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葉安這一覺睡了很久。

期間她做了不少夢，兒時的、現在的、開心的、不開心的，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記憶填滿她的腦海，像是幾幅支離破碎的畫，一張張從她眼前閃過。

有那麽一瞬，葉安甚至還夢到了些奇怪的畫面。

夢裏的主人公依舊是她，只是她不再像現在這樣孤獨，她有疼愛她的的家人，有很多交心的朋友，以往所經歷的那些痛苦和挫折似乎都與她無緣，她活的很好，快樂也幸福。

這些畫面對葉安而言無疑是陌生的，但卻是她內心深處最想得到的東西，因此哪怕僅僅只是個夢，葉安也還是忍不住的輕輕揚起了唇角。

再之後她終于轉醒。

酒精的作用已經消散了不少，身下柔軟的觸感熟悉也溫暖，葉安皺皺眉，恍惚幾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很快的，耳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葉總還好嗎？”

葉安應聲側眸看去，頓時有些疑惑：“以歡，你怎麽在這？”

這會兒時間已經不早，好不容易才停下的雨不知從什麽時候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天色陰沉的厲害，大風吹響枝葉，沙沙聲一刻不停。

“不放心葉總一個人。”夏以歡說，勾唇輕輕笑了笑，“所以就留下來了。”

房間裏只開了盞小燈，微弱的光芒打在她的面龐，光影在她臉上分割，盡管葉安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卻能感知到她的聲音溫暖也柔和。

葉安眨眨眼睛看向眼前的人，心底突然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她不由得啓唇：“……謝謝。”

夏以歡搖了搖頭：“不客氣。”

“葉總口渴嗎？”之後她道，很快起身倒了杯溫水過來遞給眼前的人，暖黃色的燈光勾勒出她的身形，影子在地面緩緩拉長，“喝點水吧。”

聽到她這麽說，葉安還真覺得自己這會兒有些渴了。

“嗯。”她應聲，垂眸接過杯子，很快将裏面的水全部一飲而盡，溫潤的水劃過喉嚨，嗓子果然舒服了很多。

“我睡了多久？”葉安将杯子重新遞了回去。

夏以歡看了眼手機：“六個小時，現在剛過九點。”

六個小時？

葉安擡手揉了揉眉心，她竟然一下子睡了這麽久。

因為得到了适當的休息，身體上的疲憊感這會兒已經逐漸褪去，但心理上的疲憊卻絲毫未減，更何況葉安本就讨厭下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令人心煩，甚至每每這個時候，孤獨感和寂寞感都是成倍的增加。

葉安直覺自己今天狀态不對：“謝謝你照顧我。”

“累了麽？”她笑笑，刻意将語氣放輕，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早點回去休息吧。”

語畢，夏以歡沒有動作。

葉安擡眸看向她的臉：“以歡？”

“沒什麽。”夏以歡這才接話，“身為葉總的助理，照顧你是應該的。”

“剛剛在葉總睡覺時我偷偷檢查了一下冰箱。”她道，随手打開了房間的大燈，霎時間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瞬間被她驅散，“裏面還有不少食材。”

“葉總餓了嗎，我給你做飯。”

做飯？

葉安一時間來了興趣：“你還會做飯？”

“會一些，但不能保證味道。”夏以歡說，“如果葉總不嫌棄的話，我願意為你效勞。”

她這話說的認真也誠懇，葉安沉默幾秒，倒還真挺想嘗嘗的。

更何況如今這種時候，身邊有個人能陪着倒也不錯，葉安抿了抿唇，片刻後終于點了點頭：“那好吧。”

她揚唇，玩笑般的脫口而出：“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還能嘗到我們以歡的手藝。”

一句“我們”，好像在無形之中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葉安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夏以歡随手為她倒了一杯水，又順便剝了個桔子送進她手裏：“葉總坐在這兒稍等片刻就好。”

“需不需要我幫忙？”葉安有點不放心，擡眸看向夏以歡的臉，“你知道東西都放在哪兒嗎？”

“剛剛研究了一下，基本都知道。”夏以歡說，“我來就好，沒關系。”

“那好吧。”見她這樣說，葉安沒再堅持，“需要幫助的時候就喊我。”

夏以歡笑笑：“好。”

很快轉身離去。

023見狀連忙開口接話，表示自己真的好羨慕，這麽多年來她都還沒嘗過宿主做的飯呢。

“如果想吃你可以來找我，我做給你。”夏以歡說。

023聞言頓時開心：“真的？！這也太好了吧！”

但她停頓幾秒，轉而又失落下去：“可惜我過不來。”

“我權限太低，人家系統都建功立業，就我幹啥啥不行，這麽多年來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023嘆了口氣，“好不容易能和你綁定，結果還……”

“哎呀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知道宿主不愛聽，023很快轉移了話題，繼而又道，“對了，你還記得上次我回總局那事兒嗎？”

