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紀棠始終沒應聲，趙西洲看過去才發現她冷汗直流，臉色蒼白的厲害，他忙問，“怎麽回事，身體不舒服？”

緊接着又問，“要不要去醫院？”

紀棠無力地低下頭，整張臉埋進臂彎裏，趙西洲湊近才聽見她虛弱地說，“停車，你別說話，讓我歇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快哭出來一樣。

趙西洲原本因原計劃被打亂、煩躁的心情奇異般平靜下來，心裏湧上一股憐惜，伸手覆上了她單薄的後背。

說起來，這麽多年，他沒見她掉過眼淚，也沒見她流露過脆弱。

他的紀秘書，外表看起來柔弱，實際上內心很強大，工作中專業做到極致，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生活中對他無微不至，懂分寸知進退，從不黏人，不任性，不矯情，不需要額外分心關心和呵護，很好養，很宜家。

正因如此，他才選她作為未來共渡一生的那個人。

所以他難得多了幾分耐心，手掌沿着那瘦削的脊背一遍遍撫摸着，試圖給予一些慰藉。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

半個小時後，紀棠坐了起來。

趙西洲的耐心差不多也到頭了，他收回手掌問道，“好點了？”

紀棠沒應聲，翻出包包裏的化妝盒，開始抹粉補妝，放下粉餅後打了個腮紅，再擡起頭時，巴掌大的小臉妝容精致有氣色，如果不注意略微發紅的眼角，誰都看不出來她掉過眼淚。

趙西洲又問，“剛才怎麽了？”

“突然肚子疼。”

紀棠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

Advertisement

“多喝熱水。”

趙西洲随口囑咐，轉頭叫司機繼續開車。

紀棠瞥了他一眼，唇角不禁露出一抹嘲諷，趙西洲餘光捕捉到，似乎意識到什麽，他轉過臉，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指撥了撥她胸前披着的長發，手掌落在了她肩上，清冷的嗓音關心道，

“最近換季容易生病，你要注意保暖，待會兒回去，我叫人煮紅糖姜茶，你多喝點。”

紀棠掀起眼皮，不動聲色地看進他眼裏，清晰地看到他的愛護和關心都是假的，而手指不經意摸過手表所掩藏的情緒，那才是真的。

他這個人，從小接受精英式教育，紳士風度早潛移默化刻到骨子裏，其實生性涼薄，冷情冷性，對別人的關心客氣，絕大多數時候出于他那個層次上流人表現的禮貌和教養，事實上任何與他無關的事，他置身事外，從不會在不關心的人和事上浪費時間。

所以這也一直以來給了她一種錯覺，他是在乎她的、愛她的，不然為什麽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為什麽會給結婚的承諾？

可就在剛才，她的世界陡然崩塌了。

她想起夢裏“紀棠”跟準婆婆錄綜藝的事，再冷靜下來細想，很多過去的情節就像一對齒輪的鋸一樣，只要找到吻合的點，就全部對上了，對不上的地方因為小意外造成，最終結果卻是不變的。

就像昨晚，夢裏小說中“紀棠”跟趙西洲參加完酒會，一起回了望京國際公館，一起睡下一起起床，現實中她因為一時情緒問題，沒跟他一起回去，情節發生了一些細微變化，導致“買禮物”的事，是司機第二天清早告訴她，而夢裏是昨晚睡覺前，趙西洲親自囑咐她的。

今天她買禮物很順利，也是因為“紀棠”花一上午的時間精挑細選過，最終選出來的禮物保留在她潛意識中，所以她照着買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然後剩下的時間內再次發生小意外，遇到Tony老師給她改變造型等等。

但是趙西洲在臨近家門口告訴她錄綜藝的事，跟夢裏小說情節一模一樣，沒有一絲改動。

現在不管她信不信，她炮灰女配的身份成了事實，她必須做出選擇，避免将來凄慘的下場。

“你剛才說，伯母請我跟她一起錄節目？”

紀棠提起力氣問了出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缥缈得就像隔着一個世界。

趙西洲完全不知道她此時想法，只看到她古怪好一陣，便叫司機把車開慢點，正想着措辭怎麽提起剛才的事，經過紀棠肚子疼和她不在狀态的反應，他再提那話時，莫名産生了些愧疚。

幸好，紀棠主動提起了。

他按了按眉心，略帶歉意地說，“棠，不好意思，這事本該提早跟你說，但最近忙我們兩的事，加上跟進新項目的談判進展，一時忘記了。”

他嘆了一口氣，“要是你昨晚在我這邊過夜，我可能就不會忘了。”

紀棠為他的說辭感到惡心。

在夢裏的書中，他倒沒這麽虛僞，他一提節目的事，“紀棠”就很緊張地問他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提早說，他吃準她不僅不會翻臉拒絕，還會想辦法跟上他的節奏，只潦草地說了句忘了，就直接帶她回了龍灣別墅。

