪都收到消息時,霖國士兵已成合圍之勢,四方距離蕪都最遠不過五十裏地。
“什麽?!”黍王從王座上站起,在幾乎凝滞的朝堂上幾乎要走下去扯住那傳信之人的衣領,“怎麽會?我黍國邊關的将士都去做什麽了?”
“大王,霖兵越山嶺而來,不知為何來的悄無聲息,直接攻陷各個城主府,調動我黍國士兵。”報信士兵滿身血污,“更是用迷藥迷煙,俘虜無數人,根本無人能抵擋!”
“大王,此時不是過問緣由的時候,霖國擅自毀約,兵壓蕪都,如今之計是如何抵擋!”為首大臣說道。
“父王,蕪都不能陷落,否則便與伯魯兩國無異。”公子铖說道。
曾經六國之間征戰小打小鬧的多,從未聽過有亡國之說,可是自魯國開始,伯國同樣滅亡,如今居住在霖國國土中的故伯國百姓只知霖王,哪裏還想的起從前的君主。
“百姓,百姓也沒有阻攔嗎?”黍王慌了心神問道。
“霖軍過境散步謠言,若黍國歸屬霖國,黍國百姓将與霖國百姓一樣,鹽價等同。”報信士兵說道。
“霖軍竟以此蠅頭小利蒙蔽我黍國百姓視聽。”黍王呼吸極重,吞咽着口水跌坐在王位上道,“真是短視,真是……”
一大臣出列道:“大王,長襄君本就擅長煽動百姓,大王如今之計是死守蕪都,否則真無後路可退。”
霖國來的太快,根本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天下人皆知寧霖兩國陳兵,誰又能想到他們的目的是黍國。
“當年驅逐,奉樾還真是牢記于心。”黍王呵呵笑了兩聲,“終究是本王自作孽。”
“大王,請早下決斷!”大臣急道。
“父王!”公子铖同樣着急。
“會吾聽令,死守蕪都,誰若敢後退一步,殺無赦!”黍王坐直,眸中閃着狠意。
若真做了亡國之君,不僅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史書之上更是會有千古罵名。
“是!”将軍領命,匆匆而去。
黍國之地多有山地,蕪都卻處于一片平原之上,十萬大軍壓城,遠遠看去一片漆黑,唯有姜黃色的軍旗招展,其上大書一個“霖”字。
兵圍城下,蕪都士兵調集,軍馬四處沖撞,百姓掩門閉戶,誠惶誠恐。
“誰又打過來了?”
“聽說是霖國,已經圍城了。”
“霖國不是與黍國交好嗎?”
“據說當年霖王流亡黍國時,大王私下驅逐過,完全不念甥舅的情分。”
“霖國不似寧國,即便攻占也不會屠城。”
“聽說若是占了黍國,黍國百姓将與霖國百姓一樣,細鹽再不會難求。”
“當真?”
蕪都中數萬士兵劃分四方,面對威勢赫赫的霖軍時,這樣的流言不僅傳于百姓之中,更是在軍中流傳。
“霖國售于黍國的鹽原本只提高了兩成,到了我們手中又提高了三成,照樣是吃不上。”
“此次霖國光是軍馬就有上萬匹,我們這裏有什麽?”
“不是說不會打仗嗎?”
