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關寧與笑瀾

“站住!”

明明曉得對方不會停下腳步,為何還要吼出無用的言語。

“追,追,快,莫要讓他們逃脫!”

火把照亮搜尋者的視線,為逃亡者引路的只有月光。

不停尚有活路,停下卻唯有死。她打死了看守,救出她心心念念的人。在夜色的掩護下,她抱着受傷的人,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只要跑進那個秘境裏,她們便有救了。

受傷的人極為虛弱,竭力壓制着痛苦的呻//吟。

在救出她之前,她眼睜睜看着懷裏的人被赤//裸地綁在石柱上。石塊、樹枝、木棍……人們投向她、淩//辱她,用他們所能用到的武器傷害她,在她健美的身體上留下無數傷口,他們甚至折斷了她護在小腹的右手。她的身上、臉上都是鮮血,她的臉有些模糊,但依舊能夠感覺到她的從容,直到鮮血從她的腿間留下,她才驟然驚惶起來。

她聽到她痛惜的喃喃自語:“孩子,孩子……”她的腹中還有個尚未成型的女嬰。

秘境給了她們封閉的環境、喘息的空間,卻沒有如她所願那般使她們逃出生天。

石臺上,她合上了眼,帶走了她的不甘與難舍,也帶給她自責,痛恨,恐慌,絕望。她恨不得化作雷電、暴雪、天火去毀滅那群傷害她的人,其中也包括自己。

“不,不要,不要。別走,別離開我……”掙紮着從夢中醒來,關寧已是滿臉淚水,摸摸枕頭,濕嗒嗒的,老大一灘。心痛的感覺猶在,關寧翻了個身,按了按劇烈跳動的心髒。這份感覺是如此的實在與新鮮。

寝室內的三人呼吸平穩,好夢正酣,此時窗外已然天光。關寧再難入眠,蹑手蹑腳地起床、洗漱,洗手臺上鏡子前,她看着自己驚魂未定滿是凄哀的眼睛,心裏連聲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個夢,竟能讓她體會到絕望。

洗漱完依舊心緒起伏不定,難以安坐,關寧怕吵醒室友,正打算去校園裏走走。

“關寧?”是陳青青欲醒未醒的聲音,暖糯糯的。她聽到室內的動靜,揉揉眼睛,想張開眼看清楚門口的人。

“是我。青青姐,你繼續睡,我出去走走。”關寧壓低了聲音,順手關好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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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的校園人煙稀少,空氣清新,桂花香氣在身體裏走了一圈,關寧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來。她切切實實地踏在安全的校園裏,沒有追殺,沒有死傷。

嘗試着給自己解夢,這個夢給自己什麽感覺?

哀傷,無盡的哀傷與痛苦。她第一次覺得心碎并不是一個文學的形容,而是真實的存在。

夢裏人讓她聯想到誰?

第一視角,像是自己的親身經歷。那個受傷後死去的人,她努力回想那張臉,只覺得應該是一個能讓人無限愛戀的人,但是具體的人她想象不到,或者說,她不敢想。她不願意将這樣悲慘的經歷放置于任何人身上。

孩子,夢裏頭提到有個孩子,是個女嬰。夢中時,關寧已為女人的死肝腸寸斷,還沒來得及想到那個孩子。

真是禽獸不如。那群人居然這樣兇殘地對待一個人。關寧咬了咬牙,一臉忿恨。

最近有什麽事情讓自己焦慮?似乎沒有。

壓抑?也沒有。

抑郁?更談不上。

胎死腹中的女孩,在隐喻什麽?不解。

夢是潛意識的體現,若是知道為什麽,潛意識意識化,也就談不上潛意識了。

對于這個夢,關寧沒有解讀的方向。

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僻靜處,待要回去,就聽見前方樹林中呼呼喝喝的聲音傳來。關寧好奇地靠近,只見有一個女孩子舞動長(木倉),皎若驚鴻,翩若飛龍,起先還有些焦躁不定,随着長(木倉)越發自如,那女孩子也逐漸全情投注在(木倉)上。面容平和,槍勢淩厲,關寧不懂武術,卻也能從赫赫風聲中覺察出一股煞氣。

許久,女孩收勢而立,就像是她手中的那杆(木倉)一樣挺直。關寧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竟然是有些夙緣的楊笑瀾。當日那帥氣非常的一腳,她還不能忘記呢。

“好厲害,好厲害。”她在心中暗贊,原本對楊笑瀾已有欽佩之意,現下更是驚為天人。只是這樣神仙般的人物,怎麽就和她那個嬸嬸混在了一起,關寧突然覺得高雲華一定是誤會了。楊笑瀾和嬸嬸,完全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兩個人。不不不,她轉念又想,傳說中的嬸嬸已經颠覆了傳說成就了傳奇,變成另外一副樣子,興許……算了,母親常說,旁人的喜好同我們沒有關系,旁人的境遇我們無從知曉,不要橫加評判。

擦了擦額頭的汗,喝了一口水,楊笑瀾才向沒有去意的關寧招招手。關寧剛出現的時候,她就發現她了。

“那麽早?”

