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依靠

溫瓊此人十分張揚,身邊夥伴又多,尉遲離打老遠便能看見她腦袋上別着的花簪子,在人群中異常惹眼。

尉遲離沒有貿然上前,而是耐心在後面跟着,直到太陽落山,溫瓊才意猶未盡地向夥伴道了別,心滿意足地往城東走。

她只帶了兩名小厮,都扛着或抱着各種物件,落在了後面,走得十分艱難。

這讓尉遲離的行動異常順利。

她環視了一番,兩三步便躍上了牆頭,順着房頂跑了一段,随後縱身躍下,正好落在了溫瓊身邊的巷口。

然後伸手一拽,便将人擄了過來,溫瓊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正想大聲喊人,嘴便被人用力捂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尉遲離帶着她,悄無聲息往巷子深處退去,沒被任何人發現。

“五是灰!敢嗚嗚嗚嗚嗚……”溫瓊拼命掙紮着,尉遲離卻紋絲不動,一只手緊緊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悄然摸進了她的袖口,将那枚镯子拿了出來,貼身放好。

她想了想,又從錢袋裏拿出三兩銀子,放了回去。

尉遲離搖搖頭,她原本一個進步好青年,乖巧好市民,自打來了這古代,三天兩頭動手揍人不說,如今竟還真的當街搶劫。

想來想去,似乎多半都是因為柳羅衣。

尉遲離認命地又補了一兩銀子當精神損失費,然後手一松,下一秒便竄上了房頂,消失不見了。

溫瓊冷不丁沒了束縛,連忙拼命大口呼吸,随後驚恐地抱住腦袋,尖叫起來:“來人!有歹徒!來人啊!”

尉遲離這事兒做得極為幹淨利落,待回到大街上時,又是堂堂正正一個好漢,沒留下絲毫罪證。

待她兜兜轉轉摸索回客棧後,月亮都挂上了柳梢,灑下一片涼水般清澈冷清的光,尉遲離拿起那镯子對着月亮看了看,深深嘆了口氣。

她這是怎麽了,幹嘛對柳羅衣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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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的镯子在月光下反而沒了白日裏的那般古舊,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新銀,籠罩着朦胧的光影,尉遲離将它擦了擦,重新放回了袖子。

柳羅衣此時應當已經睡了,明日再給她吧。

尉遲離大步跨進門,想着躺在舒适的床榻上,一覺睡到天亮,卻在上樓之時,聽到了幽幽的哭泣聲。

尉遲離停住腳步,脊背冒出了冷汗。

該不會是……尉遲離甩甩腦袋,摒棄腦子裏冒出來的奇怪念頭,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往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這間客棧建在河邊,背面便是流水潺潺的桑流河,是孤江的分支,北至北域,南往南湘,順着它能眺望得極遠,越過重重大山,直至綴滿星辰的天邊。

客棧為此修了一個臺子,專為觀景所用。

尉遲離站在略有些有力的晚風中,衣擺被吹得在身後搖曳,她小心翼翼地踏上臺子,看見了一個羸弱的背影,正微微顫抖着,縮成一團。

尉遲離放下心來,不過只是一剎那,心便又像被人揪起來一樣,有些難受。

她蹑手蹑腳地走上前,輕咳了一聲,柳羅衣聽見動靜,吓了一跳,忙低頭在衣袖上擦了擦。

“那镯子,很重要吧?”尉遲離問。

柳羅衣點點頭,沉默着。

“是你的?”

“我娘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她開口,可能因為哭久了,聲音顯得比平時軟糯了不少。

“要回去睡覺嗎?”尉遲離站到了她面前,半蹲下問。

柳羅衣搖頭。

“那你閉上眼睛。”尉遲離用上了她這輩子所能發出的最溫柔的語氣。

柳羅衣睫毛顫了顫,抖落了一滴水珠,然後順從地閉上了。

尉遲離拉過她冰冷的手,然後将镯子輕輕套了上去,柳羅衣感覺到了異樣,她睜開眼,盯着自己的手腕。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将頭埋在膝蓋裏,大聲哭了出來。

所受到的苦難,習慣了的壓抑,刻在骨子中的卑微,第一次,暢快地宣洩着,如同下了多天雨的河道,最終潰堤。

尉遲離伸手替她擦着眼淚,卻沒想到,柳羅衣哭着哭着,竟向她這邊傾斜過來,縮成一團,靠進了她的懷中。

這還是柳羅衣第一次如此主動地拉近她們二人的距離。

尉遲離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在那一刻突然變為了空白,她半蹲着,雙腿很快就沒了知覺,但卻沒有動。

肩膀上一片濕熱,尉遲離伸出手來,想拍拍她的背,卻停在了半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平息,再過了一會兒,便沒了動靜,尉遲離這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沒事吧?”

沒人回答,尉遲離心道不好,連忙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來,只見柳羅衣雙目緊閉,臉上淚痕猶在,不只是睡着了,還是一時間大悲大喜,暈了過去。

“唉,拿着女主的劇本,卻混得這般悲慘。”尉遲離自言自語地吐槽,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溫柔。

她先是扶着柳羅衣靠在了欄杆上,自己這才站起來,然而因為腿還是麻的,差點從欄杆上一頭栽進河裏。

“靠!”

