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唐夢出了校門,許悠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等她。

她小跑着過去,問:“許悠,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快上來吧。”許悠慢慢地踩着自行車。

唐夢跳着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看着他的後背,才發現兩人穿得有點像情侶裝。因為許悠穿着一身深藍色運動服,而她穿着一身淺藍色的運動服,兩人都是穿着白色球鞋。

許悠沿着學校面前的一條街,一直向東騎。

唐夢坐在後面很悠閑,想跟他說說話,但又找不到話題。騎到路口時,許悠兩腳落地,自行車停了下來。

唐夢跳下了車,四處看了看,“你帶我來這裏幹嘛,不會是要逛街吧,我真的不愛逛街。”

許悠把自行車立在一旁,來到旁邊一個小炸攤,有好幾個人圍着買東西吃的。許悠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錢,買了一根炸香蕉。

他來到唐夢面前,把炸香蕉往唐夢面前一遞,“炸香蕉,吃過嗎?”

唐夢搖頭,“只聽李琳說過,沒吃過。你自己不吃嗎?”

“哪有男生在大街上吃這個的,這不是女生的專利嗎?”許悠笑着把炸香蕉往她手裏放,然後推動自行車,再往前騎。

唐夢坐了上來,咬了一口炸香蕉,“嗯,不錯,外酥裏嫩,好吃!”當年她也知道市裏有炸香蕉的攤子,只是她平時很少去逛街,所以只聽同學們說過,沒吃過。後來上大學和工作都在北方,她也從來沒見過有炸香蕉的。

沒想到許悠帶她出來,讓她嘗到了曾經想象的美味,這種感覺還真是不錯。

再往前騎,就是郊區了。許悠騎上一條柏油馬路,往南拐。唐夢在想,這不是往縣裏去的路嗎,難道他真的是要去上墳?

許悠雖然沒告訴過她,他的爸爸和他的親媽到底是離婚了,還是因為他媽別的原因,但唐夢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一個十幾歲的男生常常獨自去上墳,那麽這個逝去的人肯定是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或許……就是他的親媽。

唐夢問:“許悠,你是不是和你後媽吵架了?”

許悠的脊梁僵了一下,然後小聲地問:“你怎麽知道?”

“猜的,如果沒吵架,你怎麽會回學校。”

許悠沉悶了一陣,說:“也不算吵架。你知道上次我去你家,為什麽喜歡和你媽媽說話嗎?”

唐夢大概知道是為什麽,但沒說出來。

許悠自問自答說:“因為……我從你媽媽那兒能感受到親媽對自己孩子的那種愛,哪怕你媽媽說你懶的時候,那種語氣和那種眼神也都是帶着濃濃的愛意,我看着都能感覺到你們一家真的很幸福,我很羨慕那種家的氛圍。”

唐夢聽了心裏發酸,她家只不過一個極為普通的家而已,但這已經足夠讓許悠羨慕不已了。

“那你以後可以多去我家玩,我媽淨誇你。”

許悠笑着搖頭,“不了,我又不是你媽親生的孩子,見多了,你媽或許會煩的。”

唐夢想說,就怕她媽不會煩他,倒是懷疑他的用心,以為他對她的女兒有非分之想呢。

“好後媽真的很難找,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唐夢安慰道。

“嗯,我知道。”

唐夢聽着許悠這麽乖乖回答的語氣,心裏漾起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望。這可要不得,她不又是他親媽,幹嘛會有這種欲|望,應該是他保護她才對,他是男生啊。

許悠就這麽一直騎着,唐夢沒再說話,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因為她一直在想象着許悠媽媽會長得什麽樣,她肯定很愛許悠吧,她現在在哪,真的是去逝了嗎?

