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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這頭,外間一張梨花木桌上擺放着好幾盤子的膳食,什麽小酥卷,玉指芙蓉糕,雞絲糯米羹…全都往外冒着熱氣。

旁邊站着幾個丫鬟,本該伺候着主子用膳,可自家主子興致不高,皆面面相觑,不敢吭聲。

貼身伺候周氏的大丫鬟春蘭看了看周氏的臉色,柔聲勸道:“夫人,這大喜日子,可別生悶氣,仔細自個兒的身子。”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前個兒老爺的話也不是故意的,想來都跟夫人一樣為着少爺着想。夫人關心少爺的生活,老爺也同樣關心。夫人何必因着這事與老爺置氣。”

說完又觀察了下周氏的神色,見着好了些許。便擡手給周氏布置碗筷,又從一旁的小丫鬟手裏接過幹淨帕子,執起周氏的右手細細擦拭起來。

雲夫人周氏靜靜坐在那裏由着她動作,垂了垂眼簾,“道理我都懂,可一想到我的容兒平日裏居然過着這種日子,我這心裏啊,就跟堵了道牆一樣難受。”

“娘親在難受什麽?說出來看兒能否為您解憂。”

雲夫人話音剛落,就接了道少年音。音色清潤,如珠落玉盤,叮咚作響。

周氏擡眼,就見門外頭走進來的少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外袍,像雨洗過的顏色,襯着他精致的眉眼,格外清隽。

雖然五官還未完全張開,但已能窺見以後的風華。

桌邊站着的小丫鬟立刻為小主子拉開靠近周氏的一張凳子,另一個大丫鬟春桃連忙為雲容布置餐具。

見着無人說話,緩和氣氛道:“少爺來的正好,夫人正想着您,您就趕着來了,可見母子連心。”

周氏一聽,立即把粘在兒子身上的目光給拉回來,找回自己的思緒,岔開了話題。

“我難受什麽你不知道?小沒良心的,也不多來看看自己親娘。”

雲容笑了笑,沒搭話。

周氏也沒指望他能給自己個答複,畢竟是雲逸管着他,父子兩也不知道在幹嘛,整日的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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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能每過兩日就定時來給自己請安,陪陪她已經不錯了。

這樣想着,身邊又有兒子陪着,周氏心緒也就慢慢沉澱下來,自然也有了吃飯的心思。

掃了眼桌上的膳食,剛想叫人下去準備兩道雲容喜歡的吃食,就聽到身邊少年的聲音響起,“是我疏忽。娘,往後我每日都來與你請安問好如何?嗯,另外,我會盡量多抽時間來陪陪你。”

沒等周氏反應過來,雲容接着補充道:“早膳兒已經跟父親用過了,娘你不用操心我的。今日早膳,我就在旁邊來陪着娘用吧。”

周氏只來得及消化前半段,至于後半段,那對她來說不重要。

她此刻內心充斥着激動,歡喜。

她的容哥兒說要每日來與她請安問好?還要多抽時間來陪伴她?

她一直以來都感覺自個兒跟兒子不親,沒跟自個兒女兒相處時的那種相依相伴的感覺。

雖然容哥兒對她十分恭敬,但她心裏就是不得勁兒。

今日容哥兒突然說出這話,是不是代表他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心窩裏?他心裏還是跟她親的?

周氏楞楞的盯着眼前擺放的一盞牛乳,心裏酸澀的厲害,連着鼻子也開始發酸。

雲容敏銳的感覺到了他娘的情緒變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是早晨他爹把他娘氣的恨了,他娘直到現在都氣的沒回過神來。

可他一不了解事情經過,二不擅長安慰別人。

只能逮着他爹的不是,吶吶道:“娘,早晨爹這事做的不對。哦,何止是不對,簡直是可惡,可惡至極!這幾日我們都別搭理他,晾上他個三五日,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娘,你就別生氣了吧?”

