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趙西洲在重症監護室十七天後醒來, 生命體征正常，轉入了普通病房。江寒來後就往病房裏沖，被趙雪雁一把拉住, “等等、等等！你堂舅正跟人談事着呢！”

江寒, “剛醒來就談事？”

趙雪雁複雜地看他一眼, “還不因為你外公跟舅外公把持趙氏的事……”

“天天這麽争來搶去有意思嗎？！”

“行了，大人的事兒你別管，待會兒進去撿好聽的說, 叫你堂舅別想七想八的, 好好休養身體才最重要。”

剛說完病房門開了, 一衆趙氏高層人員安靜地魚貫而出，趙雪雁詢問過趙西洲精神狀态怎麽樣，才輕輕推了把江寒, 放他進去。

江寒進了病房就見病床上躺着個人，脖子上戴着護頸, 頭上包紮着紗布, 一只腿裹着石膏高高吊起在支架, 眼睛是閉着的，臉上沒什麽血色, 躺在那裏, 整個人都顯得很羸弱。

他開始還沒認出這就是他那個氣質矜貴、威壓深重的堂舅。

他走近了注視着他蒼白的面孔, 才想起堂舅今年也不過二十八歲, 要不是平時總不茍言笑又拒人千裏之外，他都忘了他還很年輕，從小至大順風順水，恐怕從來沒遭過這種罪。

他原本急吼吼來了想告訴他，紀棠姐因為他出事故遭受了多少網絡暴力, 等見了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的時候，完全說不出那種話了，只輕輕喊了聲，“堂舅……”

趙西洲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

江寒勉強笑道，“堂舅你逃過一劫，必定後福無窮，剛剛跟他們談完話累嗎，我要不要找醫生過來看看？”

趙西洲看起來是極累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連轉動眼球都很累似的，過了一會兒嘴唇才動了動，聲音十分嘶啞，“她有沒有來過？”

江寒，“……”

果然叫他來跟紀棠姐有關。

他本來也想叫他知道紀棠姐受了什麽，好自責一番的，改變主意後就只能往輕描淡寫裏說，便盡力裝作若無其事，一臉迷茫道，“誰啊？”

Advertisement

“……紀棠。”

“哦沒有啊，我們平時拍戲也很忙，有時候忙起來連個囫囵覺都沒。”

趙西洲眼睛裏突然就湧動着眼淚。

他哭了。

雖然他很快偏過頭去，控制着呼吸、胸膛沒有太大起伏，試圖掩飾過去，還是被江寒發現了。

江寒內心微微震撼，産生了一種堂舅表面強大冷漠，內心卻脆弱到不堪一擊的錯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病床上的緣故。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假裝沒看到，正想削個蘋果就聽趙西洲平複了心情後追問道，“那有沒有聽她提到我？”

……這。

為什麽還不死心啊？

江寒總算知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多少有點來氣，“沒啊，你們不是分手了麽，她為什麽還要提到你？”

趙西洲猛地側過臉，眼角還有點濕潤，但目光跟刀子一樣銳利，江寒跟他對視片刻，最後還是慫了，他站起來道，“……堂舅，你還是好好休養身體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趙西洲喊住他，“那天，為什麽她會跟你一起去看演唱會？”

江寒後背僵了一下，“大家都是同事，私底下約好……”

“她跟姓路的談了？”

“你一直瞞着我幫他們打掩護？”

趙西洲步步緊逼，江寒信了他就是衆叛親離，也改不了骨子裏強勢的毛病，他每說一句，他表情就裂開一次，最後忍無可忍轉過身來，

“堂舅，你問這些有意義嗎？紀棠姐現在根本不喜歡你，而且你知道你車禍的事給她造成多少災難……也不能完全說是你的原因，但就因為她是你前女友，你做的每件事只要跟她牽扯上一點點關系，就成了網友攻擊她的理由，她們說她面相不好，專克老公跟婆婆，把舅外祖母去世也算在她頭上，這些天你躺在這裏的每分每秒，她都被人罵到狗血淋頭！你還問她會不會來看你，會不會提起你，你說會嗎？！我看她都來不及恨你才對！恨不得沒認識過你！”

“你不是說紀棠姐說過你自私嗎，你怎麽還沒認清你就是自私，當初為了有理由去劇組，就把我是你堂外甥的事告訴大家，你有沒有問過我我願不願意被你說出來？我好不容易靠自己有點人氣，現在黑子一冒出來就說我是資源咖，紀棠姐都跟你分手了，你想挽回就是把她生活和事業搞一團糟才高興嗎？她有沒有跟路前輩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前輩至少比你好，我也看得出來人家是真心喜歡紀棠姐的，他敢在風口浪尖上盡力保護她，你能嗎，你做到了嗎！”

