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還可以說葷話,證明這家夥短時間內死不了。

沈玉書把衣服放下,拿着藥碗走到床邊,平靜地說:“你說錯了兩件事,一,我并沒有想對你怎樣;二,人的心髒停跳,大腦功能停止運轉,這才是死亡,所以從醫學角度來說,你還是活人。”

蘇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開始咳嗽,為了聲音不傳到外面,他用棉被捂住嘴巴。

沈玉書一把将棉被扯了下來。

“我已經跟家人說是我在生病,所以你不用擔心被發現,這棉被我還要用,請不要傳染我。”

“那就好,我忍得快死掉了,咳咳……”蘇唯感覺肺都咳得痛起來了,喘息着說:“可是我不想得肺痨挂掉啊,還是在這個地方,我會死不瞑目的。”

“放心,你不是肺痨,只是普通的發燒,把藥喝了,明天就沒事了。”

沈玉書扶蘇唯坐起來,把藥碗遞到他面前。

蘇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立刻噗的一聲把藥噴了出來,沈玉書躲閃不及,被藥汁濺了一身。

還好蘇唯不舒服,否則他此刻一定可以感受到沈玉書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皺着眉,說:“咳咳,這麽苦,是毒藥吧?怎麽喝得下去?”

藥碗再次抵到了他嘴邊,沈玉書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喝掉藥,或是被我扔出去。”

“有第三個選擇嗎——吃西藥。”

“沒有,就算有西藥也不會給你,因為我家開中藥鋪。”

蘇唯苦下了臉,發燒讓他的眼瞳發紅,看起來很像花生可憐巴巴求食時的樣子。

很可惜,沈玉書不為所動,又道:“如果連中藥都喝不下,那你的試驗第二關也過不了了,我們的合作計劃就此終止。”

如果不合作的話,那他就沒機會待在沈玉書身邊,了解他的身世,也就等于說他回去的可能性再度降低了——雖然蘇唯在發燒,但他還沒燒糊塗,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他還是知道的。

更何況,如果不喝藥,說不定真的會高燒引發肺炎,到時候他就不用煩惱怎麽回去了,直接去閻王爺那裏報道就行了。

想到這裏,蘇唯閉上眼咬緊牙關,就着沈玉書的碗咕嘟咕嘟将苦藥一飲而盡,然後悶頭趴到床上,以免一個不小心再吐出來。

還好沈玉書很快又拿來一杯白開水,蘇唯用水漱了口,這才感覺好一些了。

觀察着他的反應,沈玉書說:“你應該感到幸運,這是我第一次服侍別人。”

蘇唯不說話,伸出一只手,做出OK的手勢沖他擺了擺。

沈玉書看不懂,說:“你這人真奇怪,看你這樣子,就好像以前沒喝過中藥似的。”

沈玉書說對了,他長這麽大,還真沒喝過中藥,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個難得的體驗。

“好好休息,藥錢還有我的衣服錢事後我會跟你算的。”

蘇唯再次做了相同的手勢,沈玉書又重新穿上那件厚衣服,拿着碗走出房間。

出來後,他愣了一下,長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站在走廊上探頭探腦,再看到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松鼠,沈玉書找到了罪魁禍首。

長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眼睛亮晶晶的,開心地問:“是蘇醬嗎?”

沈玉書急忙給他做了個噓的手勢,蹲下來,小聲說:“他有事要在這裏住兩天,你不要告訴小姨他們,知道嗎?”

長生點點頭,他很聰明,跟随沈玉書下了樓,還幫忙掩飾,讓沈玉書避開了洛正夫婦的追問。

晚上,等大家都睡下後,沈玉書盛了米粥跟小菜上了樓。

蘇唯吃了藥,又蓋着被子睡了一覺,燒退了,所以食欲很好,幾口就把米粥吃完了。

長生又自告奮勇地幫他盛了一碗,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飯,問:“蘇醬,你怎麽會來的?我還以為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蘇唯瞥了沈玉書一眼,笑道:“因為我欠你沈哥哥的錢啊,不能不來的。”

“那我把你給我的錢還給你,這樣你就可以還沈哥哥了。”

“咦?我沒有給你錢啊。”

蘇唯一臉奇怪,孩子被他搞糊塗了,轉頭看沈玉書,沈玉書拍拍他肩膀。

“我跟蘇唯有話要談,你先回房間。”

“那,蘇醬……蘇哥哥沒事吧?”

“放心,他很好。”

蘇唯吃完飯,長生收拾了碗筷離開後,沈玉書一撩長衫下擺,在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的西裝被蘇唯弄髒了,臨時找了件長袍換上,他身材修長,穿起長袍來別有一番味道。

蘇唯打量着他,如果換做以往,他一定會吹口哨表示贊嘆,可惜今天沒有那個精神。

沈玉書也在觀察蘇唯,見他好了很多,便問:“小偷的身體都這麽差嗎?”

