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中秋将至

【第四十六章】中秋将至

天喜明白地躬身跑走,獨留一臉焦急的穆詩雅。

不多時,江展疾步而來,根本未看穆詩雅,便朝着房內走去。穆詩雅追了進去,見他湊到江玉面前仔細打量,發現他并無大礙,眼中現出疑惑。

“他沒事兒,是我找你而已。”穆詩雅立在門口。

知道被騙,江展瞪着低頭的天喜,“連你也衷心于她了?”

天喜慌忙跪地,“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江展雖然口上嚴厲,目光中已不似以往的可怖慎人,看向穆詩雅時,眼中反而多了分探究。

“你別怪她,她在我的屋檐下,自然要向我低頭。”穆詩雅将天喜慢慢扶起,示意她快些離開,天喜感激退身。

“你倒是不羞不騷,這裏何時成了你的屋檐了?”江展眼中敵意全無,惱意更不存在,聲音雖然清冷,也難得的願意同她講話。

穆詩雅無心與他争執,走近一步低聲道:“最近你可要守好屋子,丢了你那塊兒地方還行,別将我的一同讓人搶去。到時候,我們母子只能睡路上了。”說着,她可憐地看了看睡夢中的江玉。

“這是什麽意思?”江展起身望向她,知道她話中存有別的意思,眼睛微微眯起。

“若不是江家自持家大業大,也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穆詩雅代替他坐在江玉一旁,淺拍着小東西的背,緩緩道:“明明知道有江家庇佑整座象牙山,有哪個大膽的敢來搶劫象牙山的財物,可見,來者是能低得過整個少徳虎堂之人,即使敵不過,也有能力讓你們一蹶不振。所以,等哪日江家的鑼聲再起,整個莊子只剩下老弱婦孺和你們這些富家子弟,屆時,他們人多勢衆,你可認為自己能護得住玉兒?”

江展似是沒想到穆詩雅會說這些,更沒想到整個江家都未看出的問題竟被她從鑼聲中推斷出,他不禁冷笑一聲,“你是怎麽得罪牟殇了?他竟放着如此聰明之人不要,反而送來給我?”說到這裏時,他忽然想到什麽,眼中存了更多疑惑,“那日你嫁來時,說自己是來救人的,你來救何人?為何玉兒不喚你‘夏蟬’,而是喊你‘卓羽’?你到底是誰?”

穆詩雅無奈搖頭,繼續拍着江玉,“我來時就同你講明了,自己因為救人才到此,你根本不聽我說,如今倒來質問我。”

“你承認你不是百蟲林送來的‘夏蟬’?”

“是。”穆詩雅慢慢起身,“我只是離家出走的一個游人,無意間撞上花轎內自盡的新娘子,未免那些送親之人受懲罰,決定來頂替那個新娘,再伺機逃走,人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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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展朗聲大笑,“你當我們少徳虎堂是什麽地方?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嗎?”

“起初我是這樣想的,直到進來後才發現,這裏确實有過人之處。”穆詩雅回得坦蕩,倒讓江展招架不住,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你才多大,怎麽會有這樣一副沉穩的性子?若你今日不道出‘鑼聲’隐藏的危機,我定以為你是瑤族派來的。”

“瑤族?”穆詩雅驚愕,“瑤族不是已經滅族了嗎?”

“滅族?哪那麽容易,人好比嫩草,看似已被除盡,實則藏身暗裏,伺機而出罷了。”

“瑤族同莊子有何過節,要使出這種招數?”穆詩雅實在不明,她也聽說過瑤族之事,知曉他們的族訓是‘盡人事’,不似那種能幹出燒殺搶奪之人,若這股流匪是瑤族,着實有些蹊跷之處。

江展的眸色中顯出清冷,嘴角卻滑出一抹笑意,“他們以為真能得手?以為扶植穆靈緋便能撿着高枝而上,便能複族了?”