“做了個噩夢,出來散散步。”關寧沒有提那個噩夢,楊笑瀾也沒有問,順口建議道:“需要的話試試冥想,能讓你平複下來。”

關寧應了:“抱歉打擾你了,實在太精彩,像是武打片。你每天都在這裏練(木倉)?”

“不下雨的時候。”看關寧一臉渴望,躍躍欲試的樣子,楊笑瀾把(木倉)遞給她。

關寧興奮地接過,揮舞了幾下,比她想象中的要沉。“啊,好重。”要練多久才能有楊笑瀾剛才的自如?

“我原先的(木倉)比它還要重一些。”提到原先的(木倉),楊笑瀾露出緬懷之色。那是一柄六尺銀(木倉),專人打造,每一分每一寸都極為完美,尤其是握在手上人(木倉)合一的感覺。現在這一杆,是有限的零花錢下随意在淘寶買的,及不上銀(木倉)分毫。那之後也不曉得那(木倉)所去何處。

初到彼境有多荒謬,如今就有多懷念。

“那(木倉)有名字麽?”

“有,小三銀(木倉)。”

關寧撲哧一聲笑,小三,還真是別具一格。

“認了師父?”

“兄長教的。”

“哇,有個好哥哥真是開心。”在關寧心目中,關碩不僅是她的叔叔,也是相當于半個哥哥的存在。

“唔。”似是沾染了關寧的雀躍,想到了什麽高興的往事,楊笑瀾也露出笑容,“一開始我還不願意學,(木倉)那麽重,每天都要練,還要騎馬射箭練字,太辛苦。是兄長他威逼利誘,一開始那段日子,每天都練到手抖。幸好有師姐……”但很快的,聲音又低沉了下去,“現如今,這倒成了我與他們難得的聯結。”

忽略楊笑瀾語氣裏的感傷,關寧問道:“你還會騎馬射箭?!”

“是,我有一匹小黑馬,叫作十三,伴我多年……”

“現在呢?”

“現在?”楊笑瀾雙眼蒙上一層水氣,她閉了眼睛,黯然道,“它早已不在了,那一日密林中,我為人所暗算,讓它逃去它不願,沖上前來,生生被射殺,它……是為了救我。”

“啊……對不起。”為楊笑瀾的黯然所感染,關寧連忙道歉。如果自己有一匹馬、一只狗、一只貓、哪怕是一只倉鼠死于非命,她怕是都會傷心許久。

“無妨,逝者已矣,都過去了。”

僅以理智來看,楊笑瀾所說的事情在關寧聽來像是電影,教槍的哥哥,黑馬銀(木倉),被射死的馬……但是母親常說,別人的生活我們無法揣度。她的感情又那樣真摯,半點不像是騙人的,除非她騙過了自己,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見關寧不語,還以為她在歉疚,楊笑瀾收好了東西,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好啊,好啊。”關寧高興地應了。雖說她覺得楊笑瀾渾身透着別扭和古怪,但是與她相談甚歡,而且那噩夢的餘韻未散,此刻她不想一個人待着。

她們是食堂裏除了麻雀以外,最早一批食客。

吃飯時,兩人提到了高雲華和陳青青,關寧說,她們是她的室友。說起上一次高雲華的嚷嚷,楊笑瀾又是苦笑。

“後來雲華姐就沒有再罵過你了……呃……”

意思很明顯,之前高雲華一直在人前罵她,楊笑瀾笑笑表示無所謂,确實是她有錯在先。而且,人前罵她這一點和桃子精真像,她懷念都來不及哪裏舍得怪她。

“她們真的和你的朋友很像?”

“是啊。活脫脫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連性格也有點像。”楊笑瀾說道。剛上學時和同學沒什麽來往,這一次再見她們,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回去了,或是她們來了。呵,誰曉得,竟是造物主的一個玩笑。

拙劣的玩笑。

“也是表姐妹嗎?”

“那倒不是,是師姐妹。”

“還真是……那兩個人還好嗎?”

“不曉得诶,我離開的時候還在。”無論史書上有無記載,她們終将是落入輪回。

沒有聽到死亡,關寧舒了口氣,生離好過死別。“你這麽記挂她們,總有一天你們會重逢的。也許,只要再回去看她們就好。”

楊笑瀾心裏想的是再也回不去了,面上淡淡一笑,說了聲,好。

吃過了早飯,兩人才各自回寝室,楊笑瀾出了一身汗要洗個澡。關寧問她,以後是不是還能看她練(木倉)。

楊笑瀾說,“如果你不告訴別人的話。”她對關寧也有好奇,之前沒有掩飾的回答任何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而那女孩卻只有片刻的疑惑,也是非常人。

最後兩人勾了勾小指頭,算是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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