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邵明音示意旁邊的折疊床:“人已經走了,睡你的床去。”

“那是我的床,但我今天不要睡那兒。”梁真理直氣壯,“我不管,反正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我今天能和你睡一張床!”

梁真說完,又動作幅度特別大地扭動身子,那架勢是要麽讓他睡要麽就拼命,邵明音見勸不動,也不争了:“那行,那我今晚上睡小床。”

梁真:……

梁真努着嘴,一掀被子就從床上爬起來了,他其實只脫了外套,毛衣褲子都還穿着呢。他站着,不開心全寫在臉上:“你就當是哄哄我,成不成啊。”

“梁真你下個月就二十,都二十了你還這麽幼稚,你還要別人來哄你?”

“我不要別人,我…”梁真低着頭,手放在後背摸着毛衣,聲音扭扭捏捏地都不像他了。

“我就要你哄我。”

邵明音其實聽到了,但吃不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就讓梁真再說一遍,梁真臊得慌,擺着手說不說了不說了,然後又聽話又不舍地繞回到大床旁邊的那一小塊空地,折疊床被他熟練地攤開,梁真坐在那兒,也駝着背伸着脖子,那生無可戀的樣和薛萌還真挺像。

邵明音見他郁悶,就坐在他對面,也不說話,就看梁真這脾氣還能發到什麽時候。梁真本想再深沉一會兒的,但老忍不住擡擡眼看邵明音,看一眼兩眼又不夠,他就只能擡起頭,背也挺起來,沖邵明音露虎牙的笑。

“說吧,”邵明音問,“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啊,”梁真稍稍愣了一下,“就是想給你聽歌啊。”

“那這裏面都是什麽?”邵明音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叮鈴哐啷的,什麽好東西。”

“沒什麽好東西…我、我本以為你今天沒吃飯,想着你都給我做過那麽多頓飯了,我也想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邵明音果然不信:“你還會做飯?”

“就很簡單的,诶…現在說什麽都沒意思,你都吃過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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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我…”梁真逞強,“我也吃過了,我不餓。”

邵明音不說話,就看他,梁真沒幾秒就洩了氣:“但是你都吃過了。”

“诶呀,早知道晚飯好好吃了,不然現在胃裏就不會空了,”邵明音看了看天花板,像是仔細思考和斟酌過,“嗯,想吃個夜宵了,我點個外賣,要不要把你的晚餐也捎上?”

“點什麽外賣啊,我這裏有現成的,”邵明音這擺明了是給梁真機會,梁真能不抓住嘛,“很快的,只要把水燒開就成!”

“那行吧,”邵明音點點頭。他跟着梁真進了廚房,看着梁真先是給熱水壺加上水,然後依次拿出了四個保鮮盒,最大的一盒是已經煮過撈出來放置過的米面,分量是兩個人的,另一個盒子裏放着切好的香腸片,那臘腸賣相并不算多好沒一個是寬窄均勻的,有幾塊還是豎着切的,很明顯切的人毫無任何刀工可言。

邵明音問:“澆頭就是這個?”

“對啊,東瓯臘腸,入鄉随俗嘛。”

邵明音難得的好奇:“聽你這麽說,你在蘭州難道也自己做過飯?”

“其實也沒有,但如果在蘭州,我肯定就随便找個牛肉面店,讓人切幾兩牛肉了,而且還切的好看。”

邵明音樂了:“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切得不好看啊。”

不一會兒水也燒開了,梁真就打來了另外兩個保鮮盒,裏面是配好的調料,有豬油有醬油有鹽有蔥花,等把米面和臘腸放進去後再澆上熱水拌一拌,還真像梁真說得那樣可以即食。

邵明音在溫州都三年了,但米面吃得确實不多,再加上不怎麽餓,他就只抓了一拳頭那麽大的面量,他們也沒出去,就站在廚房裏吃,梁真還是吃得很快,還不往觀察觀察邵明音,問他好不好吃。

“嗯,挺好吃的。”

“真的好吃?”

“真的挺好吃的。”邵明音道,他下面次數挺多的,但都買的麥面,陽春面什麽的也有,但溫州特産的米面還是吃得少,也說不上是挑食,就是十多年吃慣了,能選的話還是更喜歡硬一點粗一點的北方面食。

但顯然梁真什麽都不挑,什麽都吃得開心。邵明音和他靠的挺近的,拿筷子擡手時右手手肘好幾次都擦到梁他左手手臂。梁真專心致志吃面呢,邵明音就會往旁邊挪一挪,但過不了多久,也不知怎麽的,他手肘就會又碰到梁真手臂。

邵明音都已經挪到洗碗的水槽邊上了,也放棄繼續有動作,放任梁真貼着自己。他吃完的時候梁真也吃好了,就主動收拾洗保鮮盒,梁真做飯不行,所以事後清洗很殷勤,以前也都是他收拾的,反正邵明音就在這兒,也就順手幫了,最後拿筷子的時候兩人手打到一起了,誰都是迅速地抽回來,四目相對後眼睛也熱了,尬尬地都扭過頭往前看,最後筷子到底是誰洗的,也不清楚了。