聽到穆靈緋的名字,穆詩雅面上一頓,未免江展察覺,她慌忙隐下,不安道:“同大梁的六皇子有什麽關系。”

江展冷聲一笑,看向好奇詢問的穆詩雅,“我們什麽交情,為何要我告訴你?”

穆詩雅知他一定不會再說,也不勉強,反而裝作只是一問,實則毫無興趣。她靜靜地坐在床邊,盯着江玉淺笑。見她不再提問,似是根本不關心,江展心中升起的疑惑稍稍退減,正要走出門,又轉身叮囑了句,“即使我無力保護玉兒,還有你可以護他。”說完,擡步而去。

穆詩雅扭頭看他,已經望不見蹤影,再想他方才說過的話和臉上神色,似是對‘敲鑼危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想到這裏,她猛地驚起,原來瑤族策劃的一切早被江展看出,瑤族以為将他誘入了圈套,實則已經被他反圈在了坑裏,而此時的他,正在等待瑤族中人的跳入。

知自己的母妃正是瑤族之人,自己身上又流着瑤族的血液,穆詩雅決不允許他們受到傷害,正想對策時,眼睛撇到一副天真模樣的江玉,驚覺,若是幫了瑤族,可能會害了江玉,若是守護江玉,那便救不了瑤族,其中千絲萬縷,她實在難以權衡。

諾大的壓力讓她心中壓抑,本以為脫離了宮內的重重糾結,自己便可以活得輕松一些,卻未想到,宮外不比皇宮逍遙,反而處處危機,步步驚心。自己那點小聰明在江展眼中根本不算什麽,這些從小出沒江湖,勾心鬥角的世家少爺,早就培養出了一幅玲珑心,所下的棋招招險峻,步步奪命。

穆詩雅在屋內着急踱步,耽誤之急是通知瑤族趕快撤身,不能落入圈套,也不能向他們透露江家已經布置好的陷阱,免得他們将計就計,反而害了江家,左右為難之際,穆詩雅想出了一個兩全的法子。

穆詩雅将目光投向窗臺的狐尾古琴,走去将它端于面前,淺聲道:“雖然沒見過姐姐真容,依然很感謝你,給了我這樣好的一個孩子。這次,就請姐姐再幫我一次。”

古琴擺放桌案,穆詩雅開始緩緩撫琴,悠揚的樂聲慢慢散開,斷斷續續飄入江玉的耳中。他淺吟着睜開惺忪睡眼,模糊中看到一席淺綠妩媚撫琴的樣子,驚得猛然坐起,“阿娘。”聲音剛出,才看清是穆詩雅坐于琴旁,并無旁人。

他有些失落的垂下頭,被穆詩雅看在眼裏,将琴聲撥弄的柔緩許多。江玉臉上的陰霾一轉而逝,盯着眼前的穆詩雅,提醒道:“那把琴阿爹不讓人碰,若是被他聽到了,會罰你的。”

“可是卓羽很想彈琴,家裏又沒有其它琴了,你說怎麽辦?”穆詩雅停下來柔柔一笑。

“我派人去給你找,或者買一把新的。”江玉模樣霸道,帶了絲命令的口吻。

穆詩雅淺笑,坐過去撫了撫他的頭發,“可是,琴要自己挑才最好,襯不襯手,只有自己知道,別人尋來的再好,買來的再貴也不好。”

江玉抓了抓腦袋,輕聲問:“那我陪你去買?”

穆詩雅将他一把抱起,站在屋內矮凳上,用溫水替他擦臉,順便點頭道:“好啊,我們一起去買。”她放下白帕,給他整理着衣服,“去之前,先讓你吃飽。”

少德虎堂門口,兩個小人正同守門侍衛糾纏,有了前車之鑒,侍衛們不再輕易放二人出府。相持不下間,邺青突然趕來,拱手一禮,“少夫人這是要去哪裏?”