————————

翌日一早,柳羅衣睜開眼,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去夠床邊的茶杯,手臂卻不慎磕在了案幾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柳羅衣愣住了,她将手收回來,舉到自己面前,古舊的镯子挂在她手腕上,與皓白的肌膚對比,異常地和諧。

原來昨日,不是夢?尉遲離真的幫她拿回了東西?

昨夜的記憶潮水一般湧進她的腦海,柳羅衣猛地将手捂在心口,臉上火辣辣的燙。

她就那麽……靠着尉遲離,哭到睡着?

柳羅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覺得自己心跳得越來越快,像是要從嗓子眼裏吐出來一樣。

“柳羅衣,你是不是瘋了!”她小聲警告着自己,想要将镯子取下來,卻發現竟然正好卡在了上面,怎麽拔都拔不下來。

她折騰了好一陣,直到手都紅了,也沒能将镯子弄下來,最後只好放棄,皺着眉頭一頭躺回了床榻上,蒙住了臉。

她突然又伸出手,用力拍在床榻上,砰的一聲,将方才推門進來的柳玟裳吓了一大跳。

“阿姐,你怎麽了?”柳玟裳長舒一口氣,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床頭的案幾上。

柳羅衣沒說話,依舊蒙着臉。

“阿姐?”柳玟裳見狀慌了,急忙走上前,想要掀開被褥,卻發現怎麽都扯不開,“阿姐,你沒事吧?我去叫大夫!”

“慢着!”柳羅衣連忙道,她猛地坐了起來,低着頭拿過茶盞,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覺得心中平靜了些。

柳玟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松了口氣:“我還當阿姐又生病了呢,臉紅成這般。”

“什麽?”柳羅衣擡眼。

“方才在走廊遇到尉遲公主,她給了我這些吃的,說讓您補補精氣神兒,還說您昨夜病了,讓我好好照顧你。”柳玟裳說,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開。

食物的氣味夾雜着藥草香,充盈了整間屋子,柳羅衣覺得自己方才平靜下去的情緒又開始不安分了。

她在自己腰間狠狠地掐了一把,心道:“柳羅衣啊柳羅衣,你在想些什麽!”

“對了,尉遲公主還說,今日便要搬到宅院中去,讓我們收拾收拾,同她一起。”柳玟裳興奮道。

“阿姐,尉遲公主是我這輩子遇到的,除了爹爹以外,對我們最好的人。她武功也好,我定要求她收我作徒弟,我想參軍,當大将軍,以後保護阿姐!”柳玟裳笑得有些羞澀,不好意思地撓着頭。

柳羅衣垂下眼眸來,點了點頭。

一個人總幫自己,自己總歸會産生些依賴的,絕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往後,再感謝她好了,柳羅衣想。

尉遲離在沒進到宅子裏面的時候,從未想到它能大到這種地步。

門口挂着“尉遲府”三個大字,一進門,便是左右兩條長廊,長廊看着有些舊了,上面的紅色斑駁,但卻別有一番風味,長廊圍着的是人造園林,山水皆有,化大為小,幾只鳥兒站在假山上,快樂地翹着花尾巴。

尉遲離一邊張着嘴巴,一邊往裏面走,長廊一路連接整座府邸,中間岔路極多,繞到宅院後面,還有個清澈見底的湖,湖上蕩漾着兩條紅色小木舟,一切都如畫一般。

尉遲離激動地一拍欄杆,道:“沒想到啊,我尉遲離有一日也能成富二代!還有這麽大的房子,真是揚眉吐氣!”

辛然見狀,慌裏慌張地上前掰開尉遲離的手:“這是剛找人修繕的欄杆,公主可別将它拍爛了。”

柳羅衣安安靜靜聽着,輕輕勾了勾唇角。

“看見那小木船兒了嗎,我帶你上去看看?”尉遲離突然轉過頭來,笑着對柳羅衣說。

“公主去吧,我待着便……”

她的話說了一半就飄散在了空中,因為尉遲離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摟住她的腰,腳尖踏地,二人便越過了欄杆,向湖面而去。

柳羅衣從未體會過這般強烈的失重感,她吓得閉上了嘴巴,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尉遲離的手臂,害怕地閉上了眼。

尉遲離有心逗她,手微微一松,柳羅衣尖叫出了聲,一把抱住了尉遲離,将整個人都貼在了她身上。

柔軟的觸感,讓尉遲離腦子裏一陣轟鳴,心道一聲不好。

奶奶的,玩脫了……

只見原本平靜的湖面上,突然濺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尉遲離在最後的時刻将柳羅衣扔到了小木舟上,自己則一頭栽進了水裏。

岸上的辛然和柳玟裳都愣住了,一時間面面相觑。

“不應該啊,我家公主輕功可是一等一的好。”辛然呆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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