“俠盜。”

“叫法不同而已。”

“其實我身體一直都很好的,這次只是水土不服。”

“換個環境就生病,這就證明身體無法順利适應不同的環境,這也是身體差的一種表現。”

為了不被再灌輸醫學知識,蘇唯決定默認自己身體差,靠在床頭不說話了。

沈玉書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紙包,打開,靠在燈下檢查粉末,又抹了一點在指尖上嗅聞,蘇唯看着他的動作,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是鼻煙,而且是比較名貴的那種,我是在你的衣服上取到的。”

“咦?我身上沾了鼻煙?”

回憶自己被打暈的經歷,蘇唯突然想到了可能性。

他将跟蹤方平的過程說了一遍,最後說:“我昏倒時好像聽到了偷襲者的叫聲,會不會是他在打我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鼻煙壺?所以導致鼻煙灑在了我身上。”

“這個可能性很大,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大約多高?穿了什麽衣服?”

“如果是正常時候的我,一定會看到的,但今天……”

喝了藥,又吃了飯,蘇唯的精神好多了,聳聳肩,“碰巧我不舒服,他下手又快,更糟糕的是當時還背光,所以我連他衣服的顏色都沒看到。”

“換了平時的你,躲得開嗎?”

蘇唯沒有馬上回答,因為那人的動作非常快,他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沒有信心一定可以躲過。

他想找理由解釋,被沈玉書擡手制止了,“我懂了,下一個問題,你被攻擊之後呢?”

“他一棍子就把我打暈了,沒有之後,等我醒來,兇手已經跑掉了,不過我暈倒的時間不長,我醒來時看過表,最多五分鐘吧,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擔心兇手再返回,就堅持着跑去大路上叫了車,趕回你家。”

“你随身的物品呢?”

“都在,所以确定不是劫財。”

“還記得你走過的那條路嗎?”

“嗯,不好說,上海的胡同太多了,我要再去一次才能知道。”

沈玉書聽完後,沉思不語。

蘇唯說:“那個人說不定就是茶館夥計提到的戴玉扳指的男人,他出錢讓方平打聽消息,所以方平看到我們去詢問傅山的事,就匆忙去找他,那人很狡猾,發現了我的跟蹤,就把我打暈了……我們現在有了兩條線索——兇手喜歡戴扳指,還用鼻煙壺,難道是陳世元?”

不錯,陳世元符合這兩點,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而且以他的身分,要偷襲蘇唯的話,不會自己動手的。

見他一直不說話,蘇唯有些無聊,重新躺了下來,誰知沈玉書突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問你,你是怎麽打聽到我家的?”

蘇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在他準備好借口時沈玉書沒問,卻在他不提防的時候問起,讓他突然間忘了原本想好的理由。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坐黃包車回來的。”他呵呵笑着敷衍。

“我不是問你這次,我是問——你在下船後為什麽不去你預定要去的地方?而是來我家偷東西?你是怎麽找來的?”

他哪有什麽預定要去的地方啊?他根本就是被黑洞任意吸到這裏的。

蘇唯嘆了口氣,反問:“一定要我現在說嗎?”

“一定。”

“可以等我想好了借口再說嗎?”

“不可以。”

“可是我現在是病人,我發燒燒得快死了。”

“所以我才趁這個機會問你,要知道一個人在生病時精神狀态最不穩定,也最軟弱,最好攻破。”

“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的心腸很毒?”

“沒有,畢竟會特意接近我的小偷不多。”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蘇唯想了想,說:“事情太複雜了,我怕我一時間說不清楚,不過我答應你,等我想說的時候,會第一個告訴你。”

沈玉書沒再逼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了他半晌,說了聲晚安,便要離開。

“你去哪裏?”

“去長生的房間,希望明早醒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

燈關掉了,接着門也關上了,蘇唯獨自躺在黑暗中,有種莫名的空虛感。

閉着眼睛,來到這裏後的一幕幕像幻燈片似的在眼前閃過——竊物、被追擊、攀援,最後是墜落。

現在回想起來,每一幕都是那麽離奇,像是一塊塊拼圖,少了其中一塊,都無法拼成完整的圖形。

或許正因為太離奇了,所以反而讓人感覺不真實。

要說危險,以往他不是沒經歷過,但這次除了危險外,還有詭異跟恐懼,不是因為墜樓,而是墜樓的原因。

吊索之于神偷,就像手槍之于警察,是随身不離的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每次出發前,他都會認真檢查自己的工具,索繩不可能斷掉的,除非……