看着自個兒兒子在那裏生硬的安慰自己,周氏是又感動又好笑。瞧瞧這都怎麽安慰人的,盡說些胡話。一看到容兒哥,她還怎麽生的起氣。

周氏嘴角綻放出了一抹笑道:“娘怎麽會為了一點小事兒生氣呢?早就心情舒暢。至于你爹,讓他睡幾天書房就知道厲害了。”

雲容看到周氏喜笑顏開,松了口氣。伸出修長的手指,舉筷給周氏夾菜,陪伴周氏用膳。

飯後,雲容看了看房門口,也沒見着一點影子。略略疑惑,還未開口,便聽周氏道:“你大姐姐今日在你祖母那兒作陪,就沒過來用膳。算來你應該也有五六日沒見着她了,左右一會兒你是要和我一起過去,姐弟倆剛好可以相見。”

一見到兒子左右張望,周氏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這個情形她也樂見其中。

畢竟兒女感情好,她這個當娘的自然也舒心。

雲夫人周氏就這樣帶着雲容去往後院,穿過長廊,又經過了個小花園就到了壽康院。

此處栽着許多西府海棠,因為再過不久便是花期,此時枝頭上已經裹着小小的花苞,顯得可愛小巧,格外喜人。

雲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守在院子外頭的兩個小丫鬟遠遠的就看到了主子們,一個連忙進去禀報,一個恭敬的俯身行禮。

“夫人,少爺好。”接着擡手打簾,把人給請了進去。

進了房門,屋子格外寬敞,四角都燃着火盆,暖和的很。中間擺放的青銅鎏金三足熏爐煙霧袅袅,整個屋子都彌漫着一股子檀香味。

正前方的主位上坐着個神色和藹的老太太,穿着一身深紅色的金絲織錦服。

正在和身旁穿着一襲銀紋繡百蝶度花裙的少女聊着什麽,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副愉悅模樣。

看着娘兒倆從外頭進來,才漸漸止住了話題,擡眼看了過來。

雲容看着自家祖母,躬身行禮道:“孫兒見過祖母。”

老太太趙氏樂呵呵的看着自己最喜愛的孫子,打笑道:“知道你孝順,但在祖母這沒那麽多規矩,随意一點。”

說完看了看旁邊的少女,“像你大姐姐一樣,活潑點才好。”

“她那叫頑皮,這能一樣嗎?”周氏沒好氣的接了一句,自己女兒什麽德行,自己能不知道?盡知道在長輩面前賣乖讨巧,一到私底下就得原形畢露。

原坐在凳子上看見母親和小弟站起身來的雲裳,含笑的面容沒一丁點兒變化。

還微微低了下頭,顯然一副受教模樣。看得雲容眉梢微挑。

老太太看着母女倆,“我看裳兒姐就很好,頑皮一點也沒什麽,左右是在我這老婆子身邊撒嬌。”

“那我也得跟祖母撒嬌撒嬌。”雲容從周氏旁邊撲到了趙氏身邊,抱住趙氏的一只胳膊搖了搖。

“孫兒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罷,變戲法一樣從手上拿出了個紅色描金邊兒的窄長盒子放到趙氏手上。

此時外頭已經大亮,清晨的陽光透過镂空雕花的木窗格子散落進來,光暈裏些微灰塵飛飛揚揚。

有一縷碰巧落在雲容側臉龐,光線倒映在他眼底,讓他原本就近似琥珀色的眸子越發剔透,像極了琉璃,映襯着眉心一抹鮮紅朱砂。

美,美的驚人。

趙氏低頭看着攀伏在她身邊的容兒哥,第一時間竟然不是對孫子有心的欣喜,也不是着急去看送的禮物,反而是感嘆容兒哥怎地不是個女兒家?不然得要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他腳下。

按照她活了這麽大歲數,見了這麽多人的眼光來看,這容貌說是橫掃整個上京城也不為過。

哦,也不對。

老太太仔細想了想,從記憶裏扒拉出來一位。拿他跟自家孫子比對了下,再次确定了這個想法。

也只有他,皮相能跟自個兒孫子相提并論。

雲容瞧着老太太居然在愣神,以為自己撒嬌沒到位,把祖母給吓到了。果然,他就不适合撒嬌這夥兒計。

自己真真是腦抽了才會聽大丫鬟夏竹的建議,他尴尬的就想起身,恢複往日的溫文守禮模樣。就發現自兒個母親“呀”了一聲,三雙眼睛都盯住他,直往他身上瞅。

這火辣辣的視線堪比現代x光,看的雲容渾身不舒坦,好似自己身上沾染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尴尬,萬分尴尬。其中似還夾雜着一點羞赧。

“容兒哥,你會撒嬌?”