“我伯父一家早已随商路遷居霖國了,家中子弟據說都能上的起學堂,哪像我們還得賣命。”
“大王下令,誰人再敢亂傳流言,格殺勿論!”舉着旗幟跑動的士兵道。
然而即便如此下令,此話雖不在明面上流傳,卻在私下傳播甚廣。
蕪都被困,士兵不足,就在黍王下令所有男子都要充為兵丁時,此話甚嚣塵上。
霖軍大帳之中,沙盤之上劃分出了蕪都的主要幹道。
宗闕立于其前規劃着進攻合圍的最佳路線,一将軍匆匆來報,入帳行禮道:“将軍,蕪都南側已就位。”
那條路線最遠,山路最陡,需要繞道許久,然一應病害蟲毒皆不是困擾,水土不服也無法阻止行軍時,士氣尤為高漲。
長襄君醫術世所罕見,也将他們将士當人看,與将士們同飲同住不說,一路急速攻城,傷亡甚少,無人不拜服。
“好,蕪都內如何?”宗闕問道。
“蕪都士兵長年駐守此地,少經戰亂,士氣不足,且城中消息,黍王下令招募所有男子充為兵丁,雖人多,可無武器,百姓已怨聲載道。”副将說道,“将軍,大局可成。”
“未定之時,不可懈怠。”宗闕說道。
“是!”副将行禮道。
“将軍,老臣建議先圍而不攻。”楊通在旁說道。
他雖是已有年邁之色,卻是身負盔甲也是腰背挺直,全無佝偻之态。
“此事宜盡快解決,一旦寧國收到消息,我等深陷此地,西側邊境恐生戰亂。”宗闕說道。
黍國行軍路線數年來他與奉樾反複推演,就是為了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黍國,如今兵圍城下,只剩最後一步。
“您的意思是?”楊通問道。
“黍國産糧,即便圍而不攻,也能堅持十幾日甚至一月之久,他們若向寧國求援,恐生變故。”宗闕說道。
這樣的路線和作戰方法只能施行一次,若有下次,必有防備。
“是老臣疏忽,只是若即刻發起進攻,只怕我霖國士兵必多傷亡。”楊通說道。
“需開一戰,實力對比,兵圍三日,降者不殺。”宗闕說道。
“此計可行。”楊通指着沙盤道,“只是黍王膽小,宮中必有地道,此處應派一隊接應。”
“是,多謝将軍指點。”宗闕在那處插入旗幟,擡頭道,“傳我令,今夜子時攻城。”
城牆頗高,蕪都難用迷煙,但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
夜色漆黑,守城士兵巡營,已有不少人難掩瞌睡打着盹。
“醒醒,別真睡死過去。”有人踢了一腳。
“是。”那士兵連忙拿穩長戟。
“真是,霖軍都壓到城下了,還能睡得……”他的眸轉向了漆黑的夜色,卻是一瞬間看到了瞬間射過來的火光,舉起令旗高聲呼喊道,“敵襲!!!”
箭羽直穿軍旗之上,瞬間點燃了布料,那個黍字一瞬間便被火焰吞噬,火光大現,鼓聲敲響,原本瞌睡的士兵們紛紛清醒,卻是混亂不堪。
“敵襲?!”
“哪有敵襲?!”
城外數千火把幾乎一瞬間點亮,照亮了蕪都的半片夜空,城上士兵這才發現霖國大軍已是兵臨城下,浩浩湯湯,仿佛一眼看不到邊際。
而在為首處的馬上,将軍坐于其上,剛剛放下了弓箭:“出城應戰。”
夜風本不冷,可這平靜的一聲卻讓不少人背後汗毛直豎。
傳聞長襄君醫毒天下無雙,能夠殺人于千裏之外,武藝更是高強,雖不知師承為誰,卻是少有對手,如今一箭射穿軍旗,更可見高下。
雙方開戰,必要有将軍先探虛實,以示身先士卒,千軍易得,一将難求,若将軍士氣不足,将士也無沖鋒之勇氣。
“将軍,屬下請令。”黍國先鋒将軍拱手道。
“長襄君的臂力勝過你遠矣。”會吾将軍身穿盔甲而來,看着那火光下極為威勢的年輕将軍,握住了自己的刀道,“本将前去。”
“将軍,您不能去!”其它将軍阻攔道。
“你若是出事,我們……”
“都退下!若此戰不能勝,你們以為黍國還有退路嗎?”會吾将軍說道。
沒有,若此戰不能鼓舞士氣,黍國必亡,所以他必須親自去。
“是。”其它将軍紛紛退下。
士兵牽來戰馬,會吾将軍上馬,城門大開,那一人一馬出現在了數萬大軍面前,提刀映火,一身勁骨:“本将軍前來應戰!”
“将軍,會吾将軍師從南嶺刀客,與常勝将軍柳洵齊名,不若讓屬下前去應戰吧。”楊通說道。
“無妨。”宗闕打馬出行,将弓負在了馬背上,在馬匹疾行之時抽出了劍。
此一戰鼓舞士氣,沙場生死,沒有給人試錯的機會。
長劍與重刀在火光之中交鳴,劍鳴之聲傳出了很遠,刀身下壓,宗闕抽身抽劍,雙方你來我往,在無數人的視線下已過了數十招。
“你的劍法是柳不折教的?!”戰馬嘶鳴錯開時,會吾将軍沉聲問道。
各人劍法出招各有不同,宗闕打馬前往道:“是。”
兵戈交鳴,會吾将軍握緊刀身,手臂微顫:“真是沒想到!”
