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生離死別
“師兄!你快醒醒啊師兄!”
“顧爻!什麽時候不睡偏偏這時候犯病啊?”
稚童在床邊大力地搖晃着床上沉睡的人,看他那一臉火急火燎的樣子顯是已經等了許久。
半晌,榻上的人才終于無力地拽了拽被子,翻過身來竟露出一張和憫憐一模一樣的臉!
他恹恹道:“阿赤,別搖了……你師兄這把老骨頭都快給你晃散架了……”
“什麽時候了!顧爻!”稚童阿赤喊道,“你正經點!淨魂都出事了!”
“什麽!”顧爻倏然翻身坐起。
“憫憐要帶魏尋去鳳囹圄,不知道你那好師弟又存了什麽鬼心思。我沒有聽風問雨的本事,麻雀把消息帶回來時怕是已經來不及了……”稚童說到這裏好像又來了氣,聲音突然拔高,“你說你怎麽偏偏這時候犯病!”
“阿赤,你也講講道理,這是我能控制的事嗎?還有,別老你師弟你師弟的叫,他也是你二師兄。”
阿赤聽最後一句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顧爻的蹤影了,只有對方的聲音還留在房中。
他低頭憤憤。
“沈淩逸?呸!我才沒有這樣的二師兄!”
魏尋已經随憫憐行至不暮海深處,就在剛才,已經越過了他上次收妖除祟的地方。
兩人一路無言。
海上又生明月,卻不複星辰流光與之相皎潔。
越是行至深處,魏尋就越發覺得禦劍不穩,倒不是為戾氣所擾,他只覺腳下一柄寶劍軟得像一灘爛泥,越來越難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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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凡器,自是不耐神獸戾氣高溫。”憫憐腳踏折扇,一路上第一次開口,他伸出手,在掌心結出一柄平平無奇的劍,遞到魏尋面前,“用這個吧,你那把再往前就該化成水了。”
魏尋看着那劍,心道這東西也太普通了些;通體沒有一絲花樣紋飾,劍光暗淡,形狀普通,連個像樣的劍鞘都沒有;實在瞧不出這把劍有哪一點比自己腳下的好。
但當他遲疑着接過劍時卻不禁呼吸一滞——
這劍,有觸感,有溫度,但……無重量!
他驚恐地看向憫憐,那張臉還是挂着點淡淡的笑,淡淡的寒,儒雅從容,瞧不出更多的東西。
他複又想起早上在大殿之上被憫憐桎梏的感覺,不由得脊背冒汗。
這人到底有怎樣駭人的實力啊……
不對,他到底還是不是人?
他聽了憫憐的話,換劍而乘。
不信也不成了,這劍自然是耐得住高溫戾氣,因為它根本就是憫憐的靈氣所化。
靈氣化形,他聽說過也見過,甚至現在自己也能做到幾分;但從沒見過誰能化出如此具象的實體。
要化出有觸感有溫度的實物,那得是傳說裏才有的故事。
他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幹得發緊。
複又再沉默中行了許久,魏尋只覺腳下的海面已隐隐泛着紅光,他擡頭看了看天,覺得海上的日出可能來得格外早一些。
“不是朝霞晨光的映射”,憫憐第二次開口,“要到了。”
魏尋覺得不太對勁,這人好像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可明明沒有靈氣探進自己的身體神識……
但這想法現在已經不再能驚着他了。
面前的男人也太古怪,反倒讓人覺得在這人身上發生什麽都不教人意外。
“以憐公子的實力要殺我大可不必挑在這裏。而且,別人忌憚我便罷了,你卻沒這個必要。”
他嘆了口氣,心中竟生出些坦然來。
“你第一次來清罡派就揪着我和肖一的事想教許清衍懲治我,但是不巧,我師父第二天就倒下了;你馬上又生一計,叫憫衆修書召集各門派,把我逼來了這兒;究竟是為何?”
憫憐在他身前停下,擡頭用下巴點了點前方海面,只道:“到了。”
魏尋擡眼望去,前方是一個巨大的火海旋渦,他伸手拉松了戰衣的領口,發現那一片衣料已經被汗水浸透。
是真熱。
“尋公子。”憫憐忽然回頭問道:“你可發覺,你是真的不太讨人喜歡。”
“好像是。”魏尋答道,他嘴角天生揚的翹,竟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瞧出兩分自嘲的笑意,“可我有什麽辦法,我對誰不曲腰哈背?到頭來還是不讨好。”
“無才之人善忌,無能之鳥善戲。”倒是憫憐收了笑,“真惡心。”
魏尋聽得出這話意有所指,但他的心思不在這上,并不打算接話。
憫憐接着道:“我沒本事殺你,連我師尊都不行……”
師……尊?
魏尋覺得這詞好像在哪本古籍秘書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了;但他可以肯定這不是一般仙門中人的稱呼。
“但今天我也不能容你就這麽回去!”
憫憐言罷忽然擡手一掌,魏尋甚至都沒看見對方的動作,人就已經從劍上跌落下去。
他看着自己之前踏着的那把憫憐的靈氣之劍追着自己飛來。
那劍看着鈍而無光,穿過他身體的時候卻是一點也不費勁。
都結束了嗎?
