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帝王懷

經了幾次的交道,阿昭已經不再奇怪燕王趙恪的到來。

他已經改在夜裏頭出現。

冷宮後院荒草叢生,他每回來就隐在那暗影裏,幽幽如若男魂。阿昭在屋裏逗孩子,他便坐在樹梢上看,看她掂着沁兒的小手逗笑,看她小心翼翼扶着沁兒學跨步,看沁兒把臉埋在她懷裏睡得香甜。

他便屢屢恍惚,以為那其實是青桐代生的孩子。

趙恪說:“那般自私又嬌蠻的一個女人,她給了你什麽,你竟願意視她的遺孤如若親子?”

阿昭默了默,比着手勢反問他:“她又給了你什麽,你明明如此恨她,卻又時常來探視她的兒子?”

三更的世界早已沉睡,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瞬,頃刻又分開。

誰心中都藏有一個故事。

有寒夜冷風吹來,将雙雙的發絲糾纏。阿昭擡起頭想要拂開,趙恪卻看到她半啓的紅唇,還有那觸不到的眸光……她的世界總是讓人難懂。

心中驀地蕩開漣漪,竟伸出手撫上阿昭的顏:“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們離開。如同丈夫照顧妻兒。”

阿昭搖搖頭:“我想去參加後日先帝的祭典。”

趙恪卻不贊許她的主意:“那人已經決定忘記你,你為何還要湊上前去?須知這一去,或許你就沒有了退路。”

“要退路何用?燕王殿下頻頻關切奴婢,難道不是也希望我去嗎?”阿昭凝着趙恪笑。

那雙眸清澈似水,晶晶亮,卻一語将他挑破。

畢竟十年滄海,彼此都不再是少年,他趙恪下的一副甚麽棋,她又如何不懂?

趙恪不置可否,因看到阿昭眼中的倔強,便将她攬進懷中:“犧牲一個女人,卻不是本王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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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夜着一襲鴉青色交襟長袍,外罩暗色披風,襯得側臉的線條越發孤清而硬朗。

貼得太近,阿昭掙不開趙恪的懷,便也不掙:“是青桐自己想要他死。不過,奴婢想見的卻不是他。”

她的臉總是白皙幹淨,看多了總讓人心生悸動。趙恪驀地吻上阿昭的唇:“不管你想見的是誰,最後他所看到的都只是你。你身上和那個女人有太多相似,卻又多出許多不同……你将會成為他的新寵。”

那紅唇天然嫣紅,馨香而柔軟,趙恪微阖下眼簾,輕輕将她潤入口中。他吻得甚是溫柔。本就是個慣弄風月的浪子,深谙讓女人快樂的技巧,稍稍幾下撥-弄,輕易便卸去了阿昭的防禦。

阿昭被趙恪精偉的身軀步步緊逼,倚在荒敗的牆角裏退無可無,他使她雙腳離地,将她堵得窒息。冷宮凄凄,她已經多久沒有過溫-存,末了竟連他身上的藥草淡香也變得迷醉,幹脆伸出雙臂環摟住他的肩……

他用披風将二人的身體覆蓋,大手撫在她盈盈腰谷處若有似乎地摁-弄,口中亦在低喚着青桐的名字。他以為她是第一次,什麽都不懂,然而阿昭卻知道他在裝,在做戲。

他那裏根本沒有反應,分明是平淡無波。

她還記得他小時候,那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栖風園裏放風筝,他偏要将自己的蜈蚣與她的蝴蝶糾纏。嘻嘻笑着對她說:“阿昭阿昭,我一看見你那裏就痛到不行。”

呸,不害臊。什麽都還不懂呢,整日就知道和一群花花公子學些烏七八糟。

“哪裏痛?你和我說說是哪裏?”阿昭早熟,氣得臉頰如若衣裳紅豔。

生氣地要他打,他假裝連連後退,忽然卻把她的手在胸口一握:“是心啦,笨蛋,你看起來好像比我懂得更多!”

明明她比他要長一歲,他卻愛叫她笨蛋。少年眉飛色舞,笑的得意洋洋。

“哈哈哈,阿恪,你家小辣椒就愛欺負你~!”身後的矮樹叢裏便蹦出來一群半大的世子爺,一個個笑得不知多少誇張。

……

那麽小便知了男女之事,此刻這般糾纏之下又如何矜持?

說穿了都不過是一場利用,她需要借他的勢,他則需要用她的身。

阿昭的身體便漸漸僵硬。

“在想什麽呢?”燕王趙恪驀地松開阿唇的唇,暗夜下一雙鳳眸明亮。

阿昭胸口不住喘息着,比着手勢:“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

趙恪自嘲地勾起嘴角:“原來你剛才都是在做戲嚒?呵,你這個啞婢,知不知道這樣讓本王很挫敗。”

“我問的不是這個。”阿昭卻不許他逃避話題。明明就是個貪花戀草的倜傥風流子,她不信他就那麽的想要天下。

趙恪滞滞地凝着阿昭的眼睛,那眼神中的關切和質問他看不懂,也看得煩躁。

末了笑容陰鸷下來,絕決地捏住她下颌:“為什麽?本王無牽無挂,喜歡做甚麽便做甚麽,何用告訴你一個區區小婢?”

