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形容未改

三百年前,一場火雨耀遍人間,即使萬裏開外的人們也被晃醒,瞧見了天邊的紅雲炸裂。

三百年間,多少人事幾經更疊,滄海幾乎桑田。

清罡派早已不存,甚至沒有資格在仙門史冊中留下一筆。

仙門第二大派清靈派在掌門薛成訾暴斃後,新上任的年輕掌門在那場浩劫之後不到幾年便因私德被各大派圍攻,有人說其跌下山谷屍骨無存,有人說其隐姓埋名藏匿紅塵。

以利而聚的清靈派霎時之間土崩瓦解,樹倒猢狲散。

就連曾經盛極百年的憫安派在三位公子失蹤,掌門至今從未現身的情況下,也慢慢沒落在歷史的浩瀚長河裏。

關于三百年前的一切,正邪成敗已然沒有人去在意。

只有幾段經久不衰的故事,就如同上古父神劈開三界的神話一般,流傳在街頭巷陌,歷久彌新。

江南的富庶小鎮依舊熱鬧繁華,鬧市中有一處木質的吊腳小樓,是鎮上最大的茶寮,裏面有鎮上嘴皮子最溜的說書先生,聲情并茂地講訴着千百年來的愛恨情仇。

茶寮一樓的散座已經擠滿了客人,小二把裝着開水的銅壺高高地舉過頭頂,嘴裏大聲嚷嚷着“小心熱水”。

一聲淡藍色寬袖錦袍的男子身形高挑挺拔,帶着皂紗帷帽。他孤身一人踏進茶寮,雖是不着一語,安靜地往二樓的雅室隔間走去,但周身寥落出塵的氣質還是引得喧鬧中的衆人不住地側目圍觀。

臺上的說書先生已經擺好了架勢,身形略顯臃腫的茶寮老板拎着個破鑼走到臺上,“咣、咣、咣”地狠敲了幾下。

“開場了開場了!”老板滿臉堆笑,“老規矩,各位老爺們桌上都有今天的臺本,大家想聽哪一出就叫價,價高者得!”

“八號桌五兩銀子,買清靈派最後一任掌門俞珺和小狐仙兒的故事!”

“十五號桌十二兩銀子,買隔壁南國皇帝寵妃和侍衛的豔史秘聞!”

“二十七號桌二十兩銀子,買凜青山上尋公子和他那魔頭美嬌娘的悖倫畸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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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吵吵了!我出五十兩!”二樓雅室隔間裏傳出一個霸道甚至有點下流的年輕男聲,“就給我說俞珺和小狐仙兒那一段兒!”

“哇——”一樓散客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老板遇到這闊綽的客人也是高興得合不攏嘴,轉身就要去準備。

二樓另一間雅室內,方才帷帽皂紗的男子輕輕地招了招手,守在門邊的小二立刻勾着腰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男子沒有出聲,只遞出一張字條,上面押着一錠金子。

“掌、掌、掌櫃的!”那小二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樣一錠沉甸甸的金子,端在手裏連舌頭都不利索了,“二、二樓,天字七號房,買、買魔頭冥鳳大鬧岱輿山的故事!出、出價,一錠金子!”

茶寮內所有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巴倒吸一口涼氣。

要說還是這老板見過世面,愣了半晌後,他第一個回過神兒來,他“哐、哐”又敲了兩下銅鑼,轉身朝說書先生吩咐道:“愣着幹嘛呢?還不趕緊地準備着!”

二樓的那間天字七號房,另一男子悄無聲息的摸進隔間。

“師父。”他恭恭敬敬地朝之前帶着帷帽的男子行禮,“我就知道您又來聽說書的了。”

“俞珺回來了。”

剛才帶着皂紗覆面的男子已經摘下帷帽,可隔間內拉着簾子阻擋了光線,只有一道光束自窗簾的間隙中射進,剛巧照着他左側的下颚角。

他下颚的線條棱角分明中又不失溫柔,隐隐在微光的邊緣露出點上翹的唇角。

來人雖是喚他師父,但就這麽瞧着,這面相倒是比他那徒弟還要年輕些許。

“本子已經定了。”他伸手拿開占着坐的帷帽,示意才進門的男子坐下,“坐下一道聽一段兒吧。”

他的聲音也很溫柔,卻隐隐帶着點兒距離。

那名之前被喚作俞珺的男子行禮後坐下,語帶調笑道:“可是小狐仙兒的故事?”

“怎會。”帷帽男子淺淺一笑。

俞珺也跟着笑了笑,“那便是師娘的故事了。”

聽着堂下傳來一聲醒木的動靜,他知道這是要開場了,便識相地閉了嘴。

“三百年前的岱輿山可謂是巍峨高山,莽榛層林;鐘靈毓秀的洞天福地。憫安派有三位公子坐鎮,百年間號令仙門,莫敢不從!”

“可那一場天地浩劫之後,不僅憫安派名存實亡,就連岱輿山也險些被夷為平地……”

“這一切,都要拜那焚天滅世、弑殺成性的魔頭冥鳳所賜!”

……

“師父。”聽到這裏,俞珺緊張地看了眼沉在陰影中的人,“市井傳言,能有幾句當真,咱們還是走罷?”