宗闕劍身抽出,劍影極快極刁鑽,這個時代的劍還未走輕靈一道,可劍術本就不同于刀的大開大合。
劍身從刀身上劃過,引起一陣火花,卻是驀然偏轉,轉到了會吾将軍拿刀的手腕之上,會吾将軍連忙抽手,手腕已傷,那劍光微轉,落在了他的脖頸之上,有隐隐血跡蔓延出來。
“将軍!!!”城上将士紛紛吶喊。
“好!!好!!!”霖國士兵高呼,士氣大震。
“你不殺我?”會吾将軍看着另外一邊馬上的人道。
将軍百戰死,他早已做好了受死的準備。
“殺了你會點燃黍國将士的怒火。”宗闕說道。
他所要的從來都不是不死不休。
“你的劍比柳不折的厲害,他當年可是我的手下敗将。”會吾将軍說道。
“下馬。”宗闕說道。
“你還是太年輕了。”會吾将軍身體後退,打馬欲行。
宗闕彎腰,直接斬斷了一條馬腿,血液飛濺,馬蹄嘶鳴,背上将軍翻身落地,頭盔已無,卻是翻身撿起了地上的刀,可他揮刀欲往,穿梭而來的箭羽已紮穿了他的大腿手臂,讓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刀身再度落地。
“将軍!!!”
宗闕打馬彎腰,将人拉在了馬背上,直朝霖國軍陣而去:“放箭!”
無數箭矢被火把點燃,在城上士兵大驚失色時鋪天蓋地的射了過去,慘叫之聲極多,即便生還的人,也一時無人敢探頭。
“傳長襄君命令,出城投降者不殺,三日後攻城!”有士兵伴随着鼓聲揚聲道。
會吾将軍被俘,即便被拔去了箭羽,也是一時不能起身。
【沒想到宿主的師父還挺厲害的。】1314贊揚道。
那一波箭羽直接打壓了黍國的士氣,宗闕再見那渾身被縛的會吾将軍時,他的渾身都透着無力。
“柳不折是什麽人?”宗闕問道。
會吾将軍掙紮不能,轉頭嘆氣道:“他啊,他曾是黍國常勝将軍柳洵。”
黍國産糧,更是富饒,這一代黍王能夠在六國屹立,身邊有文武二将,只是文臣張碩本就是上一任黍王留下,古稀之年,案牍勞形,而武則是常勝将軍柳洵,戰無不勝,替黍國拓寬了不少領土,只是沙場百戰,怎會沒有暗傷,在黍國征西一役後,柳洵便銷聲匿跡。
有人說他死在了戰場上,有人說他是被黍王殺了,還有人說他是病亡,衆說紛纭,但這個人确實再也不見了。
宗闕了解過這個人,其作戰速度極快,兵用詭道,出其不意,若有他在,此一戰必不會這麽順利。
“你在何處遇到他的?”會吾将軍問道,“他還活着嗎?”
“沂國,還活着。”宗闕說道,“我遇到他時,他暗傷滿身。”
“活着……活着就好啊。”會吾将軍嘆道。
“他離開黍國是因為傷?”宗闕問道。
将軍最向往生死之地便是沙場,柳不折不是畏死之人。
“是因為傷,他滿身的傷,早已不能上馬作戰了,留着也無用。”會吾将軍嘆道,“傳聞長襄君醫毒雙絕,他如今……”
“暗傷已好,不知道去了哪裏。”宗闕說道。
“原來如此,如此也好。”會吾将軍輕嘆,“看在你師父的面上,別傷蕪都百姓。”
“本該如此。”宗闕說道。
會吾将軍看着他半晌,驀然大笑道:“極好,極好!”
與霖國第一戰,會吾将軍落馬被俘,主将已失,黍國朝堂上格外的寂靜恐慌。
“大王,長襄君下令,出城投降者不殺。”
“混賬!”黍王拍桌,頭上流毓搖晃,“下令,誰敢出城,格殺勿論!”
霖軍圍城,再未進攻,可蕪都之內卻是殺伐不斷,血流成河。
“将軍,蕪都已亂。”副将說道。
“斬殺無辜臣民是最愚蠢的。”宗闕說道。
若他肯降,作為甥舅還有一線生機,但如此濫殺之人不能留。
越殺,百姓即便口上不說,悖逆之心卻會不減反增,民心,從不是強權壓迫便能成,兵亦是民。
殺戮,争鬥,壓迫,霖軍圍城,黍國宮城卻被黍國自己的士兵圍了起來,兵戈交鳴,群臣即便奮力彈壓,也只能慌忙逃竄。
“抓了黍王,向長襄君投誠!”有人吶喊!
“抓了黍王!”
