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第二日, 白言蹊是在一陣由遠及近的鐘鼓聲中被吵醒的。

垂死病中驚坐起, 有人打擾我睡覺!

白言蹊被那突然出現的鐘聲吵得腦仁疼, 先是用被子蒙着頭睡, 誰料厚厚的棉被根本無法将那入耳魔音隔絕在外,她用兩根食指塞住耳朵眼都不行, 連續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起床氣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

“誰啊……這麽沒有公德心!”

白言蹊一聲怒氣十足的咆哮, 直接将睡在她隔壁屋子的沈思之吓得一個哆嗦, 從床上翻了下來, 摔得四仰八叉。

一身肥肉顫個不停的沈思之睜着眼睛躺在地上, 開始認真地懷疑人生, 就在他連‘自己姓什麽’、‘自己來自哪裏’這種深奧的哲學問題都想完之後,他決定還是先爬到床上再思索, 這徽州城的地面實在是太涼了……

白言蹊的那聲咆哮只發洩出一小半被人吵醒的怨氣, 當她憋着一肚子起床氣穿上衣服的時候,那如同魔音般直鑽人耳的鐘聲再度傳來。

滿腹起床氣在這一瞬間憋到最高點, 然後……白言蹊再度爆發了。

與唐毅這間別院相鄰的就是徽州書院,白言蹊起床的時候已經到了徽州書院早課的時間,那陣陣鐘聲正是催促弟子上課的聲音。

就在諸多書院弟子匆匆擺好文房四寶,看着授業先生踩着點兒走入學堂時, 一陣又一陣的超強音浪突然襲來,吓得那授業先生胳膊一抖,夾在腋間的書啪嗒一聲散落在地上。

授業先生雙手捧心, 他的心疼病差點被這突然響起的鬼哭狼嚎聲給吓出來。

書院最北一間種滿紅梅的院落中,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院子中踏雪打拳, 一招虎虎生威的猛虎下山打出,左腿剛剛收回,微彎在右腿側,下一式還未打出,突然一陣格外高亢的入耳魔音傳入紅梅苑,吓得老者右腳一滑,一個踉跄,直直的朝着地面栽去。

“哎喲,我的老腰……”

……

白言蹊學着前世的維塔斯喊了一嗓子海豚音後,終于将腹中的怨氣全都吼了出去,神清氣爽,精神抖擻。

當白言蹊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門時,其他幾間屋子的門也相繼打開了:哈欠連天的宋清、一臉懵逼的王肖、雙目無神的陳碩以及鼻青臉腫的沈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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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

心情十分不錯的白言蹊微笑着同四人打招呼,四人以麻木無語回應。

“你們這是……”

‘怎麽了’三個字還未問出口,白言蹊突然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這處別院裏的管家領着五六個小厮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有人扛着掃把,有人拿着鐵錘,還有人背着木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陣仗。

管家手中拿着一根枯瘦竹綁紮成的大掃把,瞪着渾圓的虎目在小院裏看了好一陣子,見什麽都沒有,這才稍微放下些許戒備,目光掃過白言蹊等五人,見只有白言蹊看着神智還算清醒,便出聲問白言蹊,“這位姑娘,你剛才聽到那聲尖叫了沒?”

“尖叫?”

“尖叫!”

白言蹊瞳孔一縮,莫非這管家說的就是她那聲海豚音?莫非這管家帶着這麽多小厮抄着家夥跑進來,就是為了打那擾民的禍害?

該怎麽辦?

白言蹊眼珠子骨碌一轉,扭頭看了一眼身後,找到了擾她清夢的根源——那口幾乎就要懸在她屋頂上的大鐘,毫不臉紅地将這口鍋甩了出去。

“我聽着是屋後傳來的聲音?管家,那屋後是哪裏?”

管家皺起了眉,答道:“你住的那間屋後是徽州書院。不知道這徽州書院是怎麽了,白天那些學子念書已經吵得四鄰不安了,大早上還要鬧這麽一出,真是讓人搞不明白。”

氣呼呼地哼了一下,管家皺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叮囑白言蹊。

“姑娘,三爺已經到了,就在前堂等着呢,我現在就喚來婢子伺候姑娘梳洗,早飯我已經吩咐廚房做好了,一會兒請姑娘到前堂用餐吧。”

三爺?想必是唐毅掩人耳目的手段。

白言蹊點頭應下,目送管家帶領一衆抄着家夥的小厮氣勢洶洶地走遠後,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被打了。

正在徽州書院中念書上課的學子和師長對于自己已經被甩鍋這件事毫不知情。

梳洗過後,白言蹊領着腿肚子一直顫個不停的宋清等人來到前堂,就算他們心中有千萬個的不願,那也得乖乖去前堂吃早飯,若是不去,那不是駁斥了三皇子唐毅的面子嗎?