“去街市上買把琴。”穆詩雅一個機靈将邺青拉到一旁,指着不給放行的侍衛看,“有他陪我們一起去,這總行了吧。”

邺青點點頭,“對,有我護着,你們就放心好了。”

侍衛們互視一眼,慢慢退後,讓出了道路。

“你真行。”穆詩雅扶着江玉坐上一匹馬,邺青跨上另外一匹,陪着二人朝街市而去,臉上挂着淡淡笑意。

“你在江家多久了?”穆詩雅見衆人都給他面子,這才察覺眼前的人定是同任叔一樣是個在江家有臉面的人。

“我的父親曾經是江老爺的貼身護衛,我從小就在江家長大。”邺青沖江玉一笑,惹他還了個鬼臉給他。

“任叔呢?有多久了。”穆詩雅拍了拍左右亂晃的江玉,他方安靜下來。

“從有江家開始,任叔就在這裏了,算上小少主,已經是他服侍的第四代人了。”

穆詩雅驚訝,“怪不得人人都敬着他。”

“是啊。”邺青眼睛看向一旁的綠影,模樣惬意,“任叔是先祖少德君門下徒任曦之子,十歲時跟了□□江元,再往後便是咱們這堂主江邦,又看着少主江展長大,如今都看到小少主出世了。”他想要拍一拍江玉的頭,被他慌忙躲開。

“少德君便是少德虎堂的第一代人?”穆詩雅緊緊鎖着不老實的江玉。

“是,先祖原名江少德,功夫高深莫測,猶如猛虎,為人忠直正義,猶如青松。他最厭官商欺壓百姓,每每遇到都會出手相助,江湖人便稱他為‘少德君’。正如少夫人那日所說,五湖四海內的‘少德镖局’除了押镖以外,還秉承了‘少德君’的遺囑,偶爾充當山林流匪,做些劫富濟貧的活計。”

穆詩雅朗笑,“镖局和劫匪,竟會是同一夥兒人,着實新鮮。”

江玉也配合着喊道:“新鮮。”惹馬上兩人朗聲大笑。

穿過橫溪,踏過淺草,終于走上官道,路面平滑寬廣,蜿蜒盤行。穆詩雅偷偷将出路記在腦子裏,面上始終挂着笑,抱着因興奮而有些鬧騰的江玉,輕輕在他頭頂吻了一下。江玉擡頭看她,眼中滿是歡喜,穆詩雅捏捏他的鼻子,“抓穩了,我們要加速了。”

江玉點點頭,小手緊緊抓着面前馬鞍翹起的邊角,穆詩雅一只手抱緊他,一只手策動馬繩,向着最近的街市疾馳而去。

莊內,江展從江家祠堂走出,額頭溢出汗珠,似是去了極熱的地方。他擡頭看了看變得毒辣的太陽,無奈地扶着木柱低低淺笑。

象牙山腳最繁華的一條街市上,邺青陪着穆詩雅四處游轉,馬背上的江玉格外高興,見了什麽都喜歡。穆詩雅假裝尋找琴行,眼睛卻掃向來往的人群。形形□□中,并無什麽可疑,這樣尋東望西,到讓她有些眼花,還在凝神時,江玉急急道:“我要,我要。”

穆詩雅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青衫的男子停在了買傘的攤子前,偶爾側目看向他們,見穆詩雅也回看自己,男子将目光慢慢收回,繼續移步。

“小少主一定是喜歡那些傘。”邺青并未察覺不對,眼睛放在五顏六色的傘上。

穆詩雅眯眼細忖,江玉說的這句話格外熟悉,她猛地一驚,朝已經移步向前的青衫男子看去,他那寬敞的長衫腰間似是有硬物緊貼,手段同她将‘藤蘿’藏在長袍之下頗為相似。男子偶有回身,假裝打量四周商品,餘光中匆匆掠過停步而止的穆詩雅,擡眼又看了看江玉。

“邺青。”穆詩雅示意邺青湊近她些,“将小少主送回去,這裏不安全。”

邺青腰間長劍緊貼手掌,四周細看一番,順着穆詩雅的視線看向青衫男子,發覺他的神色确實不對,低聲道:“少夫人為何不同我們一起回?”