“小弟,你,你沒事兒吧?”

雲容:“……”

這也不能怪她們。雲容從小到大,都克己複禮。就算是在親人長輩面前也是如此,态度端正的很。為人溫潤如玉,卻又給人距離感。

就像是天上雲,水中月。雖然年齡不大,心智卻遠超常人,平日裏就跟雲尚書雲逸給她們的感覺一樣。

但是現在,就剛才。容兒哥居然在撒嬌?向他祖母撒嬌。

這這這,好比一個啞巴突然開口說話,街邊蹦了個人出來指着你喊娘一樣的驚訝。啊,不,是驚吓。

雲容;“……”

好吧,他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以前的那些個作态莫非是不太行?他一直以為她們是滿意的。

雲容,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叫這名兒,可見與這名字的緣分。

他原來在二十一世紀待的好好的,并不具備穿越的潛質。也沒有什麽看小說吐槽啦,給別人寫勞什子的含淚血評,更沒有身體不适,熬夜猝死。

連過馬路都小心又小心,車禍發生在他身上的概率幾等與零。

他不過就是午時靈感爆發,興致勃勃準備畫幅畫,可畫還沒做完吶,人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穿到了這個也叫雲容的四歲小孩兒身上。算算日子在這裏也待了快十年了。

雲容待的這兒年號稱宋,大宋朝。但此宋非彼宋,當朝皇室國姓玉可不姓趙。

在中華歷史上出現過的短命王朝隋,在這個時代可不是短短存在了三十幾年,而是延續了七百多年的歷史。

當然,後面的唐朝什麽的也就壓根兒沒出現,直接是大宋朝統治,玉家的天下。簡而言之,就是歷史出現了斷片兒,這是個完全架空的王朝。

大宋朝民風開放,相對于中華古代歷史上對女子的偏見和苛刻,在這裏顯然要寬和的多。

當然,最令雲容不可思議的是這裏居然男風盛行,上到王公貴族,官宦世家,下到平民百姓,販夫走卒。

貴族子弟大都喜好豢養男寵,外頭青樓小倌層出不窮,衆人皆為之“風流。”

雲容剛穿到這來的時候,“小雲容”正好被雲尚書從周氏那抱過來,準備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周氏那時鬧得正厲害,點名兒指着要他回去。

可雲容壓根沒跟他“娘”接觸過,怕被周氏發現端疑,察覺自個兒兒子換了個芯子,根本沒敢往正院那邊兒去。只跟着他“老爹”雲逸去前院養着。

所幸他年紀小,性子沒長定,每日都一個樣兒,過段時間再去正房看周氏應該就能糊弄過去。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雲容也就放開了那點子對不住原身母親的心,去努力融入一個新環境。

但沒想到,雲逸把他帶身邊養着,輕易不讓他踏足後院。說是沒過十三歲就得好好收心,怕他從小長于婦人之手,被一腔慈母心腸給糊了腦子。

只定時放他去與自個兒親人請安問好,敘敘情。

起初雲容去向祖母,母親,大姐姐見禮時很是無措,心裏還有着少許的尴尬。

但後來被親人們細心關懷,感受着家人關愛。人心都是肉長的,雲容也不例外。

日複一日下來,雲容也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對這個世界産生了一種歸屬感,一種名為“家”的東西充斥在他心頭。

他想對她們好,但他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讓他頂着個幾歲的殼子去向長輩們撒嬌賣萌,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既然不能以尋常小孩兒的态度去對自個兒親人,那就只能找別的方式去對待他們。

可憐雲容前世是父母親人去得早,完全不知道如何與家人相處。唯一拿得出手也就是他畫壇大師的身份,可在這事兒上這并沒什麽卵用。

他也就對親人加倍恭敬,溫文守禮,努力變成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而導致了如今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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