兩人保持着沉默,只能聽到自行車鏈條轉動的聲音。

過了半個多小時,許悠停下了,看着路旁一座小山。唐夢跳了下來,向山上看去,确實有幾座墳。看來她猜得沒錯,許悠帶她來上墳了。

唐夢忽然肅穆起來,不敢說話,也不敢笑,她這還是第一次陪着一個異性來上墳的,許悠倒是一臉輕松的表情。

許悠把自行車停在路邊鎖起來,然後從書包裏拿出準備好的一疊冥錢和一束絹布做的康乃馨。

唐夢跟在他的後面,沿着一條很窄的土路往上走,此山不高,山路也不難走。

許悠忽然回頭,帶着笑意說:“我媽媽長得很漂亮的,我記得小時候左鄰右舍都誇她是我們家屬院裏最漂亮的一個。”

“你不會是長得像你媽媽吧?”唐夢問。

“鄰居們都說我長得像我媽媽。嗯?我聽得出你是在誇我。”

唐夢嗤笑一聲,“你臉皮還真夠厚的。”

他們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了半山腰,看見了幾座土墳。奇怪的是,唐夢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要是一個人來她肯定會害怕的,但是和許悠一起,她完全不覺得。她遠遠就看見有一座土墳面前豎着一塊水泥墓碑,上面還有一張遺照。

唐夢一眼就能認出這一定是許悠的媽媽,因為許悠的五官和這照片上女人的五官實在是太像了。許悠真的不是故意誇他媽媽,他媽媽長得确實漂亮,是那種很清秀又很有氣質的那種。

許悠默默地放好冥錢,再插上康乃馨,然後蹲下來拔着土墳周圍和墳堆上新長出來的小草。

唐夢也幫着一起拔,忍不住問他,“你媽媽是生了什麽大病嗎?”

許悠手裏頓了一下,接着拔草,說:“不是。我媽媽是舞蹈老師,身體一直很好,她是……自殺的。”

唐夢一怔,自……殺?她吓得不敢再問了。

許悠淡淡地說:“你別害怕,我媽可沒有精神上的問題,也不是偏執狂,她只是被我爸誤會了一時想不開而已。當年我媽媽和學校的一位男老師結成舞伴練舞,想參加全國的一項比賽。那個年代的人都很保守,見我媽和別的男人天天在一起練舞,就有不少風言風語,而我爸又愛面子,就讓她不要參加那個比賽了。跳舞是我媽一生的事業,她看得非常重,很想拿一項大獎回來,所以她堅持要去。之後我爸和我媽就天天吵,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放學後都不敢進家門。直到有一天,我爸罵我媽,說她那麽執着,肯定是因為喜歡上了那個男老師,還說他們倆成天摟摟抱抱的,沒問題也摟出問題來了。我媽氣得跑出了家,就再也沒有……回家過,她在學校喝了毒藥。”

許悠說完了背對着唐夢,手裏仍然拔着草,只是眼睛裏全是淚水。

幸好唐夢只能看到他的背,看不到他的淚,否則她也不知該怎麽安慰他。

沒過多久,許悠又轉過來了,他的眼淚已經沒有了,只是眼眶很紅而已。他若無其事地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媽常對我說,男人要心胸開闊,要頂天立地,她希望我長大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而且還知道要保護女人的人。我小時候就說,我長大後一定要保護好媽媽,可是……”

他忽然轉移話題,“我媽說男人要是沒知識沒文化會很可怕的,所以我要好好讀書,一定要考上好大學。”

之前唐夢還能忍住,當他說最後這一句話時,唐夢眼眶一紅,她也想哭了。當年因為她,許悠沒能上大學,他的心裏該是多麽的遺憾,多麽的痛,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不再與曾經的同學聯系,也不聯系她。

唐夢強忍住淚,有些哽咽地說:“你成績很好,一定能考得上好大學的。”

小草都已經拔幹淨了,許悠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說:“等會兒我帶你去市裏的圖書館吧,裏面有很多好書,還有不少作文書和歷年來高考的資料。我們可以在那兒看,也可以借出來,我有借書卡。”

“好。”唐夢答應着,然後又擠出一點笑容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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