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樹精和花妖着實過了幾天神仙眷侶的日子,他嘴皮子發癢,添油加醋地把小妖們的故事說給花妖聽。
花妖也不嫌他啰嗦,耐心地聽着,聽到符河向青樓女子學習魅術那段眼皮一跳,再聽得小蛇去了怡紅院便更是有所思地望着樹精。
樹精正說的激動:“那怡紅院的女子可不同于尋常人,精通魅惑之術,是個頂個的誘人,書生進去一個腿軟一個。”
花妖擡眼道:“你見識過?”
樹精摸摸鼻子:“沒有。”
他早年下山是有這方面打算的,誰能想一道天雷下來,全打亂了套。
說來說去,還是得怪那破爛仙人,哪裏渡劫不好,偏跑他們跟前挨雷劈。
樹精想着想着,表情就黯了下去,憤憤然坐下身,也沒心思繼續講故事了。
花妖瞧着他的臉色,心中幾回思量,忽地明白了什麽似的,轉了個身,紅衣變成彩衣,一道水袖直甩到樹精身上。
“官人,你……”
可惜他剛開了口戲腔,天上一陣驚響傳下來,壓過了他的聲音。
花妖立時僵住了,打雷他不知聽過了多少回,然而這道聲音使他本能的顫栗,仿佛五百年前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在他僵住的同時,樹精已是拍案而起。
“這回又是哪個破爛仙人渡劫,渡到瑤山來了!”
他本就憋着一股怨氣沒地出,當即撸起袖子往外走,不料一開門,一只小狐貍順勢滾了近來,骨碌骨碌直滾到花妖的腳邊。
符河無暇顧忌形象,攥着花妖的褲腳,看向樹精,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怎、怎麽辦,我家小和尚好像要飛升了。”
樹精:“……”
花妖略略回神:“誰?”
符河深怕他們沒聽清,扯着嗓子喊道:“我家小和尚引天雷了。”
樹精一直都曉得符河帶上來的和尚絕非凡人,但萬萬也想不到,旁人修煉百年也未必能得道成仙,他一個破了色戒的和尚,年紀輕輕的,這就要飛升了?
對于此等罕見事,樹精只能想到一個理由:瑤山風水好啊。
符河見他們不說話,更着急了:“是不是挺過天雷就必須飛升了,我不想讓他飛升啊。”
樹精問:“你家和尚的意思呢?”
符河想都不想地答道:“他住持都不當了,怎麽可能去當仙人。”
花妖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對他說道:“他本不是修仙人,竟然能走向天道,可是悟出了什麽?”
符河搖頭:“沒有啊,他天天陪着我吃喝睡,書都看得少了,只說了句‘千年未解,生為何求’,然後就打雷了。”
花妖聞言伸手在他額上一點:“笨狐貍。”
若是往常,符河定要張牙舞爪一番,眼下他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單是期冀地看着他們倆。
“既不想渡劫成功當仙人,也不想渡劫失敗變焦屍,”樹精為難道,“那只能想辦法替他擋過天雷了。”
符河毫不猶豫道:“我替他擋。”
樹精無奈地說:“以你的修為,最多擋一道雷,沒用的,還是我……”
“我來吧。”花妖突然開口道。
樹精詫異地看着他:“你不明白天雷的恐怖,況且于情于理都不應該你來。”
花妖笑道:“我比誰都清楚天雷的恐怖,況且于情,我欠你一段恩情,于理,我的修為比經過一次重創的你要高,難道說,你并沒有把我當瑤山的一份子,認為我這個外妖沒資格幫你們?”
“怎麽會,”樹精笨嘴笨舌地解釋道,“我……”
“那就好,”花妖打斷他,“沒時間了。”
雷聲一聲比一聲近,瑤山的小妖們盡數跑回家中,設下結節,唯有那還了俗的前任和尚,大無畏地站在山頂,雙目直視天空。
他離了寺院,自知枉費住持的栽培,如同那些自廢武功的武林人士,再沒有念過經,用過咒。
面對轟然天劫,和尚巋然不動,面不改色,盡顯仙人之姿。花妖看到他的瞬間,就明白了他上蒼為何選了他。
下一個瞬間,和尚周身散發出蓬勃朝華之氣,一道無形的屏照在他面前展開。
五百年前,只是受到天雷波及,已然讓花妖初嘗痛失所愛的悔恨,五百年後承受鋪面襲來的天雷,那份鑿進心裏的鈍痛,竟沒有想象中難捱。
“不用怕。”
耳邊是樹精的聲音。
“我和你一起。”
剎那間,透明的屏障散發出瑩瑩綠光。
花妖失神地望着那散發着生意的綠光,殘破了五百年的空缺仿佛一夕之間,填滿了。
他喃喃自語:“原來我一直以來,等的不過是這句話。”
……我和你一起。
五百年前他們皆以為對方是□□凡胎,心裏自然地把彼此化為異類,五百年後,他們終于有了攜手面對困境的機會。
花妖的眼眶熱了,眼尾的紅,好似一抹火焰,點燃了蒼白的臉頰。
然而,稍一失神,結界立刻漏出一個小口,藍紫色的電光直竄而入,直擊和尚的面門。
樹精驚呼道:“不好!”
他喊的卻不是和尚,而是一躍而起的狐貍。
漏出的電光毫不留情地打到了符河的身上,打得他小小的身子在空中痙攣一陣随即墜在了地上,冒出一縷焦煙。
面不改色的和尚霎時變了臉色,面色慘白般地摟住他心愛的小妖。
符河硬提起一口氣,勉強一笑:“放心,以我的修為擋住一道天雷綽綽有餘。”
和尚痛心至極,虛虛抵住他的額頭。
“傻妖。”
花妖暗嘆癡兒,再不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接下來的三道天雷。
樹精道:“我們擋了這許多的雷,是不是可以攜手升天了。”
花妖厲聲喝道:“不許胡說。”
樹精攝于花妖的氣魄,乖乖閉上嘴巴,再不敢胡言亂語。
那一道接着一道,一道重于一道的天雷,終于在撕裂天空的閃光中結束了它的使命。
花妖長噓一口氣,汗水已然濕透了衣裳。
和尚抱着符河,滿懷謝意道:“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兩位日後若有需要,定當牛馬效之。”
樹精忙道:“客氣了,客氣了。”
像和尚這樣的人,千年難出一個,比他們精怪稀罕多了。
符河此時,精疲力竭,蜷起身子,混混睡去了。
樹精分出一根樹杈,點上他的心口,探看他的元神,半晌,微笑道:“沒有傷及元神。”
和尚又道了聲多謝,旋即起身帶符河去靈泉修養。
花妖望着他們疊在一起的背影,喃喃道:“無怪乎你離不開瑤山。”
樹精看到花妖面露羨慕,想了想,道:“攜手飛升你不願意,攜手看看瑤山風景你可願意?”
花妖定定地望着他,慢慢笑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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