他又想起肖一,輕輕地道了句——
“對不起。”
這才駭然驚覺,此刻自己想起的不是卞星燦的懷抱,不是她離開時的解脫,更不是許清衍的恩情和忌憚,甚至不是肖一豁開的耳廓。
他在腦中最後一絲清明消散前,看到的是那年除夕夜明麗過漫天焰火的笑容。
那個曾讓他暗暗發誓要守護一生的笑容。
随着利劍的貫穿,他的嘴角居然伴着鮮血染上一抹最溫柔的笑意。
他安慰地想到,原來自己這一生在結束的那一刻,還是能帶走一些溫暖的東西。
可是,肖一啊……
對不起。
我曾想過叫你下半生不再荊棘裏赤足。
你那麽瘦,我想過餘生都背着你走。
想一輩子都立在你不用回頭就能瞧見的地方。
對不起啊,肖一……
現在怕是連同行也不能夠了……
我曾今隐忍克制,也終于坦然放肆;我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可以把你護在懷裏。
終于有一個人站在了我身後,可你沒有松開的手我卻再也握不到了。
我一生三負與你之約,若還有來世,你可別這麽倒黴再遇見我了。
他閉眼等着即将來臨的疼痛和死亡。
那劍正帶着他往火海旋渦的深處飛去。
顧爻回到房間時阿赤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步。
他一看見顧爻進門就急急的迎了上去,“怎麽樣了?”
但話剛出口,他瞧見顧爻臉上表情,便自覺這一句多餘。
果然顧爻搖了搖頭,“我趕到時他已經跌入鳳囹圄中,那地方,我亦沒柰何。”
“鳳囹圄遺三界而獨立——”阿赤大驚,“他怎可能進去?!”
“阿赤,冷靜。那是淨魂,只怕天地間沒什麽地方是他去不得的。”
顧爻摸了摸阿赤的頭,像是在給幼犬順毛。
“可鳳囹圄畢竟是師尊以身魂之力、父神血脈留下的封印,任他身負淨魂也只能有進無退。這天上地下若還有一處地方能困住他,便也只能是那裏了。也虧得阿逸連這都能猜得到,真的是太久不見,他長大了……”
阿赤憤憤地甩開顧爻的手,“你怎麽還能叫那個混賬東西叫得這麽親熱!”
“對不起,阿赤……”顧爻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被那孩子甩開的手,長嘆一聲将手背到了身後,“這名字我喚了幾千年了,總是有些習慣……改不掉。”
顧爻頹然地把手中折扇扔到一旁的卧榻上,閉上眼好像又看見了當初那個紅衣輕铠的少年橫槍立馬,迎着暮霭朝自己走來。
那是他初見他二師弟沈淩逸的畫面。
當時沈淩逸在他身前下馬,抱着那柄比自己個頭還高出許多的紅纓槍對他粲然一笑,露出酒窩和一排整齊的貝齒,甜甜地喚了句——
“師兄!”
那一抹正紅竟鮮活得叫天地都失去了顏色。
“阿赤,我想去見見他。”顧爻睜開眼說道:“從我帶你離開天界那天起,我便再也沒有與他見過面了;一千多年了……你可與我同去瞧瞧你的二師兄?”
“他一直都在尋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門去了!”阿赤氣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你可知道他這次到底想做什麽,就敢去見他?”
就是不知道才要去啊……
這話顧爻自然是不能說的,不然能把阿赤氣死。
不過想到沈淩逸,他的樣子隐約又有了些散漫;他撇嘴道:“還記得我剛帶你走的時,你可是天天纏着我,要我帶你去找你二師兄的,怎的現在終于如願,倒是近鄉情怯了?”
“顧爻!”顧爻這副做派果然又惹火了阿赤,“這個師弟你要認便自己認,從他沈淩逸第一次策動冥鳳現世的那一天起,我便沒有這個二師兄!”
“嗯,也對……”顧爻慢慢收斂了阿赤讨厭的樣子,垂眸道:“你配得起烈山赤這個名字,他沈淩逸就沒資格再受你一聲‘二師兄’。”
滅世冥鳳本是父神收服的上古神獸,随父神征戰混沌,嗜了太多的血。
直到父神劈開三界,訂立了三界法則之後身殒,越發的戾氣難馴;終于在失控後被父神唯一的血脈,天界第一戰神——姜石年封印。
姜石年以身軀鑄成了遺三界而獨立的鳳囹圄,又以魂魄之力結印将冥鳳封印進去,已愈千年。
這一切連民間的傳說的戲文話本都講得繪聲繪色,顧爻又怎會不知。
但他還是不能理解。
姜石年的力量雖不及上古父神,但卻是父神的唯一血脈。
為什麽身魂封印會孱弱至此?
每隔十六年他都按照姜石年的囑咐去修補封印,可是為什麽沈淩逸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策動了冥鳳現世?
而且之前冥鳳的每一次現世都是須臾一瞬,雖然所到之處生靈塗炭,但到底只能影響一小片的範圍就又被拉回封印中。
沈淩逸循環往複地做着這樣無意義的惡事到底是為什麽?
這一切的答案,或許只有沈淩逸能給他。
而且那一襲紅衣輕铠的少年,他的師弟,也曾今是他真心羨慕疼愛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恢複日更暫定每晚9點。
哥哥下線的時間不會太長,這期間可能會暫時用到一一的視角,不會太久!不要棄文!拜托拜托....
海上又生明月,卻不複星辰流光與之相皎潔。化用自《車遙遙篇》【作者】範成大·宋
原文: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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