相比于患得患失、戰戰兢兢的宋清等人,白言蹊鎮定不少,她昨日乍然聽說唐毅是皇子時表現出來的害怕并非是因為她害怕唐毅這個人,而是害怕唐毅的身份,害怕一言可定人生死的至高皇權。

既然唐毅都承諾她無須顧忌,那她的這條小命應該一時半會丢不了,目前需要做的不是敬唐毅而遠之,那樣只會讓唐毅對她越發不滿,她應當做的是對唐毅加倍的好,像是供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一樣供着唐毅,用‘三從四德’來約束自己。

唐毅說話要聽得,唐毅發怒要忍得,唐毅生氣要哄得……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不管唐毅說什麽都對!

就算唐毅說錯了,那也是對!

白言蹊想得很透徹,唯有将唐毅這尊大神捧到雲裏霧裏,她們這些平民百姓才能松口氣。

除此之外,白言蹊心中關于‘算學考核’的那根弦又稍微繃緊了一些,以她的能量根本無法同皇權抗衡,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将自己的本事都循序漸進地展現出來,不停地抛出新東西,為皇權服務,就像釣魚一般,将皇權套牢,直到有一天皇權離不開她的時候,她這條命才算能夠真正保住。

就算套不牢皇權,那她也得抱緊一條金大.腿,這才是活下去的王道!若是做不到這樣,她遲早會成為皇權的棄子,成為鍘刀下的一縷亡魂。

……

白言蹊揣着那顆七上八下的心走入前堂,頭稍微擡得高一點就看到了唐毅那正襟危坐的身影,連忙心虛地低下頭,可下一瞬,她就感覺到了自己表現的不妥。

唐毅對她的要求是要和之前在馬車上一樣放得開,而不是拘謹着自己。

一想到她在之前在來前堂的路上時立下的那‘将唐毅當成祖宗一樣捧着’的偉大宏願,白言蹊立馬強迫自己勾起嘴角來,擡頭直視正在飲茶的唐毅,努力表現出一個自以為‘風.情萬種’‘妩媚橫生’的笑容。

計劃趕不上變化,當白言蹊看到唐毅那兩個堪比中年婦女的大黑眼袋時,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那個風.情萬種的笑容十分不幸地胎死腹中。

白言蹊面無表情,心中無悲無懼,只是有點想笑。

唐毅眨眨眼,此刻的他在經過‘宮娥之友’小順子的提點之後,已經意識到自己這兩日做出來的事情有多麽讨人嫌,想想小順子對他的告誡,到嘴邊的‘小村姑’生生忍了下去,勾起一個自以為帥氣的笑容,道:“白姑娘,你到了。”

……

小順子私立課堂開課了。

“殿下,你若是對人家姑娘有意思,就不要整日一口一個‘小村姑’叫着,咱家聽了都替你着急。你說你本是好意,卻因為占了幾個口頭便宜就将姑娘給得罪死了,這多不值當?若是真心喜歡人家姑娘,就好好地去追,不要時刻都拿捏着自己的身份。你這身份确實能夠不費什麽力氣就得到人家姑娘的人,可是心呢?”

“宮裏那些得到人得不到心的事有多少,咱家看到的怨偶拉出去,都快趕上骠騎将軍的一只騎兵營了,你說這是圖了個什麽?為了一時的舒爽就毀了兩個人?誰人願意看着別人整天都陽奉陰違,嘴裏說着深愛,背地裏卻恨不得把刀子戳進枕邊人的心窩子?”

“是咱家今日多嘴了,不過咱家是看着殿下心急啊!且不說那姑娘身邊還有四個如狼似虎的小夥子,就算沒有,看那姑娘的模樣、談吐,還有那一身金光閃閃的機靈勁兒……幸得咱家是個閹人,不然就算咱家看了也要心動幾分的。殿下,你可長點心吧……”

……

唐毅自小就由小順子照顧着長大,若非小順子不斷地在各方之間周旋,怕是他根本無法長到這麽大,故而可能別人說的話他聽不進去,但是小順子的話他确實一定會聽的。

不僅會聽,聽了之後還會認真思考。

這不,改‘小村姑’為‘白姑娘’就是小順子為唐毅出的第一條主意。

如果不是身份差距擺在那裏,白言蹊真想沖到唐毅面前摸一摸唐毅的額頭,看唐毅究竟是沒有睡好還是發高燒了,怎麽今日的表現這麽反常呢?