宮城已亂,黍王坐于王座之上,即便吶喊,也無人護持他分毫。
三日之期未到,蕪都城門大開,浴血的将士向長襄君獻上了黍王的頭顱。
頭戴冠冕,君王的眼睛保持着驚恐未定,帳中将軍未言,只是立于宗闕身後看着面前跪着的染血将士。
宗闕接過托盤道:“本君接受,從今日起,再無黍國。”
“是。”帳中人皆行禮道。
“接管蕪都,吩咐将士不得擾民,搜尋剩下的黍地貴族。”宗闕說道。
“是。”将軍們各自領命,紛紛下去傳令。
“将軍兵不血刃,此舉大善。”楊通稱贊道。
“此乃多年之功。”宗闕說道。
看似兵不血刃,實則是奉樾多年辛勞,善待伯魯兩地百姓之功。
而壓迫只會導致蕪都如今的結果,例來失民心者皆是如此,內外兼施,只是這一次格外的快。
黍國亡國,消息傳至寧國洛都,朝堂之上一片沉默。
黍國亡的太快了,快到厘先生的車馬還未到,便已經沒了。
“大王,是否要聯合沂國?”有大臣問道。
“報!急信!沂國王室向霖國遞上降書!!!”殿外傳來急信。
殿中大臣有容色錯愕者,有惆悵嘆氣者,還有深思開口者:“大王,霖國攻伐黍國速度極快,只怕未動筋骨。”
“霖國興兵寧國邊境,一開始就是為了攻伐黍國,防止我寧國後手。”又一大臣道。
“黍國之地本是濕熱難行,毒氣遍布,霖國士兵暢通無阻,想來是長襄君的緣故。”
“難怪是長襄君領兵……”
殿下大臣議論紛紛,寧王纾看着面前的一幕卻未開口言語。
霖國聲東擊西,再一次搶占先機,斷了寧國的後路,而他的大臣和謀士只會放馬後炮,若叔華在,必能早一步意識到霖國此次出兵為何,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動的局面。
若是……
萬萬沒想到,他有一日也會想若是兩個字。
“兩國并立,寧國進入軍備狀态。”寧王纾起身道,“寧軍可不是黍軍那樣的叛外之人可比的。”
雖勝算不大,但霖國若敢貿然興兵,他寧國背水一戰,也必能讓霖國傷亡慘重。
奉樾敢來,他便奉陪到底。
六國已剩兩國,若能勝,當省去他無數心力。
“是。”群臣皆應。
寧王纾從王座上起身,離開了朝堂之上,他一路行至殿中,直到揮退侍從時,才是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灑落在了地面上。
黑色的磚瓦,那血液的顏色不明,可沾在手上時卻是鮮紅一片。
寧王纾咳嗽了兩聲,尋覓這地毯坐下,大口吸着氣。
當年那一箭的傷養了很久,可病情還是反複不定,到如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壽數還剩多少了。
年少時立了收服六國的志向,如今卻是快要死了。
既是快死了,有些事情又何必顧忌那麽多?他若死而不得志,也該讓這天下人為他陪葬,尤其是奉樾。
奉樾一死,霖國必亂。
“叔華,或許不久後我就要去見你了。”公子纾看着掌心中的血液難以抑制的笑了出來。
殿中笑聲傳至殿外,侍從低着頭,指上亦有顫栗之感。
霖黍兩國戰事結束,宗闕卻是一時還不能返程,只将信函送至了淞都城。
“大王,長襄君說黍地混亂,待整頓好後就會回來。”傳信士兵彙報道。
“寡人知曉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奉樾說道。
“是,多謝大王。”士兵匆匆離開。
奉樾展信,看着其中筆走劍鋒的寥寥數語,反複看了幾遍,信上所說無非是黍王身死,黍地混亂,需要整頓,否則即便攻下也是功虧一篑。
全是國事,沒有一句問他好還是不好的。
奉樾将信折起,放在了匣中,卻又是難忍,拿出來再度細看一遍,也未發現任何關切他的話語。
“難道就一點兒也沒有想我?”奉樾将信重新放進匣中,随手按下了匣蓋。
若說戰事忙碌也就罷了,已經結束,便是一兩個字問詢也可,可是沒有。
霖國夜色寂靜,宮廷之中侍奉的人不多,奉樾沐浴之後擦着發尾坐在桌案邊看着呈上來的秘信。
霖國直取蕪都,寧國果然有了動靜,進入軍備狀态,寧國尚武,即便霖國勝算更大,要想拿下,也必會傷筋動骨。
伯魯兩地雖然看着國泰民安,黍國看起來也被攻下,但一旦中央疲弱,那些潛伏之人必會借機煽風點火,想要真的融彙為一國,需要數十年之功方才能成。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要行走的更加謹慎。
奉樾放下發尾,取過筆在紙上記錄着需要斟酌的地方,反複修改着。
霖國從前記錄多用布帛竹簡,絹帛耗費太貴,而竹簡又不便攜帶,霖國經營多年,宗闕做出了這用樹皮草木便可成的紙張,不僅記錄方便,尋常人家的孩童亦可用此書寫,比之絹帛竹簡都要方便許多。
奉樾略有沉吟,筆尖觸碰紙張時,破空之聲呼嘯而來,他翻身避讓,再看時一支箭羽穿過了窗戶,落在了他身後的牆上。
有物穿過,殿外侍衛紛紛響應,侍從已入殿:“有刺客!護駕!大王你沒事吧?!”