“嗯。”夏以歡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手上處理食材的動作依舊沒停。

“他們說bug還在檢修中。”023道，“我問了跟我關系還不錯的077，她是專門負責維修的，不久前她發了簡訊過來，告訴我好像是因為一個什麽病毒，這才叫世界線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不過沒關系，整體劇情線是不會有太大改變的。”她笑笑，示意夏以歡放寬心，“上面已經在着手消滅病毒了，等病毒消失後一切都會重回正軌的。”

“到時候你依舊是光芒萬丈的主角，一定會再次走向人生巅峰！”

023這話說的豪情壯志，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夏以歡的表情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那個系統還跟你說什麽了？”片刻後，夏以歡突然問。

“沒說什麽了。”023搖了搖頭，“她和我一樣權限都不怎麽高，知道的內容也有限。”

023有點緊張：“怎、怎麽了？”

語畢，夏以歡似乎用餘光瞥了坐在沙發上的葉安一眼，這才繼續手上的動作。

“……沒什麽。”

夏以歡做起事來很是利落，晚飯很快準備完畢。

像葉安這種人，每日勞心于工作，有時候一旦忙起來就連吃飯都顧不上，一天只吃一頓飯也是常有的事。

若是往常，葉安也就懶得再折騰了，餓一頓也沒什麽，盡早上床休息才是正事。

但今天不同。

夏以歡嘴上說着不保證味道，實則做出來的菜卻一個比一個好，無論擺盤顏色還是香氣全都讓人挑不出任何差錯，手藝堪比飯店的廚師。

葉安見狀不由得打趣道：“本來還沒有多餓，現在看到這麽多好菜，不吃點兒反倒是對不起自己了。”

“葉總喜歡就好。”夏以歡笑笑，将盛好的米飯放到她面前，又随手為她倒上一杯橙汁。

葉安擡眸看向她：“你也快坐。”

夏以歡應聲在她對面坐下。

葉安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在面前的魚肉，魚肉鮮香爽滑，香味濃郁，因為料汁配比的剛剛好，魚肉的鮮味非但沒有被遮掩，反而得到了更好的激發。

在這樣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能吃到一口熱氣騰騰的好菜，無疑是件叫人幸福的事。

葉安下意識的揚起了唇：“真好吃。”

“以歡也太謙虛了點兒。”她慵懶的用手支起下巴，決定好好品嘗放在面前的所有菜，“如果這樣的手藝都不算好，那我的廚藝也就更加上不了臺面了。”

“要不要考慮來詩淺的食堂做廚師？”

話音一落，夏以歡笑了笑：“不了，我覺得做葉總的助理就很好。”

“這倒是。”葉安輕輕點了點頭，半晌也緩緩嘆了口氣，“也怪我，當時只叫你給我打雜開車，如果那會兒能早點知道你有這麽好的手藝，恐怕我還要在條款裏再加一條。”

“給葉總做飯麽？”夏以歡問。

葉安挑了下眉：“是啊。”

“葉總要是還想吃的話，以後盡管告訴我。”夏以歡對上她的眼睛，“我争取做到随叫随到。”

“這麽好啊。”葉安只當她是在應付自己，随口調笑道，“這個承諾可以維持多久，十年可以嗎，二十年呢？”

夏以歡随之接話：“也不是不行。”

她這話說的真誠也肯定，葉安下意識的睜大眼睛，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她相信夏以歡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要是能叫她為自己做個十年二十年的飯倒也不錯，只可惜如今自己命不久矣，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年可活。

“算了，吃飯。”這樣想着，葉安漸漸收斂了唇邊的笑意，假裝不在意的道了句，“剛才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玩笑而已。”

晚餐過後，夏以歡将桌上的東西一一收整完畢。

葉安幫着她一塊收拾，突然想起她受傷的手，不由得有些擔心：“你的傷好些了嗎？”

“右手沒什麽大礙了。”夏以歡說，“平時多多注意一下就好。”

“後背呢？”

“也差不多了。”

葉安一時放心不下，她背部的那一大片的青紫如今自己還歷歷在目，夏以歡平日裏總是一個人住，看起來也沒什麽朋友的樣子，塗藥對她而言相當不方便：“你別收拾了，坐過來我看看。”

夏以歡沒有異議，很快洗幹淨手坐在了沙發上。

這次不等葉安說些什麽，她就垂眸解開了自己襯衣的扣子，将衣服緩緩脫了下去。

葉安見狀一時無語：“……”

她倒是熟練。

“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她着手檢查起夏以歡的傷口，雖然大片的青紫還在，但那些細小的傷口卻已經有了要恢複的趨勢。

她随之站起了身：“以歡稍等一會兒，我這兒正好有藥，不如順便幫你塗上。”

“好。”夏以歡點點頭，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語氣很輕，“那就謝謝葉總。”