“回殿下,是的。”

白言蹊捏着嗓子低眉順眼地說了一句,喚醒了宋清那幾乎快要遺忘在腦後的血腥記憶。

宋清不會忘記,他剛遇到白言蹊的第二天清晨,白言蹊就給他來了這麽一個暴擊,明明是個灑脫随性的女兒家,卻偏偏要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模樣,當時真是吓得他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雞皮疙瘩。

當時的宋清只想對陰陽怪氣的白言蹊說一句‘好好說話’,如今的他卻覺得白言蹊這副樣子端莊極了,起碼看着挺得體的,不會給他們招來什麽禍事。

若非唐毅就坐在面前,宋清真想給白言蹊點個贊。

唐毅捏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灑出一小半來,那滾燙的茶水燙得他差點将茶杯丢了出去,就在這時,小順子給他的第二條告誡突然出現在耳邊。

“殿下,你要時刻都記着,姑娘家都喜歡穩重大氣的男子,你這毛毛躁躁喜形于色的毛病得改改了,不然沒辦法追到姑娘的。”

唐毅咬着牙深吸一口氣,穩穩地捏住了茶杯,奈何那茶水實在太燙,燙得他忍不住将茶杯丢掉……就在這樣的煎熬中,唐毅捏着茶杯的手越來越用力。

而後……可憐的茶杯被唐毅‘啪叽’一下捏碎了。

瓷茬将唐毅的手指劃破,一滴殷紅的血當下就湧了出來,可将這前堂中的不少人吓了一大跳。

傳聞這三殿下性情暴戾,稍有不滿意就會摘人頭玩,如今這三殿下流血,該不會将他們的腦袋都搬了家吧!

因為這處別院緊鄰徽州書院的緣故,被那晨鐘擾得無法入眠的唐毅極少來住。故而除了管家之外,其他婢子小厮對他的印象也都來自于謠傳,更不用說宋清等人了。

一見傳說中的大魔王唐毅流血,婢子小厮立馬就烏央烏央地跪了一地,宋清等人連忙也跪下,內心不斷地哀嚎。

早知道當日就算冒雪趕路也不去那荒村投宿了,若是不再荒村投宿,怎麽會招惹到唐毅這尊瘟神?

宋清等人還稍微好一些,身子骨笨重的的沈思之算是實在受不了了,早晨被摔了那麽一下,膝蓋骨到現在還淤青着呢,往地上一跪,仿佛是跪在針氈子上一般,痛得眼淚都飙出來了。

管家見整個屋子的人都已經跪了個七七八八,連忙也跪在地上,差點将頭埋進青石磚裏。

唐毅手指上的血還在流,屋子裏的下人卻都吓得跪了一地,若非白言蹊親眼看着唐毅還嘶啞咧嘴的坐在桌子前和被他捏破的瓷杯較勁,她還以為是唐毅駕鶴歸西了呢!

整個前堂中,除了白言蹊還傻不愣登地站在那裏外,就只剩下唐毅坐着了。

“哎呀,你這些下人都是傻子麽?管家,趕緊去找止血的藥啊,三殿下等着包紮,你卻跪在這兒,要你們何用?”

白言蹊橫了一眼管家,從袖筒中拿出針囊來,選出最細的那根針,左手用力一掰唐毅被劃破的那根手指,在手指發白的那一瞬間,細如牛毛的銀針刺了進去。

白言蹊用銀針紮的那個地方,正是止血的穴竅。

管家剛站起來,還未來得及走出前堂就看到白言蹊如此‘以下犯上’的動作,吓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呆呆地杵在地上。

三殿下的手指哪是他們能夠掰得?

“管家!你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去燙一些烈酒,一會兒給殿下處理傷口,另外趕緊尋些金瘡藥和白紗布來,幫殿下将傷口包紮好!”

白言蹊氣得不行。這唐毅都養了一群什麽樣的小厮婢子,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這哪是下人啊,這分明就是祖宗!