“無事,在宮中搜捕。”奉樾起身,拔下了牆上的箭羽打量着。
雖然做了僞裝,但是只有寧國的箭才會如此制漆,箭尖微有綠芒。
“是。”侍衛領命。
“大王,這箭上有毒!”侍從近前護着道,“您沒傷到哪兒吧?”
“無事。”奉樾沉吟道。
染毒,天下皆知長襄君醫毒雙絕,若宗闕在,用毒對他無用,可他現在不在,對方是想要他的命。
寧王纾已經技窮至此了嗎?
“大王,夜裏涼,您先披上鬥篷,若是着了涼,長襄君回來必是要擔心的。”侍從轉身尋來了鬥篷。
奉樾披上,自行系上了帶子道:“今日宮中之事勿要傳出去。”
尤其不要傳到宗闕耳朵裏。
“是,奴省得。”侍從行禮道。
“大王,殿外皆是搜尋過。”入殿侍衛低頭進來行禮道,“未曾發現賊人……”
奉樾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寡人似乎……”從未見過你。
話語未出,那侍衛已是拔刀劈了過來,刀上亦有綠芒。
“大王!”侍從瞪大眼睛,已傾身上去。
然夜色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極響亮的聲音。
砰!
一聲消弭,那提着刀的侍衛圓睜着眼睛倒了下去,頭頂一枚清晰的孔洞。
侍從吓得跪地,一時站不起來,轉頭看去,君王的手上拿着一件漆黑的有着孔洞的東西,洞口微微冒着煙,而殺了那賊人的明顯就是那東西。
“大王!!”侍衛們圍了過來。
奉樾以衣袖遮掩了手上的東西道:“核查所有宮人,此次刺殺之人不止一人。”
“是。”侍衛将那死去之人托拖了下去,皆是心有餘悸。
不僅是因為刺客無孔不入,還是因為君王所執武器不像是袖箭,卻是能直接穿透頭骨,還未看清痕跡,直接斃命。
“還能起來嗎?”奉樾看着坐在地上的侍從問道。
“大王,奴腿軟。”侍從低頭說道。
“無妨,待能站起來再起。”奉樾按了下他的肩膀,“你此次護駕有功,寡人自當嘉賞你。”
“是,多謝大王。”侍從感激行禮道。
對照戶籍,一應刺客皆是被逮捕,有新混進宮中頂替的,亦有待了多年的。
“大王,臣有罪,臣必逼問出他們的來歷!”為首侍衛跪地,面露忐忑。
“不必,一應杖殺,屍身送回寧國。”奉樾語氣輕淡。
“是。”侍衛們皆領命。
“霖國宮中生亂,事出侍衛,不可不罰。”奉樾說道。
“是臣失職,差點兒傷及大王,臣領罰。”為首侍衛拱手道。
“二十軍棍。”奉樾說道。
“是,多謝大王。”侍衛首領行禮道。
多人杖殺,屍身當晚就運出了淞都,趕往了寧國,霖軍逼近寧國邊境三十裏外,霖王問責寧王。
寧國派遣刺客,是否想要毀掉兩國邦交,燃起戰端。
“寧國真往霖國派了刺客?”
“如今霖國如此強大,若真是開戰,我寧國可有勝算?”
“黍國已被吞并,大王緊接着刺殺,是不是真要起戰事了?”
“打就打,我寧國何曾怕過別國。”
“大王,不知寧國刺殺之事是何人作祟?”朝堂之上有大臣問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寧王纾自知計劃失敗,但這頂帽子卻不能任由扣下來,否則便占不住理字,“寧國有何理由要殺他,若想殺他,又何須如此手段,寧國大軍并非擺設,既想誣陷,便該拿出證據來。”
信帛送達,奉樾輕笑一聲:“他倒是十足無恥。”
不過例來也是如此,行事需占理,即便是造反,也要打上清君側的名號出來。
只是即便寧國兵力強盛,也不該這個時候挑釁才對,寧王在着急什麽?
“大王。”侍從匆匆入殿道,“侍衛傳報,長襄君已到淞都城外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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