他一口氣發洩完，趙西洲面色越來越蒼白，最後一把抓掉身上的輸液管劇烈地咳起來，趙雪雁聽見不對沖了進來，見趙西洲蜷成一團，而自己兒子呆呆站在一邊，她吼道，“快去叫醫生！”

江寒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去又怎麽叫的醫生，只看見一大波醫生護士進來出去，場面一片混亂。

趙雪雁将他拉出去，嚴厲道，“你跟你堂舅說了什麽？他這時候不能受刺激，我實話告訴你，趙氏這麽大攤子，你外公舅外公再怎麽折騰都撐不起來，公司早晚回到你堂舅手裏，他要是完了，咱們趙氏就完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到時候誰都別想好過！”

江寒手裏攥着一把汗，嘴唇哆嗦的說不出來話。

趙雪雁見他吓壞了，又心疼不已，但顧不上安慰，裏面趙西洲情緒激動，醫生要打鎮定劑，他不許，一直抓着胸口喘粗氣，那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像瀕臨死亡發出的聲音，傳出病房叫人心髒跟着難受，很擔心他撐不過下一秒。

江寒渾渾噩噩，害怕的同時極度後悔自責。

時間一分一秒往過熬，裏面終于安靜些了，再過一會兒醫生們魚貫而出，悄聲告訴趙雪雁，“他不叫打鎮定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了，現在很虛弱，你們家屬進去陪一下，不過千萬別再刺激到他了。”

趙雪雁忙道，“我進去吧。”

醫生，“……他還是叫剛才那個小夥子。”

趙雪雁這次嚴肅警告江寒，才不放心地放他進去，江寒慢吞吞來到堂舅病床上，見他又變了一個人似的，從脖子到臉上都撅紅了，毛細血管出血，起了一片一片的小紅點。

他眼尾很紅，眼睛濕潤，身上都是濕汗，虛弱的樣子像是剛從水裏打撈上來，身上不動，只有胸膛一起一伏。

江寒站在床尾望着他，“……堂舅，對不起……”

趙西洲眼皮耷拉着，露出來的半只眼眸落在他身上，聲音有氣無力，“你沒錯，我知道你不想待在望京，今天回去搬出去吧，”

“……走之前，可不可以幫堂舅做最後一件事？”

顧丹秋的要求很多，也很怪。

早上第一輪面試他走馬觀花了一遍面試人員，等十一點的時候留下五個人。

紀棠是一個，一個央戲學生，兩個老演員，還有一個咖位最大的顧影後顧念之。

紀棠聽着耳熟，後來才想起當初陳璇看中旗袍世家的窦媛，窦媛跟這個顧念之是閨蜜。

林琳在五個人進來之前，偷偷告訴她，顧念之很能豁的出去，早想拍顧丹秋電影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直接放下架子過來面試，甘願當配角。

林琳猜測顧念之就是最後人選，紀棠怕是要當陪跑了，但這話不能往出說，沒有臨到陣前讓自家藝人洩氣的道理，還是極力給紀棠打氣，她長得最好看，怎麽着也能在顧導演面前留個好印象，說不準哪天還能有機會呢！

紀棠笑笑就跟幾個演員走了進去。

五個人站成了一排排，顧丹秋走了過來，也不用她們展示演技，就光站着，他在每個人面前站了一會兒，來到了紀棠身邊，一會兒叫她擡起頭，一會兒叫她側過臉，伸出手指，張開嘴巴等等。

紀棠垂着眼一一照做，大概半個小時候後，顧丹秋叫其他三個人離場，只剩下了她和顧念之。

那兩個老演員不解，這連演技都不展示，就被淘汰了？她們臨走時幹脆問了緣由。

顧丹秋道，“你牙龈有些長，她耳垂太小。”

“？？？”

從沒聽過這麽離奇的原因。

兩個演員都是一臉震驚，随後讪讪走了。

顧念之笑出聲，“顧導演，接下來是不是該展示才藝了？”

顧丹秋點頭，“你們一人跳一段舞吧，不會跳現在就可以離開了，或者可以向我承諾兩個月內可以把舞跳好也可以暫時留下，我事先聲明，我不會用替身的。”

顧念之早有準備，也沒把紀棠放在心上，率先就跳了一段民族舞。

紀棠跳了一段中國舞。

顧丹秋點了頭，兩人都通過了，然後說，“下個禮拜再面試一次，具體時間地點會有人通知你們。”