現在她态度變了，他就屈尊纡貴地找了個根本經不起推敲的借口，本質依舊沒變——不會設身處地為她考慮一下。

紀棠透心涼，但即便如此，也沒想過離開趙西洲，這源于她性格中的韌性，不會輕易放棄和退縮，而是積極的尋找出路。

她很快想通小說中“紀棠”結局悲慘的重要原因就出在“趙西洲”身上，他對她什麽态度，決定了他家人怎麽對待她，現實生活中，她如果不改變趙西洲，最終只會重蹈覆轍。

而且她不僅要改變趙西洲對她的态度，還要改變自己對他的态度，不能再像以前對他事事包容。

完美的愛人不會橫空出世，相愛容易相處難，只有他們都做出改變，才能改寫人生。

她暗自做了決定後把汽車前後座的擋板升了起來，使後面成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轉頭跟趙西洲說，“西洲，上節目的事我答應你，因為事到臨頭，我不想叫你為難，但以後你再這樣不給我選擇和準備的時間，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趙西洲看向她，她臉上寫滿認真和堅決，俨然這話不是說說而已。她不說馬上答應，考慮了半天就這麽對他說話？這不像從前的她，準确說不像她從前對他的态度。

他雖然不可思議，卻發現自己沒有反駁的餘地，他答應母親通知紀棠一起上節目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紀棠有拒絕的可能，他也不可能這時候因為紀棠這麽說就翻臉，臨時給母親找來一個替換的準兒媳。

他頭一次體驗到什麽叫下不來臺，最終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紀棠還沒放過他，接着就說，“你還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跟伯母一起上節目難免發生摩擦和矛盾，到時候你得站在公平的立場解決問題，誰都不能偏袒。”

“你跟她好好相處，怎麽可能發生矛盾？”

“你答不答應？”

“……”

司機在前面接了個電話，敲了敲擋板，擋板升起後他小聲說，“趙總，太太打來電話，問你們什麽時候到，節目直播已經開始了。”

“馬上。”

趙西洲說，他臉色不太好看，頭一次被人逼這麽緊，手指在領口解開兩粒扣子後，身子前傾重新坐了坐，也沒看紀棠就說，“我答應了。小俞，開車。”

大型直播互動真人秀《豪門婆媳》，作為12小時直播的網絡節目，終于在午時整點開播。

龍灣別墅這邊，陳璇妝容精致，一身旗袍，坐在那裏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無處不在地散發着強大氣場，她在女兒趙如雪的陪伴下，出現在網友們面前，先微笑地打了個招呼。

《豪門婆媳》第一季邀請了三對豪門婆媳，分別是女子體操第一人娜娜和她出身名門的婆婆，最近剛複出的九十年代偶像劇掌門人周庭，和她白手起家打造出豪門家族的女強人婆婆，最後一對目前網上熱度最高，八十年代老牌明星陳璇和準兒媳紀棠。

陳璇和紀棠熱度這麽高，得益于趙西洲，趙西洲是京圈貴公子，雖然本人低調內斂，雄厚的商業背景注定讓普羅大衆高不可攀，卻在被網友們發現他長得比男明星還好看時，就成為千萬少男少女的夢，受到熱烈追捧。

還有他跟趙如雪的關系，當年趙如雪一出道就是名導大制作，影帝影後老戲骨給她作配，最後被扒出背後金主趙西洲，趙如雪親自辟謠兩人關系，對外透露了兄妹關系。

這在當時引起轟動，還出來很多“哥哥為妹妹圓明星夢”的金桔。

至于紀棠，在月前趙西洲對外宣布訂婚消息時，網友扒出此未婚妻只是一個秘書，沒什麽家世背景。

現在網友們紛紛湧進陳璇的直播間，不管羨慕嫉妒還是好奇，都想親眼一睹紀棠到底是誰，有什麽本事攏住了男神的心，嫁進豪門。

陳璇打了招呼後，趙如雪也緊跟着打了招呼，還說，“我哥和他女朋友馬上到，現在我跟我媽帶大家參觀一下我們今天的午餐吧~”

直播間早被彈幕淹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終于等到了終于開播了我進來了！！！！”

“馬丹啊啊啊我好卡到底進來多少人！！！”

“我靠啊這個別墅好大，真正的有錢人生活啊啊啊啊啊！！！”

“趙如雪真的是趙西洲妹妹啊，我小時候還看過陳璇的電影，她兒女都這麽大了，她保養真好，果然豪門太太生活令人羨慕啊！”

“陳璇阿姨！！！”

“趙如雪我愛你，如雪美美噠，今天真漂亮，媽媽真年輕，兩個人站在一起跟親姐妹一樣啊啊啊！！”

“我靠這個午餐絕了，這哪是午餐，足夠開宴會了啊！！”

“沒人跟我一樣進來等趙公子的嗎？”

“趙公子我愛你啊啊啊啊啊啊！！”

“男神什麽時候出來？？？？？”