管家吓得全身一個激靈,連忙哆哆嗦嗦的跑出前堂,不一會兒,又顫顫巍巍地跑了進來,目光在地上跪着的那群小厮婢子中轉了一圈,找出一個耳朵上有顆黑痣的人,手腳麻利地将那人拎出了前堂。

唐毅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低頭看看被白言蹊紮下的那根針,眸光複雜。

白言蹊見唐毅這番模樣,昨日小順子同她說的那些話漸漸萦繞上心頭,再看唐毅,不管是橫看豎看還是側着看,都将唐毅那張略顯落寞卻咬牙堅強的臉看成了地裏黃的小白菜。

小白菜,地裏黃,年紀輕,沒了娘。

在這麽一瞬間,白言蹊全身的母愛之力爆發了。

“那個,就你了。”白言蹊随手拎出一個身着褐色衣裙的婢子,差使道:“你趕緊去打一盆熱水,然後尋一塊幹淨的素布來。”

褐色衣裙的婢子不明所以地仰起頭,“啊?”

“啊什麽啊?趕緊去!”

此刻的白言蹊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般,掀開唐毅手邊的茶壺,見那茶壺中的茶葉都已經泡開,此刻的茶水還冒着熱氣兒,白言蹊拎起那茶壺來就将茶壺裏面滾燙的茶水倒入花盆裏。

一個身穿藍色粗布衣衫的小厮目瞪口呆,喃喃道:“那是管家最喜歡的花……”

等那褐色一群的婢子将素布拿來,白言蹊同唐毅說一聲‘得罪’,用素布将泡開的茶葉包好,在熱水中蘸了一下,直接将素布茶包糊到了唐毅的雙眼上。

唐毅身為皇子,怎麽能頂着兩個大黑眼圈憔悴地出門?

管家全身像是篩糠一樣哆嗦着跑進門來,将烈酒和金瘡藥遞給白言蹊,又在白言蹊手邊放了一條白棉布,然後就繼續回到原位規規矩矩地跪着了。

“你養這些下人何用?”

白言蹊被不管事的管家氣得夠嗆,連知會唐毅一聲都忘了,捏着唐毅的手指就将烈酒往傷口上倒。為了保證那傷口能過長好,清洗傷口是必須做的第一步。

溫溫熱熱的素布茶包敷在眼睛上,唐毅的精神頭恢複了不少,就算白言蹊捏着他的手指擺弄也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對白言蹊有種莫名其妙的相信。

這種相信從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現過,就仿佛是船遇到了岸般,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單純的讓人踏實安定。

感受着指尖傳來的異樣,唐毅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好極了。

下一瞬,白言蹊讓管家準備好的烈酒就倒在了唐毅手指的傷口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

都說十指連心,白言蹊用烈酒給唐毅清洗傷口的瞬間,唐毅痛得心肝兒都直打擺子,那慘叫聲也是半點都不含糊,比殺豬都要慘烈上幾分。

至于小順子在他來之前同他說的那些‘男人要穩重’之類的話,早就被他忘到九霄雲外了。

白言蹊知道用烈酒處理傷口痛,但是她也知道傷口必須處理幹淨,故而沒有絲毫的手軟,聲音都冰冷了許多。

“殿下稍微忍耐一下,将傷口清洗幹淨就不那麽痛了,不然怕傷口會化膿感染。”

唐毅聞言,稍微恢複了些許理智,咬牙忍耐,小順子叮囑他的第三條告誡浮上心頭。

小順子說,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淚,不能喊累,不能喊痛。

……

身為三皇子貼身內監的小順子可忙了,一大早先是叮囑了一點都不讓他省心的唐毅,緊接着就往徽州書院跑了一趟,把三皇子将要帶幾個朋友拜訪朱冼老先生的帖子遞了進去,誰料他剛去徽州書院就聽到了朱冼老先生早晨打拳時不甚摔傷老腰的消息。

小順子知道唐毅來徽州的目的之一就是請朱冼老先生出山,故而他對朱冼那是一個一百二十分的上心,不僅親自去喚來了大夫,還将他給唐毅路上備着的那支應急的老山參切了一半出來分給朱冼。

請來的大夫說出一個令人揪心的消息:朱冼老先生年事已高,體內的氣血運行不暢,腦中已經有了淤塊,這也就是朱冼老先生整日頭疼的原因。如今被這麽一摔,身子骨上的傷倒不是什麽大事,只要躺在床榻上養個十天半月的就沒什麽事了,關鍵是那老先生腦中的淤塊越發嚴重了。若是不能将淤塊盡除,就算用頂好的藥材吊着,那也恐無法完全恢複過來。

小順子心揪成一團,問大夫,“最好的結果是什麽?”