“幾百年了,什麽樣的版本沒聽過。”暗處的男子抿了一口小案上的清茶,淡淡道:“無妨。”

“這對、對師娘……”俞珺局促道:“不公平。”

“你也是活了三百多年的人了,何時在這世上見過‘公平’二字?”看着俞珺還是尴尬地愣在一旁,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次去尋你的小狐仙兒,可尋到了?”

俞珺聞言眸色暗了暗,他默了良久才道:“尋到了。”

“尋到了?”帷帽男子平靜無瀾的語氣終于有了些波動,顯是對這個答案頗為意外。

他起身帶起帷帽,“我們走罷。”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并不運功,穿過熱鬧的街道,走過幽深的小路,往笠澤湖的深處走去。

三百年前,薛成訾一朝暴斃在肖一的劍下,那時的俞珺,還不到而立之年。

雖比不得曾經凜青山上十七歲就初登大成的尋公子,但也是小有所成。當年他被薛成訾于師門滅門的慘禍中救出,只把薛成訾當做救命恩人,拜入了薛成訾門下。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便是薛成訾滅了他曾經只有幾十人的小門派,為的就是得到他。

薛成訾一朝暴斃之時,他已經是清靈派中修為最高的一個,只差沒達到金身大成,于是順理成章地接過了清靈派的掌門權柄。

凜青山上那一出鬧劇發生之時,他還在從前那個幾十人的小門派裏,沒資格參與。岱輿山巅的那一場浩劫,是他第一次代表門派出現在這樣重大的集會裏。

他不會想到自己當初只是順着心中想法随口說出的一句話,會改變了自己此後的人生。

笠澤湖的深處隐着一處小小的茅屋,茅屋背後的後山明明已經遠離了城鎮的喧嚣,卻在華燈初上的此時燈火通明,炊煙袅袅。

師徒二人走到山腳下,山門前一塊一人高的石碑上,隸書篆刻了三個大字——

慕歸山。

那字跡的紅漆已然斑駁在歲月裏。

“師父,大寒已過,馬上就要立春了。”站在慕歸山的石碑前,俞珺駐步,“您今年春天還要閉關嗎?”

帷帽的皂紗輕輕地擺動,皂紗下的人做了個點頭的動作。

“那您今天晚些回茅屋罷。”俞珺擡頭望了眼山頂,“您一閉關就是數月,那幾個剛上山的小丫頭正是愛哭鼻子的年紀,到時候見不到您又該鬧了,我可真不知怎麽辦。”

帷帽之下的人沉吟片刻,還是擡腿邁過了山門。

二人沿着山間小徑,一路向上而行。一人帷帽輕紗,出塵如仙;一人恭謹持重,神色穆然。

慕歸山雖遠離鬧市,但有這二人行走其間,如論如何看來都是普普通通一座山中小村。

可随着二人在山中行遠,眼前卻真真是一座世外桃源。

道邊兩旁分列着整整齊齊的瓦房,家家門戶大敞,傳出菜肴下進油鍋的“滋啦”聲,也溢着飯菜香氣。

屋檐下有三兩成群玩鬧的孩童,也偶爾有幾個被父母拽着耳朵拎回家吃飯去。

吃罷飯的老人們靠在藤椅上,聚在一堆兒有一茬沒一茬地聊着天。

這便是一山少有所養,老有所依的人間煙火。

師徒二人從這濃重的煙火氣息中走過,看見的人們都會駐足躬身,遠遠地行禮,卻也并不再多言語。

山巅之上有一處較大的院落,俞珺一跨進院門便又一群孩子将他團團圍住。

“師父師父!我們的東西呢?”

“我的捏面人呢?”

“我的花裙子呢?”

“我的……”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将俞珺堵在門口,叫門外的帷帽男子也動彈不得。

“都買啦,都買啦!”俞珺挨個摸過孩子們的小腦袋,“你們不要圍在這裏吵到了公子,都和廚娘吃飯去!等會兒我來檢查,誰的碗裏有剩飯,我就不發禮物給他。”

安撫了好一陣孩子們才漸漸散去,他轉頭恭敬道:“師父裏面請。”

“孩子們還是更喜歡你。”帷帽男子走在前頭,“說什麽要叫我來吃飯,俞珺,你是有話要跟我說罷?”

“這些孩子都是師父一個個從山下各處撿回來的乞兒,他們心裏怎麽可能不喜愛、敬重您。”俞珺緊緊地跟在帷帽男子身後,“只是師父您平日裏不愛說話,他們便不敢與您親近罷了。”

走進小院兒深處無人的裏間,男子摘下帷帽,“你才是他們的師父,他們自然應該與你多些親近。”

“那這樣算來——”俞珺拘謹一笑,“您該是他們的太師父。”

“你我本非出自同門,我也沒有教過你什麽,算不上是你的師父。”

俞珺彈指點亮了房中油燈,帷帽之下的真容終于得現。

那張臉左不過二十六、七的模樣,生得英隽俊美,眉眼溫柔卻又帶着點疏離。

三百年間魏尋形容未改,卻又總是和原來有些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我回來啦!這章是過渡章,接下來就會慢慢進入劇情噠——哥哥的漫漫尋妻路!

這兩天飽受姨媽的困擾,每個月底月初總有那麽幾天不便碼字..前兩天欠下的章節我會在之後補上!

鞠躬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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