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中秋（上）

魏來并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所以在第二天一早，她便讓人将那封早就已經寫好的辭官奏折送了上去。此刻的她尚不知命運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所以在奏折被送走的那一刻，她只覺得輕松無比，仿佛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終于落地了一般。

清晨的陽光灑在堅硬冰冷的盔甲上，去除了夏日的浮躁，竟也能讓人感覺到一絲柔和溫暖。魏來擡頭看了看頭頂蔚藍的天空，只覺得心中一片豁然開朗，于是臉上不自覺的揚起了一抹笑容，和平日裏習慣性的微笑不同，那笑容仿佛也帶上了一絲暖意。

辭官的奏折終于送了上去，但只要回複的文書一日未曾送來，她便還是定北軍黑甲騎兵的統領。所以魏來只是在營帳外稍稍站了片刻，便像往常一樣扶着刀慢步走去了校場。

前些天的加量操練終于還是讓這些因為得勝回朝而浮躁起來的黑甲騎兵重新恢複了往常的精銳。當魏來出現在校場前的高臺上時，下方黑壓壓的一片騎兵早已經整整齊齊的列好了方陣，不僅是人，便是連他們身下的戰馬，也看着精神無比。

穿着整齊的盔甲，收起了滿臉的微笑，此刻的魏來身上透着一種無法忽視的威嚴。她沉着眼将高臺下那些昂首挺胸的黑甲騎兵掃視了一遍，心裏暗自點了點頭，也還算滿意。

昨天的事情魏來并沒有忘記，所以在看着眼前這些黑甲騎兵一派訓練有素的樣子後，她便也開始認真的思量起今天的訓練量是不是該減一減了。只是在想這問題的時候，她的目光卻是下意識的落在了昨晚那一營人的身上……

沒有忘記昨天那事兒的自然不止是魏來一個人，還有那一群敢八卦頂頭上司，還不巧被頂頭上司當場抓包了的倒黴蛋。此刻被魏來沉着臉一看，一個兩個的背後都開始冒冷汗了——雖然他們将軍不是那種會公報私仇的人，但得罪了上司的後果總歸不會讓人覺得愉快。

幸而，魏來也确實沒有要公報私仇的想法，除了當時在帳外聽着有些尴尬之外，她甚至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她想了想後，并沒有像那群倒黴蛋擔心的那樣在今天繼續增添訓練量，反而打算将訓練量減少三分之一。

“小魏将軍。”魏來拿着令旗，剛準備命令黑甲騎兵開始訓練，高臺下便有人開口喊了她。她低頭一看，卻是當初一起去靜明湖游湖的絡腮胡老吳，只是那時老吳的官階便低她半階，如今差得更遠，卻是不敢再大着膽子直接喊“小魏”了。

“吳将軍找我有事？”魏來探着身子問了一句。

老吳叮叮咚咚的跑上了高臺，目光往臺下的黑甲騎兵身上掃了一眼，略有些羨慕和感慨。面對着魏來時，倒還是一臉正色：“小魏将軍，元帥讓我和你說說，別操練得太過了，今天可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這都到中秋了？！魏來有些恍然。從軍七年，定北軍在北疆的時候日子并不好過，尤其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胡人都會趁着軍心浮動過來搗亂。論起來，他們也有好些年不曾過過中秋了，只有第一年時，她還曾躲在營帳裏偷偷想過家……

“嗯，知道了，我有分寸的。”魏來的恍惚只是一瞬，回過神後便也鄭重的點了點頭。

老吳聞言大大咧咧的一笑：“那就好。”說完卻沒急着走，又問了句私話：“今日中秋，你我家中都不在京城。有幾個兄弟準備約着晚上一起出去喝酒賞月，可要一起？”

魏來眨了眨眼睛，然後果斷的拒絕了。她可沒忘記上次游湖的教訓，沒事兒還是別和這群人參合了。

老吳見狀略有些失望，卻也沒多說什麽，說完該說的話便也轉身離開了。

魏來見着人走下了高臺，這才轉身面對着黑甲騎兵道：“今日中秋，便不加訓了。下午訓練完之後，若家在京中的，便都回家和家人團聚去吧。家不在這裏的，我也不拘着你們，願出營游玩的就出營游玩去吧。只一點，這是京城不是北疆，別給我惹是生非！”

她的聲音并不太大，一如既往的平靜而威嚴，卻順利的傳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裏。于是下一刻，原本寂靜的校場瞬間沸騰了……

※※※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了期許，黑甲騎兵今日的訓練效率倍增，看得魏來都忍不住點頭。再加上原本就準備在今天放這些人一馬，所以到了申時，魏來便宣布今天的訓練結束了。之後自然又換來了一陣歡呼雀躍。

魏來看着校場裏那些活躍異常的身影，笑了笑，便也轉身準備回營帳去了。她家不在這裏，回家團圓自然沒她的份兒，早晨又拒絕了老吳的邀約，今晚大約就要一個在軍營裏過了。

“将軍……”有人喊她，魏來便也止步轉身。

喊住魏來的人是王虎，他的身後還跟着兩三個黑甲騎兵，都是平時與他交好的。見着魏來轉身，他們略有些緊張，卻也都跟着王虎走了過來。

魏來的目光在王虎身後那幾人身上掃了一眼，便省了稱呼，直接問道：“有事？”

王虎卻沒什麽顧忌，幾步走到了魏來身前，這才開口道：“今日中秋，你家不在京城，留在這軍營裏也沒什麽意思，不如跟我回家去吧。”說完頓了頓，又加了句：“上次回家，我和我家裏的人說起了你，他們也都想見見你。今天就跟我回去吧，小魏。”

一句“小魏”，便将兩人的關系又拉回了從前。魏來從來都是個重感情也念舊情的人，這婉拒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她看了看王虎，又看了看王虎身後那幾個明顯将要同行的人，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京中人家千萬，王虎家不過是最普通的一戶罷了。

或許因為中秋佳節的到來，一家人終于得以團聚，使得家中多了幾分熱鬧。又或許因為魏來和王虎同僚的到來，他們熱情的拿出了家中最好的飯菜招待。但那熱鬧總歸是別人家的，即使笑着鬧着，魏來的心裏仍是止不住的生出了幾分寂寥。

抿一口王家自釀的桂花酒，擡頭望望天邊的明月，卻是更想家了。

“想家了？”出了軍營的王虎少了幾分拘謹，拎着酒壺坐到魏來身旁，倒是一副大哥模樣。

“嗯。”魏來低頭喝了口酒，并不否認什麽。也沒什麽好否認的，當年她一個人躲在營帳裏偷偷想家想到哭的樣子都被王虎看見過，現在大大方方承認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見她坦然，王虎卻是一笑：“你啊，還和當年一樣。”至于當年怎樣，他也不多說了，只拍了拍魏來的肩膀道：“算了，在我家呆着你更難受。要不一起出去走走吧，今晚的京城應該是很熱鬧的。”

魏來眨眨眼，又看了看王家這幅一家團圓的熱鬧場景，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卻道：“我自己去，你留下吧，你家也有七年沒有團圓過了。”

王虎并不想把她抛下，更沒有趕人的意思，當下就皺了皺眉想說和她一起去。魏來卻是一擺手，直接拎着個小酒壇起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一直待在軍營裏，何小姐怎麽有機會……想家的小魏将軍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