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

天氣越來越冷了，路上行人匆匆，誰都想早些回去躺進溫暖的被窩裏，而不是在冷風呼呼吹的街道上蹉跎徘徊。

仇小路也不例外。

他裹緊大衣急匆匆地有着，回去睡一會兒就得起，晚上還有夜班要去。

和以前朝九晚五坐辦公室的工作不能比了，薪水也更加少得可憐，好在工作的地方都是小商店，不需要簽合同，發工資也直接給現金而不用打到卡上。

這就意味着，仇小路幾乎用不到身份證這個東西。

他窩在這個小城市裏幾乎不怎麽出去，工資低物價也低，這樣下來兩年也攢了些錢。天越來越冷了，仇小路在考慮要不要辭掉夜班的工作，等來年開春回暖了再去找新的夜班工作。

但是今年冬天格外冷，仇小路很想花錢裝個暖氣，這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叫他舍不得辭掉任何一份工作。

“咳咳，咳，咳咳——”

仇小路回過神，看到路邊癱坐着個人，是個看不清面孔的年輕男人，天太冷而他穿得太少，一聲接一聲地咳着，咳得整個人都打顫了。

仇小路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幣，走近了才發現這個人面前沒有碗之類丢錢的東西，再看這個人，竟然一臉兇狠地瞪着他。

出奇的，竟然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年紀不大，面孔有些稚嫩，直接導致他瞪人的表情不僅沒能吓住別人，反而有些好笑。

“你……坐在這兒幹什麽？”

雖然沒有厚實的外套，裏面的衣服卻十分幹淨，頭發有些淩亂遮住了眉眼，卻沒有髒污垃圾之類的附着物。

仇小路有些臉紅，他可能誤會了。人家說不定坐在這兒等人呢，他卻當人家是要飯的，難怪要被瞪的。

“對不起我看錯了，”仇小路後退幾步，收回了面額不大的兩張紙幣，“不好意思啊。”

冷不防剛才還瞪他的男人，一下子紅了眼眶，一眨眼的功夫，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Advertisement

這麽冷的天，眼淚都要結成冰的，他這麽大個人了孩子似的哭，看得仇小路十分心疼，趕忙蹲下來好言安慰。

哪知他說了半天一句沒回就算了，對方哭完了眼淚一擦，又瞪着他，十分不客氣的：“你家住哪裏，我冷，我困，我餓！”

于是大冬天的，萬物蕭條的時候，仇小路撿了個人回來。

那人就是林漠。

那時的林漠大學剛畢業一年，還沒開始花天酒地，他會在不得不和仇小路擠進同一張被子裏的時候偷偷的臉紅，會在仇小路想方設法地問他的家人他的身世他的經歷的時候板着臉一言不發。仇小路有種自己撿回了一個青春期的兒子回來的錯覺。

這是個有故事的青年，仇小路這樣想，他會坐在窗戶底下，望着外面的天空整天整天的發呆，會在半夜神經質地大叫着醒來，也會在吃飯的時候，含着口飯流淚。

他叫林漠，其實是林黛玉的轉世吧？仇小路嘆氣，他每天要做兩份長工，根本沒有時間關愛這個年輕人的心理健康，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祈禱他哪天能走出陰影。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陰影的，仇小路也有，只不過日積月累下來，他對那片陰影的恐懼慢慢淡化，反而有些懷念起來。

然後開春後的一天，林漠表情清淡地告訴他，他要走了，去T城，讀書。

這是好事，他走出來了，規劃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這是好事，仇小路卻突然有些不舍起來，他是個沒什麽朋友的人，來了這裏後，朋友就更少了，于是微笑着告訴林漠：“去吧，有空回來看我，畢竟我們是朋友不是？”

林漠看了他一眼，“你和我一起去吧。”

仇小路下意識的搖頭，幾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男人。如果他去了T城，很容易被找到的。

“你在躲誰嗎？”林漠笑了，“剛好，我也要躲人，我們一起吧。”

仇小路猶豫了很久，經不住林漠的軟磨硬泡，認真考慮了林漠“你要老死在這個地方嗎”的問題，最後答應了一起去T城。

眼看着他快三十了，如果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記得他的話，他是不是也可以找個人依偎着過完剩下的時間呢？

畢竟人啊，是害怕孤單的生物啊。

林漠在T大上的大學，用他的話說就是，回了T城就是他林小爺的天下了，在沒有人能欺負他了。仇小路看到了他臉上張揚而明媚的笑容，心裏也跟着高興起來，高興他總算是度過了陰暗期。