有人做了手腳。

蘇唯把思緒轉開了,不想再去多想這個問題,比起墜落到這裏的原因,現在他首先要做的是想辦法回去。

如果有機會回到現代,他一定告訴所有喜歡看穿越片的人,千萬不要相信電視裏的那些劇情,那都是假的,事實上根本沒人可以這麽快就适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以前的生活。

這種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了解。

他不屬于這裏,他很迫切地想回去,可是卻找不到方法。

所以他先去了貝勒路,卻沒想到那裏早就荒廢了,那棟住宅還在,卻人去樓空,門口鐵将軍鎖着,他問了附近的鄰居,鄰居記得很多年前那裏的确住了戶姓沈的人家。

沈家是從北平搬來的,夫妻兩人帶了一個小孩,家境很不錯,但他們過世後,小孩就被領走了,後來的事他們也不清楚。

當時他還以為上海那麽大,要再找到沈玉書會很難,卻沒想到機緣巧合,他們這麽快就遇到了,剛才他沒有說出這段經歷,是直覺告訴他沈玉書并不想提起以往的事。

也許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數,否則怎麽會讓他這麽巧地掉在船上,又這麽巧地遇到沈傲祖上的人呢?

所以,只要不放棄,就總會有辦法的。

沈玉書的希望落空了,第二天早上,他吃了飯,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蘇唯不僅沒離開,還大模大樣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看他的臉色,高燒應該退了。

沈玉書走過去,就見蘇唯的外衣丢在一邊,他只穿着內衣,棉被也踢到了床腳,睡相相當的糟糕,但不可否認他的容貌很出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蘇唯的頸下閃過光亮,卻是他那只從不離身的琺琅懷表。

沈玉書被表殼上的珍珠吸引到,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他想拿起來細看,手剛伸過去就被按住了,蘇唯睜開眼睛,嘴角向上翹起,露出一個壞壞的笑。

“在偷我的東西之前,不要忘記我可是偷祖宗喔。”

聲音有點虛弱,但更突顯了慵懶的感覺,在認識蘇唯之前,沈玉書從來沒想過一個人的嗓音可以這麽好聽,但很可惜,擁有這麽好聽聲線的男人是個賊。

“我說了希望醒來的時候,看到你離開。”

“每個人都說希望自己賺大錢,但事實上說這話的人都是窮鬼——希望這東西根本就是拿來騙人的,做事不能憑希望,而是要付諸于行動。”

蘇唯剛說完,下一秒他就被拉了起來,沈玉書的行為跟他的氣質完全不相符,簡直是冷漠而粗魯。

動作太劇烈,蘇唯的頭暈了一下,苦笑道:“我還是病人,你這樣對病人好嗎?”

“我只是照你說的來做——做事要付諸于行動。”

沈玉書取來體溫計,幫蘇唯試了體溫,又檢查他的頭部。

蘇唯的燒退下了,但後腦還有些腫,沈玉書又讓他下床走直線,看他的步伐,确定他腦部的傷應該沒有大礙。

蘇唯老實乖乖地都照他說的做了,最後坐回床上,問:“我沒什麽事吧?”

“再吃一劑藥,應該就會痊愈了。”

“不會還是那種草藥吧?”

“你如果不想馬上好的話,也可以選擇不吃。”

這句話戳中了蘇唯的死穴,為了早點恢複體力,他只能再自虐一次了。

“那我可以先洗個澡嗎?出了一身汗,很不舒服。”

早飯後,洛正去前面看鋪子了,謝文芳也串門去了,家裏只有長生跟他的寵物,沈玉書點頭答應了。

“洗了澡就請你離開,我們合作不包括我餘外提供住所。”

“這麽沒人情味?”

像是沒聽到蘇唯的嘟囔,沈玉書轉身走出去,半路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說:“你身上有股味。”

“啊,不會是汗臭味吧?”蘇唯急忙低頭嗅聞。

“不是,是古龍水的味道,我沒有聞過的味道,不過不讨厭。”

聽了這話,蘇唯緊張的表情轉為暧昧,“哈,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看來你的病情還沒有完全恢複,所以才會邏輯思維混亂——我說不讨厭你的香水味,沒說不讨厭你。”

“說得這麽直白,很容易傷人的。”

“如果傷到了你,那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不過我想說的是——昨天你被襲擊時,有聞到那個人身上有什麽味道嗎?”

“啊……”

被沈玉書提醒,蘇唯眼前一亮,那個偷襲者身上好像是帶了什麽氣味,但他不敢肯定,因為他昨天鼻塞,嗅覺不是很靈敏。

“看來我問了蠢問題,”看着蘇唯的表情,沈玉書就知道答案了,說:“你好好休息,水燒開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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