他又看不起她了,一道暗色披風掠過她的長發她的顏,驀地轉身離開。

——“你的唇和身體都十分美好,用它們來和本王交換,大抵還算相稱。”

……

第二日,燕王便托侍衛給阿昭送來了素服。彼時阿昭少腹莫名絞了一天一夜,臉色已十分蒼白,然而為了這難得出去的一次機會,依舊在後院小耳房裏沐浴更衣,抱着粉嘟嘟的沁兒赴了先帝的祭奠。

當今聖上最重慈孝禮儀,祭奠在天壇左側的皇祠裏舉行,每年都甚是隆重。那長排白玉石階下只見一片青白素服,所有皇族的子嗣與朝中大臣位列其中,好生莊嚴肅穆。

左側高椅上坐着東西宮太後,德貴妃姜夷安與莊妃寇初岚陪侍在一旁;右邊是幾位重臣顯貴與大涼國駐北魏驿館裏的官員。

阿昭忍着腹中絞痛,抱着沁兒跪在一衆大大小小的郡主與世子之間,擡頭便看到寇初岚一雙癡怨的眼神,滞滞地鎖着趙恪。趙恪卻肅穆凜然,仿若無視。

太常侍大夫點香頌辭,宮人将長角吹起,禮樂之聲蒼涼而悠長。

“麽麽,”沁兒又開始不安,把臉蛋埋在阿昭的肩上,想起初進冷宮的那個可怕夜晚。

阿昭将他抱在懷中輕顫,一狠心,在他粉嫩的屁-股上擰了一把。

“嗚哇——”那麽痛,沁兒一下子咧開紅紅小嘴,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小小的人兒,他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巴巴地看着阿昭,明明忍不住哭,卻還是想要讨好她。

阿昭咬了咬下唇,狠心不去哄他。

許是周圍氣氛太過肅穆,那一聲聲嬰兒啼哭便顯得尤為清晰。

“何人在此喧嘩?”東太後寇磬撫着佛珠,被打斷丈夫祭奠的她很有些不悅。

……該死,誰又将那小孽障叫來。

西太後魏祯緊了緊袖子,涼涼地瞪了姜夷安一眼,怪她辦事不利:“大抵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子,叫丫頭抱下去就是了。姐姐息怒。”

姜夷安被看得局促,連忙對徐嬷嬷眼神暗示。

徐嬷嬷正要去逐阿昭,寇初岚卻笑笑着開口道:“回姑母,是司徒姐姐留下的遺子沁兒。說來也是有緣,小子不僅長得像姑父,連祭奠也好似與姑父心有靈犀吶,不如您抱過來瞧瞧。”

說着便意味深長地對阿昭使眼色。

阿昭心神領會,曉得她近日連連受寵,心中必然恨極了趙慎。便抱着沁兒亦步亦趨走上臺前。

“木、木……”沁兒癟着小嘴,眼淚汪汪地撲進東太後懷裏。

先帝身體不好,東太後一世不曾有過孩子。見沁兒虎虎可愛,并不與自己生分,那眉間的愠意不由散去。

問阿昭:“這就是昭昭留下的孩子?……一直都是你在照顧?”

阿昭連忙雙膝跪伏,比着手勢應是。

“是個啞婢,不會說話。”西太後插嘴說。

東太後微蹙眉頭,然而她雖不悅西宮的做派,畢竟歸心向佛已久,并不願冒然插手當今皇上的決定,便對阿昭道:“罪過啊,你把孩子抱下去,日後你們在冷宮的所需,哀家會着人親自派送,不會讓他吃了委屈。”

阿昭連忙磕頭感恩,微擡起下颌,卻看到香案旁趙慎一道深邃的目光。他今日着一襲墨青圓領素服,胸前與袖口繡着盤龍補紋,看上去英姿凜凜。她從前有多麽貪愛他穿這身衣裳,只覺得肅色更襯托他氣宇。怕擾了心緒,忙低下頭,那目光卻依舊追随。她幹脆滞滞凝他一眼,他卻又漠然移開不看。

阿昭便撐着手臂從地上站起,只那腹中絞痛愈甚,忽然一個天旋地轉,整個兒便仰面栽下玉石長街。

“啊——”

那長階堅硬,若然栽下去,腦後必定傷殘,吓得一衆宮人失聲驚叫。

燕王趙恪眼神一黯,頃刻又複了神色,迫自己克制住心中憐恤。

蒼茫天際下,只見一道白衣淩空。那寬長的袖子從女人腕上滑落,看見白皙手腕處赫然一點青梅。

該死,是阿桐!她怎麽會在這裏?!

驿館官員中,獨孤武雙目一亮,連忙運氣丹田,想要飛身而出。

“嗖——”卻一道青袍先他拂過,阿昭已經落入趙慎的懷中。

趙慎将阿昭攬得緊緊,眼裏頭竟似掖着笑,就好像一只曠野得勝的王。他說:“朕都已經決定忘記你,你卻處心積慮又出現在朕的眼前……青桐,你讓朕再找不到理由放過你!”

那一青一白衣炔翩飛,去往宮中深處。帝王身姿偉岸,步履頓挫。阿昭抓着趙慎的衣襟,驀地想起十年前紅衣交拜的新婚一幕,她的手便有些抖,貝齒咬得咯咯咯地合不住。

後來阿昭便閉起眼睛不再看。

罷了,罷了,她想,她只是想要将他往絕路上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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