後來兩人還是一前一後的進浴室洗漱,邵明音後出來的,見梁真真的乖乖坐在行軍床上抱着被子,那一刻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坐到床上後他正準備關燈呢,瞄了眼牆角看到那兒的手風琴,就讓梁真明天帶回去。

“嗯?”梁真這反應有點微妙,“放你這兒不行嗎?你有時間了也可以彈一彈啊。”

“明天帶回去,”邵明音其實已經提過好幾次了,“這琴又不是你買的”

“沒關系啊,這琴是……”

梁真瞬間打住,但已經說漏嘴了,邵明音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這琴到底是不是宋洲的。”

梁真說“是”,但那個“是”太沒底氣了,邵明音就直接問價格,梁真見瞞不住,也就如實說了。邵明音知道行情,一聽價格差點就坐不住了。

“哪個琴行?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明天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退回一部分錢,”除非是梁真擡杠,邵明音說話很少像現在這樣急,好像那錢是自己的,他也心疼,“這個價格虛高太多了,就是吃定你不懂所以坑你的。”

“不了吧,就小幾萬,最重要是……”

“你就一點也不心疼?”邵明音真的是恨鐵不成鋼,“你不是說你家裏人斷你經濟來源了嗎,你爺爺給的錢,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小幾萬?”

梁真不說話了,邵明音提醒的都是事實,他從一開始就是錢嘩啦啦往外流而沒有任何進賬,他偶爾也焦慮,但買手風琴的這筆錢,他到現在都不後悔。

邵明音催他:“到底哪個琴行,你發票什麽的都還在吧。”

“真不了,其實我覺得那手風琴很值的……”

“你懂還是我懂,我現在去買一模一樣的,一半的錢都不用。”

梁真依舊固執己見:“真的值。”

邵明音那個氣啊:“哪裏值了?”他剛好提了一口氣,就等梁真給出個理由,他也不認為梁真能給出什麽理由,就算有他也能反駁掉,然後好好讓這個亂花錢的小朋友長長記性。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梁真依舊固執地認為,超值。

“你都彈了,”梁真聲音小小的,“你彈了,多少錢都值。”

邵明音沒想到是因為這個,提着的一口氣無處宣洩,最終還是洩掉了:“那我要是會彈鋼琴,你是不是也往這屋裏頭搬?”

梁真聽出是調侃,但神色依舊認真:“你真的會嗎?其實你上次和我說你媽媽是小學音樂老師,我就才猜你也會,你真會的話,我…我會賺到買鋼琴的錢的,我能賺錢的。”

“那你也得先有收入啊,”邵明音看着他,搖搖頭,“幼稚。”

梁真一聽,那精氣神又差一點了:“你怎麽也說我幼稚啊。”

“為什麽用個‘也’,怎麽,剛才薛萌這麽說你了?”

“不提他不提他,”梁真道,“你就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這麽覺得的?”

“覺得你幼稚?”邵明音反問,“梁真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這幾個月到現在,做過的那件事是不幼稚的?”

邵明音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拳,目光也落在那兒,每數一件事就會伸出一根手指,“離家出走,鬧經濟獨立,街頭賣唱,沖動消費,還有今天,和薛萌這歲數的你都能吵那麽久,梁真你做的哪件事是成熟的?是,你才十九歲,你歲數小,你年輕,你有資本犯錯走歪路,但人都是要長大的,再說了,誰十九歲像你這樣,我十九歲的時候——”

邵明音突然停頓了,他視線還是落在右手上,因為手指的張開那裏露出了掌心,上面是參差的舊傷疤,哪怕好全了,也讓人一看,就能想象當初的痛。

邵明音重新将手握拳,掌心也向下,頭也逃避似地往另一邊側,那态度轉變太明顯了,梁真就趁熱打鐵地追問:“你十九歲的時候?”

“我十九歲在警校,天天被拉出去訓練,周末出校園都是有名額限制呢。”邵明音說得異常沒有波動,可能是六年前的記憶太久遠,一時想來模糊不清的,但聽的人要是多心,見着他這樣的态度語氣,肯定會猜疑邵明音是不是在刻意隐瞞。

梁真也聽出不大對勁了,但他當然不會鑽死胡同一樣露骨地要邵明音全盤托出,而是旁敲側擊。

梁真問:“然後呢?”

“沒什麽然後,警校生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你為什麽,想着當警察啊。”

邵明音低着頭,沉默地梁真都以為他想終止話題了,邵明音說:“我爸就是警察。”

“哇…”梁真那羨慕是真情流露的,“人民教師和人民警察,好幸福啊。”

邵明音抿着嘴笑了一下:“是很幸福的。”

“那,那叔叔是警察,是不是也不太方便來看你啊,還是說你什麽時候回石家莊,過年總該回去吧。”

“不回去…”邵明音還是低着頭,被子蓋住蜷着的雙腿,手就放在兩腿間,“過年也不回去。”

“回去也沒有人,”邵明音指尖劃着掌心,梁真的愉快一點也沒感染到他:“他們都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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