大夫答:“恢複神智,半身不遂,日後下床無計。”

小順子又問,“那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大夫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用衣袖拭去,哽咽道:“若是最壞的結果,那就只能準備身後之事了……”

一口氣梗在小順子的心頭,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突然就隐隐約約聽到了自家殿下的痛呼聲,拔腿就往外跑。

小順子一臉辛酸淚,真是跑斷了腿,操碎了心啊……

“殿下,殿下,發生怎麽事了……”

小順子氣喘籲籲地跑進前堂,沒有看到白言蹊給唐毅包紮傷口,他的注意力已經全被唐毅眼睛上的那個素布茶包吸引了過去。

“放肆!”小順子氣得直哆嗦,這活人的臉上哪裏能蒙白布,那是給死人蒙的!

彼時的白言蹊已經給唐毅手指上的傷口上好了藥,被小順子這麽吼了一嗓子,吓得正在進行包紮的手一抖,雙手用力一拉,系得格外緊,勒得唐毅嘴角直抽抽。

白言蹊估摸着唐毅的那倆黑眼圈也快消得差不多了,便将素布茶包取了下來,用幹淨的布将唐毅眼角的茶漬搽幹淨,這才看向咋咋呼呼的小順子。

白言蹊看似淡定,實則心中緊張的不要不要的,已經準備将唐毅硬塞給她的那塊令牌砸出來了。

都說君子一諾千金,唐毅好歹是個皇子,應該不會出爾反爾吧。

白言蹊心中最開始的想法很美好,可是當她仔細掂量掂量之後,她心裏反而沒底了。

同唐毅這幾日相處下來,白言蹊越發覺得唐毅有傲嬌屬性,還有點神經質。總的來說,只要你對他順毛摸,他一般不會生氣,就是生氣了不會将你怎麽樣,可你若是将他給惹毛了……腦補出來的畫面太過可怕,白言蹊不敢繼續想象。

“殿下,你怎麽能?怎麽能……”小順子又急又氣,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唐毅看了一眼已經急紅臉的小順子,對着盆中的水看自己,淡笑道:“我母妃早就沒了,還有什麽好忌諱的?”

小順子一噎,殿下你說的好有道理,讓咱家怎麽說你!

“哎喲喂,我的傻殿下,你可長點心吧!萬一你這話傳到了別人的耳中,你是覺得日子還不夠過得雞飛狗跳嗎?”

小順子痛心疾首,之前蓋起來的樓一不小心就被唐毅弄歪了,白言蹊成功脫身。

唐毅對着水盆中倒映出來的那個影子看了好幾眼,突然嗤笑一聲,安撫白言蹊道:“不用怕,小順子也就是嘴皮子厲害,你一硬氣起來他就慫了。”

小順子啞口無言,他這被允許放飛自我的嘴皮子已經讓他高興了這麽多年了,若是其他的內監如他一樣這般說話,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白言蹊點頭,心莫名其妙地暖了一下,看着唐毅那清浚的側臉,想到唐毅之前說的那句‘我母妃早就沒了’,她突然有些懷念白家村的那群傻白甜們。

老白家雖然窮,但苗桂花,白正氣,白争光以及大嫂李素娥和侄子白清源對她都是發自內心的好。

皇家雖然富貴有權有勢,但是親人間的關系卻淡漠了不少,明裏暗裏勾心鬥角,看不到的刀光劍影太多了,莫說親身經歷,就是稍微想想都覺得心驚,壓抑得讓人窒息。

白言蹊鬼使神差地擡起手,在小順子詫異地目光中摸了摸唐毅的頭,然後整個人就斯巴達了。

都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這是摸了龍頭啊!

“放肆!”

小順子再次尖着嗓子喊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處在炸毛狀态。

唐毅按捺下心頭的異樣,笑道:“小順子,你別整日放肆放肆的喊,我好不容易交到這麽一個真心的朋友,若是被你吓怕了,跑走了,我為你是問!”

小順子一臉無辜,內心開始暗搓搓地吐槽。

“你這是交朋友嗎?你這分明就是見色起意!你這是縱容!拎不清的傻殿下!”

白言蹊悄悄擡頭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唐毅,心頭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這難道就是被人維護的蘇爽?