有人發現問題，“都沒發現趙如雪剛才說什麽嗎，趙公子不是訂婚了嗎，她怎麽還說那是他哥的女朋友？”但迅速被淹沒在成千上萬的彈幕中。

趙西洲的汽車到了龍灣別墅門口，節目組已經等候在那裏，他還沒下車，導演就迎了過來。

趙西洲下車前還是拍了拍紀棠後背，“直播已經開始了，等下導演會交代一些注意事項，你別緊張，午餐我陪你們一起吃。”

紀棠點頭，下車。

導演這邊交代後，他們一起走進了庭院。

節目組號稱別墅內外總共布設上百個機位，360度零隐私無死角記錄生活細節，所以他們一露面，就進入了網友視野。

“啊啊啊，男神來了！！！！！”

“這就是他未婚妻？我靠這個身材這個顏值……”

“總算懂了為什麽能嫁入豪門，果然看臉的世界……”

“可太他麽漂亮了！！！！！！！！！！！”

“這個長相太美了吧，比趙如雪好看千百倍啊，這個姐姐怕是被豪門耽誤的明星選手。”

“酸了酸了，果然好看的人只跟好看的人一起玩兒，男神未婚妻這個顏值，就算不嫁豪門，嫁個富二代什麽一輩子吃香喝辣被寵着妥妥的。”

“集美們，豪門沒那麽容易嫁，都看利益交換的，男神也沒那麽傻，不會單看臉啊，我更傾向于這個未婚妻本身就很優秀的。”

鏡頭下，陳璇和趙如雪得知趙西洲到了，就來到門廳迎接。

“哥~”

趙如雪幾乎飛撲到趙西洲懷裏。

趙西洲雙手扶住她肩頭，笑着說，“這麽大了，還往哥懷裏撲？”

“我想你啊，好久沒見你了！！”

“我看你想的是禮物。”

趙西洲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彈幕瞬間被這絕美的兄妹情羨慕到了。

只有紀棠看到陳璇朝他們瞥了一眼，目光沉了沉，似乎不喜歡他們親密的互動，但她那種細微的眼神稍縱即逝，再看時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天衣無縫。

她主動打招呼，“伯母好，如雪，你好。”

趙如雪假裝沒聽見，還跟哥哥膩在一起，陳璇笑了笑，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幾個人走進客廳。

紀棠把禮品禮物都拿出來，特意說明，“我這還是頭一次來伯母您這裏，跟西洲挑選了些禮物，希望伯母和如雪喜歡。”

“未婚妻居然頭次上門？？？”

“不會吧，不是訂婚了嗎？訂婚前兩家父母要見面啊，而且像這種豪門家庭，肯定會邀請未來親家來家裏參觀一下，她都是頭次上門，那她父母根本就沒被邀請來過吧？”

“告訴你們嫁進豪門沒那麽簡單，趙如雪之前都稱呼她未來嫂子，是他哥的女朋友，而不是他哥的未婚妻！”

“我靠，其實壓根就看不起未婚妻這種普通家庭吧，她倒是拿了那麽多禮物，我看陳璇都沒多看一眼，趙如雪裝都裝不住，還翻了個白眼，太尬了！”

“确實好尬啊，這場景看着就好窒息！”

陳璇臉上是笑着，但沒多少熱情，客套地說，“你跟西洲回來就回來，帶這些東西幹什麽，家裏什麽都不缺。”

然後叫女傭把她準備的紅包拿出來，遞給紀棠，“你頭次上門，伯母就給你封個紅包當見面禮吧。”

禮包厚厚一沓，分量很足。

彈幕又炸開了，

“得有三四萬吧。”

“這也太少了吧，不給個首飾什麽的拿出來也好看？”

“我靠你們都是有錢人嗎？三四萬還少？你們頭次到準婆家，婆婆給你們多少見面禮啊？”

“就是不少了，只是心意而已，人家結婚的時候婚禮婚紗首飾豪車什麽不是男方出錢，不知道這個紀棠這邊能出多少嫁妝？”

紀棠接紅包之前看了趙西洲一眼。

趙西洲說，“媽給你的，你就拿着。”

紀棠接過來，“謝謝伯母。”

下一秒紅包不小心掉在地上，裏面的錢掉了一地。

紀棠發出輕微的一聲愕然，在陳璇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過去，緊接着整個房間陷入了沉默。

直播間瞬間被滿屏問號占領。

在無數網線的另一端，觀看直播的網友們差點笑到頭掉，紛紛把看到的這一幕發到各大論壇某博某瓣，直播還沒結束，一條“陳璇見面禮”的熱搜就在兩小時後迅速登頂。

陳璇火了。

其實陳璇上節目的目的很簡單，一方面炫耀豪門生活，滿足虛榮心和優越感，另一方面想利用直播形式，對準兒媳明褒暗貶，讓她知難而退，而今天的見面禮就是下馬威。

紅包裝得不是百元大鈔，而是一沓五十元紙幣。

她就是為了告訴紀棠，她根本不喜歡她，她也吃準紀棠事後不敢告訴趙西洲，但千算萬算，沒算到她居然能把紅包裏的錢撒了一地，在萬千網友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