顧念之的經紀人過來給她披上大衣，殷勤道，“顧導演，這都中午了，咱們出去吃頓飯吧。”

林琳看着眼急，也忙說，“對，出去吃個飯吧，您忙了一上午可太辛苦了！”

顧念之冷笑了一聲。

她經紀人狠狠瞪了林琳一眼。

顧丹秋對這些明争暗搶沒什麽反應，擺了擺手，“你們想去就去，別管我。”

顧念之和經紀人大概跟他打過交道，了解他這個人，就沒把這話放在心上，順其自然道，“行，那您忙，我們先走了。”

兩人經過紀棠和林琳身邊時，還嗤笑一聲，好像笑她們不懂事似的。

林琳叫紀棠先出去，她還想借機再跟顧丹秋搭上幾句話，拉攏下感情。

紀棠拉住她小聲道，“走。”

林琳，“你先出去，我……”

紀棠強行把人拉出來，林琳出門就哎呀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上趕着丢臉啊，我跟你說，對付這種人就得厚臉皮，就算他是陽春白雪，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啊，我……”

紀棠打斷她，“我看了他人物專訪，他屬于一心搞藝術那種人，你越糾纏他越不愛理人，說不準反而弄巧成拙。”

林琳才想起以前聽人說某老板出大價錢，非要塞人進去，顧丹秋直接把人拉黑，連面都不肯見，誰說都不管用。

她，“……”

怪不得顧念之她們客套一下直接走了，還給了那麽個看笑話的眼神。

她拍了拍胸口，“幸好你拉住我了，看來我呢還得好好修煉一下，不能把所有人一概而論，都使那套厚臉皮哈。”

兩人往外走，到了地下停車場，林琳電話響起，她接過後趕緊打開了手機，潦草看了一遍後忙道，“紀棠，你快看看！”

停車場另一邊顧念之和經紀人還沒走，正在車邊站着不知道幹什麽，顧念之突然猛跺腳，“他怎麽發這種東西！！”

她經紀人拉了她一把，示意朝後看，顧念之看到了紀棠，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才上了車。

紀棠不知道顧念之跟她多大仇，莫名其妙被瞪一眼後接過手機，就見一個叫“趙西洲”的賬號，發表了一段長文。

他引了話題，#紀棠##每個人都欠她一個道歉#，然後講道，“最該跟她道歉的那個人是我，我出事與她無關，我母親去世與她無關，她卻因我前女友身份承受太多不該有的非議。

別人對她不公平，我不能對她不公平。

我與她認識六年，交往五年，她是趙氏最優秀的員工，是我身邊最可靠的夥伴，也是無微不至照顧我的愛人。

當初交往是我愛慕她，主動靠近她，她原本實習結束出國深造，因為我留在了趙氏，原本想做項目，又被我強行留在身邊做秘書，她提分手之前我知道我們矛盾重重，但完全沒有顧及她感受也沒有當回事，直到她與母親上直播節目，節目前她是最後一個知道自己要上節目的人，快到龍灣時我才通知她，是通知，不是商量，也沒有任何詢問。

回想起來我次次這樣自作主張，從未将她當做戀人，反倒比對下屬還苛刻，而她次次容忍，哪怕質問，也被我理所當然反駁回去。

我站得高高在上，早忘了她有血有肉，會難過傷心，也怕冷淡和忽略，她給的愛和包容是我次次傷害她的底氣，分手後試圖挽回，還曾恬不知恥問她，我可以給你最好的生活，滿足你一切幻想，你除了好好愛我，還拿什麽站在我身邊？

我真愚蠢自大，可笑至極，既要她依賴我又要她獨立堅強，想讓她成熟又想讓她乖乖聽話……她就在我苛責下給了我最熱忱的青春，而我給了她痛苦和災難。

昨天我醒了但睜不開眼，一直幻想她在身邊，但恍惚之間看到她質問，我不在乎她更不會維護她，她為什麽要把這段感情堅持下去？

那一刻我難受至極，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對，她都說對了，普通夫妻戀人尚且需要相互理解扶持，我又憑什麽占着便宜什麽都不想付出？

我錯了，真的錯了，對不起棠，當初沒有珍惜，分手後糾纏不休，一次次将你推向深淵，那些罵你的人盡情來罵我，不要針對她，她沒有任何錯，唯一的錯是當初一片真心錯付了人。

棠，對不起，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也是最棒的，我不配愛你，也不敢奢求你原諒，望你安好，望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