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梁真沒開門,而是先退回床邊,扶着邵明音肩膀讓他坐在一個看不見門的地方。

“你別慌,沒事的。”

“他真的是……”

梁真點點頭,說他真的是我爸。

“他今天是專門來見我的,”邵明音要站起來,“他肯定不知道你現在就回來了,他是來——”

“邵明音……”梁真按住他肩膀,随後摸了摸他的臉,“你讓我和他講。”

說完,梁真就轉了個身要走,邵明音一把抓住他手腕,可等梁真扭過頭,兩人四目相對,邵明音又沒能立刻說出什麽話。

“你別…別和你爸犟。”

“放心吧,”梁真慢慢将邵明音的手松開,“我不和他倔了。”

屋外,不請自來的梁崇偉還是站在門前,他知道他想見的人就在裏面。他什麽人的資料查不到,如果邵明音還沒來開門,梁崇偉不介意直接給他打個電話。

而在他掏出手機之前,門鎖終于有了聲響,哪怕只是看着這扇門緩緩開啓,梁崇偉臉上也帶着某種勢在必得,可在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卻多少有了一絲松動。

随後就是門鎖再一次落下,梁真不僅沒請梁崇偉進去坐坐,他自己也出來了。大半年沒見過面的父子兩就這麽在走廊裏站着,一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個是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兒。

“他在裏面?”梁崇偉聲音沒多少起伏,與其說是問句,倒不如說是認定了屋內還有人。

有邵明音。

“嗯,”梁真點點頭,“你什麽時候來的?”

“今早上飛過來的,”梁崇偉歲數在那兒了,沒休息好的話不可能像年輕人一樣精氣神這麽好,所以被梁真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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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先回住的地方休息休息嗎?”

“梁真——”

“爸。”

那聲“爸”出來後不只是梁崇偉,梁真也愣了,是想不起自己都多久沒這麽叫過他了。随後梁真陪着梁崇偉去了他住的酒店,在二樓的咖啡廳裏父子兩難得的面對面坐着,來往的服務生和食客都會時不時好奇地看向他們,是猜不透他們的關系。

但如果他們仔細看,還是能得出這兩人是父子是結論。盡管穿着打扮的風格迥然不同,但他們兩的五官真的很像。

梁崇偉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他和梁真這麽沉默地坐着已經有五分鐘了。要是放在從前,別說呆上五分鐘,就是看到自己,梁真的暴脾氣就已經上來了。

但現在,梁真就坐在他面前。他大半年沒見梁真,梁真一切的變化在他眼裏都很明顯。換發型了,長高了,更重要的是人變平和了,不會像從前就是個行走的炸藥包一點就爆。這大半年來梁崇偉沒有主動聯系過梁真,但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放任唯一的兒子什麽都不管,他當然也會關注梁真的一舉一動,知道說唱這條路還真被他走通了,賺到錢了。

但知道和親眼看到完全是兩種體驗。當梁真真的就在他眼前,梁崇偉看着更沉穩的兒子,竟也不希望主動挑起對話來打破這從未有過的和諧氣氛。

是梁真先問他的,問怎麽想着來找邵明音。

梁崇偉道:“這應該問你。”

“我?”梁真指指自己,沒有特別嚴肅,“我還沒準備好帶他來見你們呢。”

梁崇偉眉一蹙:“你還想把人帶回家?”

“不然呢?”梁真沒覺得任何不妥,“這不是你教我的嘛,男人要敢作敢當,要負責,感情的事不能藏着掖着。”

“我什麽時候教過我這些?”

“小時候啊,”梁真說得特別理所應當,“你忘了?”

“但我也沒教過你,讓你帶個男人回家。”

梁崇偉本以為自己這麽說後梁真會想一想,會好好考慮一下,但他沒想到梁真反問他,他是怎麽知道的。

“你真以為你一出走,家裏人就真的全不管你了?”梁崇偉也不隐瞞,“你爺爺是最早知道你和那個片警住一塊兒的,那時候誰都沒多想,都是男人,誰會往那方面想。可你幾天前在網上說你有對象,”梁崇偉指的是莉莉那條微博,“梁真,你這麽多天都和他同吃同住,你哪兒來的對象?”

梁真聽着呢,不氣也不惱,他反而說:“你也會在網上搜我名字啊。”

“梁真。”

“爸,”梁真道,“你雖然不說,但其實你也很關心我的,對吧。”

梁崇偉沉默。

“那既然你都在關注,你看到我的變化了,你也應該知道…”梁真一笑,“沒邵明音肯定沒我今天,沒邵明音,我肯定不會這麽心平氣和地和你面對面坐着。”

梁真開始給他的父親講他和邵明音之間的點滴,從相遇講到如今。梁崇偉也看過那場battle比賽,那是他對說唱改觀的轉折點,也是他并沒有再給梁真使絆子的原因。梁真也給他複盤了當時的真實場景,講邵明音是怎麽站在臺下敲着舞臺地板的,又是用什麽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這樣的鼓勵支持太多了,他說不完也說不盡。

“但那是愛情嗎?”梁崇偉一個傾身,拉近了和梁真的距離。

“梁真,”他問,重音放在那個名詞上,叩問着像是希望兒子能迷途知返,“這是、愛情嗎?”