到了T城的第一晚，兩個人約好了似的都從外面買了酒回來。

“應該再置辦一桌火鍋的。”林漠有些惋惜，又懶得再出去買。

“我買了幾個涼菜，天還沒有很熱，少喝點。”

“知道啦仇媽媽。”

仇小路有些氣短，又不好說什麽，抿了口酒。他酒量不好，只敢喝啤的，反觀林漠，買了紅的白的啤的一大堆。

“林漠，你的錢哪裏來的？”

“什麽錢？”

“買房子的錢。”

林漠晃了晃酒瓶不以為意：“我在T大念大學的時候家裏就買了的，我沒花錢。”

很普通的一間單身公寓，但是在T大周圍，又是T城市中心，那價格肯定不便宜。

大學住宿舍就好了，還特地買了房子，林漠的家裏人一定很溺愛他，卻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我們家很有錢。”見仇小路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林漠有些生氣地拍了拍地板，“真的啊，我爸是富商來着。”

仇小路還是不怎麽相信，因為不管是衣服還是配飾——林漠連塊像樣的手表都沒有，也不用手機，從來沒見他打過電話，衣服什麽的，也都是地攤貨……

不過有錢人家的私生子什麽的，是會一會兒過得比普通人家還艱難，一會兒又會飛黃騰達……

“我爸啊，被我氣死了。”

仇小路腦子一震，清醒了些。

“我大學畢業那年，不顧家裏的反對，非要和個男的在一起，我爸活活被我氣出了腦血栓。”

仇小路有些結巴：“腦血栓不是什麽嚴重的病，能治好的吧？”

林漠搖搖頭：“辦完我爸的身後事之後，雖然覺得很對不起他，我還是跟着那個男人去了他的城市工作，生活，總以為只要我過得好，對我爸的虧欠就少一點，可是……”

林漠咕咚灌了一口酒，仇小路想起撿到他的時候，那個落魄的渾身帶刺的青年。

“後來呢？”

林漠扯着嘴唇笑了笑，“後來他結婚了。”

“啊……”

“這沒什麽，男人之間的感情，我爸不接受，他的父母當然也不會輕易接受，我可以理解，可是你知道嗎仇小路，你知道我心痛的是什麽嗎？”

林漠一拳接一拳地砸着自己的心口，好像打在皮肉的疼痛能覆蓋裏面的疼痛一樣。

仇小路抓住他的手，幾乎要掉下淚來：“我知道的，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他叫我做他的地下情人，然後在他的妻子發現的時候，說是我勾引的他！”林漠聲嘶力竭，“我勾引的他？小爺我勾引的他？他一窮二白連人品都沒有了小爺會勾引他？！哈哈，真他媽笑話！”

仇小路一把将林漠摟進懷裏，拍着他的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

gay圈裏并不如童話中所說的那樣純情美好，在現實的打壓下，多的是性格扭曲三觀毀壞的人渣。誰叫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貪圖一時爽快呢。

後來仇小路慢慢知道了，之所以那天林漠會那麽狼狽，是被男人的老婆捉奸在床，拉扯扭打衣服沒來得及穿完攆出來的。

男人在這個小城市的地方政府裏坐公務員，妻子是頂頭上司的女兒，能不能升職，升到什麽程度都要仰仗他的老丈人，所以即便沒有愛情，男人還是娶了老婆結了婚。

那天男人站在一邊，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膽怯神情寒了他的心。

“我其實早有預感，”林漠喝得有些多了，眼睛都眯了起來，“所以我跟他走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告訴他，我氣死了我爸，他沒留一分錢給我……”

“仇小路，你說，如果他知道我很有錢的話，還會去娶別人嗎？”

仇小路拿走他手裏的酒瓶：“你喝醉了，睡吧。”

将林漠弄上床，仇小路倚在床頭，睡不着了。

酒精能使人麻痹，也能使人興奮。

仇小路抱緊自己，突然又想起了千裏之外另一個城市裏的男人，一個有些亮棕色頭發，輪廓深邃的男人。

他其實對他很好，仇小路想，只是，他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他喜歡安逸，喜歡平淡，喜歡一成不變。而那個男人恰恰相反，他喜歡浪漫，喜歡出其不意，喜歡他的生動，哪怕在床事上也喜歡做到極限。

所以歸根到底，并不是因為哪件事的沖突矛盾，只不過是兩個人不合适罷了。

仇小路閉上眼睛，打算明天開始找個正式的工作——時隔三年，男人說不定早就忘了他找到了新的滿意的情人，男人不像是長情的人，說不定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伸手摸了摸心口有些冰冷地戒指，曾經那麽熱烈的情愛啊，終究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