“不客氣。”葉安搖搖頭，垂眸翻找抽屜，片刻後果真取了藥回來。

她用棉球蘸好了藥，一點點塗在夏以歡的傷口上，一邊動作着一邊繼續和她閑聊：“這幾次的藥都是自己塗的？”

夏以歡點點頭：“嗯。”

葉安聞言不由得搖了搖頭，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的放輕了不少：“多虧你現在好多了，要還像之前一樣那麽嚴重，身邊沒個人照看還真是不行。”

“你朋友呢？”她下意識問。

夏以歡停頓幾秒，緩緩垂下了眼睑：“去世了。”

“……對不起。”葉安沒想到是這樣，“我不知道。”

夏以歡：“沒關系。”

“那你其他的朋友呢。”葉安沉默片刻，在心底尋找着合适的說辭，“怎麽不打電話找他們幫忙？”

話音一落，夏以歡輕輕揚了揚唇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沒必要麻煩他們。”

這話葉安倒也有那麽幾分感同身受，生活不是過家家，成年人的世界本就錯綜複雜，像她這樣善于交際的人都沒有幾個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也就更別說不善言辭的夏以歡。

“也是。”這樣想着，葉安沒再接話。

為夏以歡仔仔細細的塗過藥後，葉安下意識的看了眼時間。

十一點。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她擡眼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這會兒依舊沒停，甚至比剛才還大了幾分，窗外狂風大作，搖曳的樹影打在牆上，像是會吃人的惡魔。

顯而易見，現在并不是一個适合外出的時間。

葉安回眸望向了夏以歡的臉。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夏以歡很快擡眸和她四目相對了，片刻後她笑了笑，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緩淡然：“葉總，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葉安很快別過了眼，視線不自覺的瞥向牆面。

家對于她而言是個極為私人的領地，葉安從未邀請太多的人來過，除去劉玥和盛詩雯以外，只剩夏以歡這個例外。

只是兩者并沒有絲毫的可比性可言，一個是朋友，一個是對頭，前者稱得上理所應當，那後者算什麽？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為難，夏以歡系好襯衣的扣子，很快重新站起了身：“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雨天風大，葉總記得關好窗戶，照顧好自己。”

語畢，很快轉身準備離去。

葉安站在原地沒動，只是依舊盯着她的背影，她看着夏以歡穿好了外套，看她拿起了桌上的手機，又看她将手放在了門把上。

燈光順着頭頂打下，将她籠罩在其中，将夏以歡的身形襯托的更加纖瘦單薄，莫名帶了些許可憐的味道。

“……”

在她即将壓下把手的那一刻，葉安嘆口氣，到底還是重新啓了唇。

“不如以歡今晚就別走了。”她說，上前幾步鎖好了房門，抱着手再次看向夏以歡的臉，“雨天行路不便，為了防止意外發生，還是留下比較好。”

“我這裏有間客房。”葉安道，輕輕揚了揚唇角，“可以供你借住。”

夏以歡聞言一頓：“不麻煩葉總嗎？”

“啊。”葉安點了點頭，重新來到沙發邊坐了下來。

“不麻煩。”

夏以歡到底還是住了下來。

葉安為她找好了洗漱用品和被褥，兩人依次收整完畢，各自來到房間躺下。

房間裏第一次有旁人留宿，葉安一時間還有些不太習慣，更何況外面沙沙的雨聲實在惹人心煩，于是她頓了頓，到底還是隔着一堵牆給夏以歡發了條消息：【明天有什麽安排嗎？】

大概是也被雨聲吵得睡不着，夏以歡的消息很快回複過來：【沒有。】

葉安見狀笑了笑：【明晚下班後一起去吃個飯吧。】

【好。】

葉安沉默幾秒，再次敲下幾個字：【最近有什麽考慮嗎，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

夏以歡：【暫時沒有什麽想做的，這段時間太累了，想休息一陣。】

葉安倒也理解她：【也好，你之前的确把自己逼的太緊。】

兩人只有在聊到工作時才會有共同話題，葉安擡手打字，甚至還想和她開句玩笑：【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好少了個競争對手。】

【不如一直做我的助理，哪天要是我不小心遇到了什麽意外，我的財産也可以勉為其難給你留一份。】

這話狀似玩笑，實際卻藏了幾分真。

消息發過去後，夏以歡那邊好久沒有回複。

葉安以為她是不小心睡着了，正打算将手機收回，只是不等動作，提示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打開，依舊是夏以歡發來的信息。

【不會有什麽意外。】

她說，盡管隔着屏幕，葉安卻仿佛依舊能看到她的表情，感知到她話裏帶着的溫度。

【葉總會一直健康喜樂，平安順遂。】

這話她倒是愛聽。

葉安見狀不由得揚了揚唇，盡管她知道夏以歡所說的話不可能會實現，但不知怎麽，她卻依舊有些開心。

“知道了。”她道，這次沒再采用發信息的方式，而是擡手敲了敲身邊的牆壁。

她知道夏以歡可以聽得見：“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