他是你的缪斯,促使着你靈感的源泉湧動,但就像大多說藝術工作者一生不會只有一個缪斯只有一個主題,他作為父親,他擔憂自己的兒子太過于年輕,錯誤的将創作的快感等同于愛情。

而愛情又是多麽虛無缥缈的東西啊。

作為一個信奉等價交換的商人,梁崇偉對愛情甚至是嗤之以鼻的,那只是年輕人用來消磨時光和青春的游戲,在這個講利弊得失的現實世界裏,愛情它真的值不了多少錢,也換不來別的其他。

何況是和另一個男人的愛情。

這大半年來梁崇偉也看開了,說唱又不是殺人放火,梁真那麽愛,就随他去吧,那些他給梁真掙下的金錢物質財富梁真不要,那就讓他自己掙吧。但唯獨同性戀梁崇偉無法接受,他并沒有将性取向上升到家族的裏子和面子,而是他深知在這個充滿偏見的世界裏,背着這個标簽的梁真未來的路絕不會好走。

而梁真原本就不是同性戀,他認定是與同性的惺惺相惜和征服欲暫時蒙蔽了梁真的雙眼,營造出愛情的錯覺,他希望兒子能懸崖勒馬。

“梁真,”梁崇偉道,“那不是愛情。”

如果是以前的梁真,聽到梁崇偉這麽武斷地否定自己,梁真可能真的就掀桌子憤然離場了。

但今天的梁真不僅沒有掀桌子,也沒有和梁崇偉吵起來,當他再次開口,語氣裏也沒有強忍的怒意。

他問梁崇偉,問他後天晚上有時間嗎。

梁崇偉知道他後天這個時候會有個會議,但他還是說有。

“那我請你看我演出啊,我第一場巡演最後一場演出在溫州。”梁真道,“你還沒看過我現場吧,說不定你看了,就有答案了。”

梁崇偉沒有回應,但那态度是答應了。

“然後你這幾天能別找他嗎?你真想見,我讓他演出的時候陪你,”梁真撓撓頭,“單獨見面就免了吧,別整的和小說電視劇裏似的,給張支票随便填,離開我兒子。”

梁崇偉沒想到梁真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笑着說“行”。

“對了,我有個東西送你。”梁真手往衣兜裏伸,将他出門前從行李箱裏翻出的東西拿出來。那是一個包裝并不精美的塑料袋,裏面放着一張硬紙板,三個竹制工藝品,其中兩個上了色,是竹蜻蜓。

“我去完嘉興後和朋友去了桐鄉,在烏鎮看到這個後想到你小時候帶我抓蜻蜓,就買了。”梁真邊說邊把那塑料袋拆開,并讓梁崇偉把手指伸出來。

“這個叫蜻蜓點水,”梁真将竹蜻蜓的嘴尖放在梁崇偉的指腹上。雖然沒有別的着力點,但蜻蜓因為翅膀的開角小于一百八十度而中心下移到嘴尖那一點,所以不管放在哪裏,蜻蜓都不會掉。

“好玩吧,神奇吧,”梁真看着一身西裝的梁崇偉指尖上停着一只蜻蜓,沒忍住噗嗤的笑了,他還碰了碰蜻蜓尾巴,蜻蜓上下擺動了好幾下,但依舊沒有從指腹上掉下去。

“這個沒塗顏色的是筆筒,你可以放辦公室裏,這兩只蜻蜓放筆筒旁邊的樹枝上。”梁真示範了一下怎麽放,然後蜻蜓和筆筒都裝了回去,将塑料袋遞給梁崇偉,“送給你。”

梁崇偉先是一遲疑,然後才接過。毫無疑問這是他收到的最便宜的禮物了,但這又是這麽多年來梁真送給他的第一個禮物,而且花的是梁真自己掙的錢。

“那就後天見啦!”梁真也沒給梁崇偉票,起身後他仰了仰下巴,酷酷地笑,“你後天到那個livehouse後就和檢票的工作人員說你是梁真爹,他們會帶你去VIP的。”

“好,”梁崇偉也起身,看着出落的比自己高的少年,“到時候見。”

和父親告別好,梁真很快就回了邵明音那兒。他和邵明音說了梁崇偉的态度,沒直接的反對,但肯定算不上支持。

這比邵明音設想的已經好太多了,誰家父母能接受自己原本性取向正常的孩子喜歡上同性呢,梁崇偉沒和他當面對峙已經是很客氣了。但這依舊讓邵明音從一開始就有的心理負擔又顯露了出來,他自己是孤身一人,但梁真是有家人至親的。

“別多想啦,”梁真似乎一點也不受影響,也完全不慌。他将原本放在玄關的行李箱拉過來了,坐在邵明音面前的地板上打開,将那大半個箱子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往外掏。邊掏他還會邊介紹,比如這個真空嘉興粽是五芳齋買的,那個桂花糕又是在西湖邊上哪家店看到的……除了特産,梁真還買了不少小玩意兒,全都一股腦地塞給邵明音,邵明音想說他亂花錢都不成,因為這些都是送給他的。

邵明音問:“你給我買了那麽多,你自己呢?”

“我?”梁真笑,“我不是有你嘛。”

邵明音那因為梁崇偉的到來而皺起的眉啊,因為梁真這句話,還是舒展開了。梁真也繼續安撫,讓他別有負擔。

“你真別擔心,”梁真說道,平穩又堅定的有萬鈞力。

“你和音樂我都要,我也都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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