“這裏有個比較麻煩的,需要盡早處理,若是他将玉兒出來的消息傳給同夥,我們就都走不了了。”穆詩雅看了看馬背上一臉高興的江玉,微微蹙眉,對邺青道:“你功夫好,帶着他快些回去,再來尋我。即使路上遇到攔截,我相信你也能帶着玉兒沖過去,若是換我,就不好說了。”

邺青垂目思考,半晌,點頭道:“那少夫人一切小心。”

穆詩雅點頭明白,對馬背上的江玉道:“玉兒先同邺青回家,卓羽一會兒就去找你,好不好?”

“不要。”一聽說穆詩雅要丢棄他,江玉說什麽都不肯走。

“江玉不乖,‘夜叉’就不會來喽。”穆詩雅哄騙道。

江玉面上一怔,着急地晃了晃腦袋,見穆詩雅淺笑看他,目光執着,只得氣惱道:“卓羽壞人。”

穆詩雅知他已經妥協,拍了拍一旁邺青的肩膀,“你們小心些。”便牽着馬匹,目送二人離開。

與此同時,一雙手将她緊緊抱入懷中,下巴輕蹭着她的耳朵,然後是面頰,柔聲道:“是不是想我了?”

穆詩雅掙脫開抱着自己的巴敏羯,指了指面前那個已經折回來的青衫男子,“也不找個我熟悉的人,若不是玉兒,我根本認不出來。”

青衫男子已經行至面前,拱手一禮,“卓姑娘好。”

巴敏羯笑道:“他叫冷泉,日後他就是你的人,随你吩咐。”

“人我就不要了,家裏有個小的還照顧不過來呢。”穆詩雅對眼前恭敬的護衛點頭示意,看向巴敏羯,“你幫我找個人就行。”

巴敏羯從懷中掏出一片樹葉,感嘆道:“看你扔在路上的樹葉,和寫在上面的‘來找我’,我以為你是想見我了,原來是想見別人。”

“不要貧嘴了。”穆詩雅想要将樹葉搶回來,被巴敏羯将手緊緊握上,貼在唇邊一吻,樹葉重新放回胸前,故意氣道:“想要就自己拿。”

“不稀罕。”穆詩雅看了看一旁淺笑的冷泉,他慌忙移走視線,朝熱鬧看去。

“主子、手下都不正經。”穆詩雅嘟囔一句,湊近巴敏羯耳邊低語道:“幫我找找藏身象牙山內的瑤族舊人,就說我在江家,叫他們不得随意出手。”

“不行。”巴敏羯握她的手力氣加大了些,“以後瑤族和大梁的事情你都不許再管。”

聽他這樣說,穆詩雅蹙眉道:“我同瑤族的關系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巴敏羯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間,穆詩雅猛地推了他一把,“騙子。”話罷,轉身側立馬上。巴敏羯慌忙抓住她的一只手,着急道:“事出有因,我還來不及同你講。”

穆詩雅穩了穩情緒,冷色望向他,“我是明國遺孤,你可早就知曉?”

“我。”巴敏羯眼中浮現焦急,“你先下來,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不必了。”穆詩雅甩開他的手,臉上毫無情緒,連該有的氣憤都不存在,她甩動鞭子,繞到最近的一旁空地,從稀疏的夾道疾馳而行。

“卓羽。”巴敏羯高喊一聲,穆詩雅并不回頭,她策馬疾行,心中壓抑憤恨,為何父皇母妃騙她、穆宸睿騙她、巴敏羯騙她,所有她信任的人都要騙她,都要傷害她。腳下速度極快,終于踏上平坦官道,眼前現出分岔路口,向前是未知的世界,向右是已經熟悉的江家,她心中猶豫,沉默徘徊。

“少夫人。”邺青疾馳而來,身後跟了幾個江家的護衛。

“邺青。”穆詩雅隐下心中糾結,展顏笑道:“記不清回家的路了,正在等你們。”

邺青并未回答,嘴角挑起一抹淺笑,調轉馬身讓出了一條路,穆詩雅點點頭,随衆人一同策馬回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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