她喜歡這種感覺。

“你将帖子給朱老遞過去了沒?朱老怎麽說?”唐毅問小順子。

被這麽一提醒,小順子才想起正事來,之前還有些嚣張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無比悲戚,變臉之速令人咂舌。

白言蹊心中腹诽,這小順子的演技比前世那些影帝影後的都要高上不少。

只聽得小順子顫着嗓子道:“朱老早晨打拳時摔了一跤,我聽大夫說腦中的淤塊似乎更加嚴重了,殿下趕緊去紅梅苑中看看,若是朱老的身子撐不住的話,我們還得另做打算。”

唐毅的臉色豁然就變了,看一眼白言蹊,再看一眼桌子上還未動筷子的菜肴與跪了一地的人,同白言蹊道:“你挑幾道看着合口味的菜,一會兒讓管家找人将菜重新熱熱,直接送到紅梅苑裏去。你先同我去一趟,看看針灸之術能不能幫朱老解困。”

白言蹊哪裏敢說半個不字,随手指了幾個菜,連忙收拾起針囊就同唐毅往隔壁的徽州書院跑。

徽州書院是朝廷撥錢建的官家書院,建築風格極為氣派,雖然已入隆冬,但是書院裏的樹木卻并未全部凋零,梅花傲雪怒放,青松巍巍屹立。

白言蹊大致掃了一眼書院的格局便被唐毅拽着手腕拉到了紅梅苑中。

聽聞朱老病重,那些在學堂中授業的師長直接丢下書卷趕了過來,在朱老的門前跪了一地,他們身後跪着的是書院中的學生,已經有人開始低聲抽噎。

唐毅拉着白言蹊穿過跪倒在地的人群,直接推門進入,見朱老先生臉色漲的紫紅,嘴唇發青,心中咯噔一聲,心有不甘地問白言蹊。

“白姑娘,朱老如此症狀,你可有辦法?”

白言蹊犯了難,她只是得到了針灸術,并未得到醫術。若是知曉朱老體內的情況,她才敢下針,如今的她只能寄希望于站在朱老身邊那個背着藥箱子的山羊胡大夫身上了。

“大夫,朱老的情況你能否同我說一聲?”白言蹊問。

那大夫雖然心中詫異白言蹊不按套路出牌,但還是将他的診斷結果絲毫不差的講給了白言蹊聽。

白言蹊雙眸緊閉,沉思片刻,一種比較奇詭的針法出現在她腦海中。

鬼門三十九針!

尋常人只知道鬼門十三針極為霸道,卻不知道那廣為流傳的鬼門十三針不過是真正鬼門針法‘天地人’中最尋常的人針。

天針、地針、人針,各十三針,三十九針齊至,莫說是小鬼索命,就是閻王判人三更死,那也能争壽十三年。

“準備艾草、蒲葦、山參各十三錢,我或許可以放手一搏。”

艾草與山參并不是什麽稀缺物件,徽州書院中分設的醫科學堂中就能找到,可是這蒲葦卻讓人犯了難,徽州不缺蒲葦,可是秋天那蒲草已經枯萎,大多數都被人砍去飼喂牛羊牲畜了,哪裏還能找得到。

徽州書院的現任院長猛然擡頭,“洗墨池中有蒲葦!我昨日傍晚經過洗墨池還曾看到,只是那洗墨池中結了薄薄一層冰,根本進入不得,縱然找來采蓮船也開動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唐毅不假思索道:“我去。”他聲音之沉着,有些不像是之前白言蹊認識的那個三皇子。

小順子臉色大變,“殿下,不可!萬金之軀如何能夠進入得了洗墨池?不可不可,我去找人!殿下你在這裏等着!”

說話間,醫科學堂的弟子已經艾草取了過來,山參有小順子之前差人送過來的,人針和天針所需的材料已經具備,只剩下地針所需要的蒲葦了。

“都安靜些!施針期間不得有任何人出聲打擾,前十三針用艾草,耗時半柱香;末十三針用山參,耗時亦是半柱香;中間的十三針用蒲葦,耗時同樣半柱香。”

白言蹊沒有将話說明,但是在場的哪有一個是愚蠢的,一聽便明白了白言蹊話裏的意思。

留給他們找蒲草的時間,只有半柱香。

唐毅不顧小順子的攔撥,扭頭朝着洗墨池而去。

一屋子人安靜如雞,屋內落針可聞。

十三針人針定下,白言蹊将取來的幹艾草搓成一條,就着屋內擺放着的炭火盆點燃,濃烈刺鼻的艾香迅速彌漫在這間小小的屋子中。

看着病榻之上的朱老,漲紫的臉色漸漸褪.去,發青的嘴唇也恢複了正常,只是那本該沒有任何異樣的小腹卻鼓了起來。

白言蹊已經舒展開來的眉頭漸漸皺緊,伸手在朱老的小腹上按了一下,一個小小的坑形成,久久未能複原,這是水腫!

白言蹊瞳孔一縮,知曉定是治療途中出了差錯,鬼門十三人針定然不會有錯,那錯的就是之前将情況告知她的大夫了。

診斷不察,生生誤人性命!

深吸一口氣,白言蹊将手中點燃的艾條抖了抖,心中喚出了那個讓她心理陰影面積無限大的名字。

“系統,出來。”

磨磨唧唧的系統聽起來心情不錯,說話的尾音都向上翹。

“哦喲?二傻宿主,上次電擊的感覺如何?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你可還覺得享受?今日喚威風凜凜的系統君出來,可是想要好好享受一把?再爽一爽?”

白言蹊抿緊唇,沒空多理這個猥瑣的系統,開門見山道:“我要學醫術,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風.騷無比的系統君沉默片刻之後,語調正經了不少,“如墜冰窟,七日。”

白言蹊:“……”相比于電擊,她更怕冷!

看一眼腹部已經鼓出一個小包的朱老,白言蹊下定決心,讨價還價道:“能否緩我三日時間?”

“不行,最多緩你一日時間,不過今天你仍需要體驗一日如墜冰窟之感,明日此時會褪.去,讓你舒暖一日,後日此時如墜冰窟的美.妙體驗将再開始,不過屆時那如墜冰窟之感就要比今日再寒涼上三分了。”

白言蹊:“……”她就知道系統沒這麽好說話!

見白言蹊沉默不答,系統開口寬慰,“你其實無需那般害怕,如墜冰窟與電擊不同,電擊時間短,所以會暫時限制二傻宿主你的行動,可是如墜冰窟不會。”

“如墜冰窟還有一個稱呼,名叫‘冷暖自知’,它不會對你造成任何的行動限制,只會讓你一個人冷入骨髓,哪怕是将你丢到火山口中,你也會冷,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鑽。”

白言蹊無語凝噎,“系統,其實後面這些話你可以不用說的。”

有些話,知道了比不知道更讓人絕望。

“呵呵……”機械的系統音響起,“我這不是怕二傻宿主你不明白麽?二傻宿主,你若是再猶豫不決,系統君我就回去睡覺了,不要吵醒我,我起床氣很大的。”

白言蹊咬牙道:“……我學!”

幾乎是下一秒鐘,白言蹊的指尖就仿佛是被人凍上了一般,寒意沿着經絡一寸一寸的蔓延,恍若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腦仁被系統強制灌輸進來的東西塞得生疼。

“二傻宿主,好好享受吧!系統君怎麽會害你,上次讓你冬天不冷,這次可是幫你夏天也不熱。經過此次調.教,你距離寒暑不侵的神仙日子也就不遠了。”

白言蹊緊密雙眸,一句話都不想再同這個風.騷的系統說話,實在是太氣人了,難不成她還得謝謝系統變着花樣折磨他?

半柱香的時間一晃而過,唐毅終于在香燃盡之前從洗墨池中趕了回來,手中拎着一捆蒲葦草,全身濕漉漉的,寒氣四散。

“白姑娘,蒲葦草我拿回來了。”

唐毅說話的聲音有些抖,徽州書院院長見狀,立馬将身上的厚襖大氅解下來給唐毅劈上,吩咐身邊的端硯書童道:“趕緊去燒熱水,準備發汗的姜湯!”

白言蹊用力睜開眼睛,挑起那幾乎就要凍僵的眼皮看了唐毅一眼,艱難地開口,“拳拳……赤子心,殿下……仁!義!”

此刻的屋中已經艾煙彌漫,這才将白言蹊那仿若提線木偶般僵硬的動作遮掩下來,白言蹊彎下腰身,一手扶着床榻站穩,一手探在了朱老的脈搏上。

片刻之後,她松開手指,滿頭大汗地将十三根銀針從朱老頭上拔出,取出十一根銀針改朝雙足刺去,餘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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