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幾多往事
聽說了關寧的事情之後,關世雲也不含糊,當晚就把楊笑瀾叫到楊樂平的家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同兩人一說,兩人也俱是沒有想到,有來去時空更荒謬的事,兩人共有一個完整的靈魂。
誰會想到相談甚歡的朋友有這樣的不足之症。誰又會想到兩個人拼湊起來,才是一個真正的一。楊笑瀾弄不懂,那究竟我是她還是她是我?
關世雲哪裏會管這些,她用她一貫居高臨下的語氣對楊笑瀾說,救關寧。
楊樂平顯然對關寧的印象絕好——讓她想起初見時的笑瀾,報春花裏溫暖和煦的少年,她看向楊笑瀾,帶着懇求,救關寧。
要救關寧,若是要楊笑瀾動手或是其他,她沒有二話。但在她看來,關世雲語焉不詳,只說要将自己的魂魄引渡給關寧,其他一概不知。魂魄引渡這種事情,難道不比換心換腦更可怕?心與腦,尚能摸可見。可是靈魂……要她如何能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便立刻答應?即便是做移植手術,她也需要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後果,對自己有什麽損傷。
可眼前這兩個人,別說是一向冷言冷語的關世雲,就連曾經的妻子楊樂平都絲毫沒有替她想過一想,不問利害不究因果,一門心思地叫她救關寧。
楊笑瀾看了楊樂平一眼,将心裏頭的那些想法隐藏地極好,若此時有人握一握她的手,才會知道她渾身的血液像突然蒸發一樣,整個人冒着寒氣,尤其是心口。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和楊樂平的心隔着無限遠,甚至有一秒,她悲哀地覺得,楊樂平适應現代的身份極好,已經不再是那個愛她的大隋公主了。
這一切,她都沒有表露,她對關世雲說,她要知道細節,否則難以做出決定。關世雲似乎有些不耐煩,像是在怪她為什麽拖拖拉拉不幹脆答應。但是關世雲說,她會讓劉聰也就是玄明同她解釋。
玄明探查完楊笑瀾的靈魂後,沒有預想的歡喜,反而多了一絲凝重。楊笑瀾見她一籌莫展,冷笑着問她,“怎麽,難道我這個破碎的靈魂滿足不了你的需求?”
玄明沒有搭話,換了兩種方式,一探再探,到最後力竭地出了一身冷汗。這樣子倒是叫楊笑瀾不忍,同時不免覺得關寧好運,人人愛她,反觀自己,此刻的立場有些不堪。同身在隋朝時相比,不可不謂是爹不親娘不愛人嫌狗不待見。只有關寧、顧然和楊樂平對她友善,其他人,從高雲華、陳青青到她一心敬重的關世雲師姐,都對她沒有好感。
關世雲見玄明待關寧如此上心,對她多了幾分好感,非但扶了她一扶,還倒了杯水給她喝。
玄明誇張地一飲而盡還舔舔嘴唇,倒像是給她的不是水而是瓊漿玉液或是毒酒。
“你和關寧兩人加起來,都湊不齊一套三魂七魄。這怪事,我真是前所未見。關寧只有一魄,你有兩魂六魄,也就是說,你們還少了一魂。”
還少了一魂?難道真是老子一氣化三清,一人的魂魄三人占?
“聽說你是到隋朝去了一遭又回來的,我能問問你是怎麽去怎麽回的嗎?若是方便,越詳細越好。”
說到隋朝,楊笑瀾雙目露出緬懷之色,随即又變得悵然起來,“我在大隋一十八年,要是詳細說,只怕三日三夜都難以講盡,不若我挑重點的說與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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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世雲忽然冷笑:“你那些狗屁倒竈的情//事,倒也不必一一說了。”
玄明奇怪地看向關世雲,似有所悟。
“我記得那是開皇四年的春天,一覺醒來我就置身于荒郊之中,有人将我打扮妥當,送至上柱國府,那是我的兄長,楊素。他知我是跨越時空來的,就和世雲師姐一樣,她到現代,我去隋朝。兄長讓我頂了他四弟楊寧的身份,安心做他楊家人上陣殺敵沖鋒陷陣,比讓一個小姑娘扮男人更可笑的是他還說我的到來和救世有關。”
“救世?拯救世界的那個救世?”玄明聽到這個詞,沒來由的就想笑。
楊笑瀾瞥她一眼,止住了她的笑,“正是那個救世,你覺得可笑,我又何嘗不是。世雲師姐對這一點可是深信無疑的。去一遭來一遭,我都不知與救世有何關聯。毗盧遮那師傅說,這事關四件事物,出離心、慈悲心、野心和佛心,說是事物,實則是人,還是與我至親之人。野心之從文、出離心之冼朝、慈悲心之子衿、佛心之尉遲熾繁,我的師姐……”
說到尉遲熾繁,楊笑瀾看向關世雲,兩人面上同時顯出凄哀之色,只是關世雲掙紮後怒目對着楊笑瀾。楊笑瀾苦笑,“尉遲熾繁是世雲師姐的親妹妹,她……她是我此生遇上最好的人,我無法想象若是沒有她,我如何熬過在隋朝的開頭幾年。”
“呵。”關世雲依舊冷笑,“沒有她,你還有你的公主,皇後和我兩個好徒弟呢。你這樣說,讓她們情何以堪。”
楊笑瀾未顯愠色,“師姐是不同的。想必玄明大師你一早便看出楊樂平的不同吧,不瞞你說,她亦是隋朝來客,大隋的樂平公主楊麗華,也是我的妻子。”
玄明看看關世雲嗯了一聲,原來還是隋朝老鬼,失敬失敬。“那四顆心與你什麽關系?”
“師傅說,有緣人得到四顆心,便能得到大日如來淨世咒,将這世界徹底改變。”
“你得到了淨世咒?”淨世咒,好耳熟的名字。聽起來就像是要毀天滅地一番。
楊笑瀾道:“沒有。慈悲心與出離心是桃子精與子衿的心頭血,佛心是師姐的設立羅與佛像,野心……野心在蜀地的一座……洞穴中,是一尊黃金面具,事關我在意之人的生死,故而,當時我沒有取走面具。後來,我被陛下——楊堅派往西藏派送天竺僧人的設立羅,在女國,桃子精和子衿得知,沒有黃金面具,我也能回到現代。楊堅受人挑唆,欲使我為獨孤皇後陪葬,本來我們已挖了一條密道,誰知道他們來接應我時,才發現出口處給人設下了結界,無法破解。兄長、袁世兄和桃子精、子衿無奈之下,才将我送回這裏。”
“我不明白,你明明就是個小姑娘,怎麽能假裝男人,還裝了那麽多年?”
“皇後殿下贈我一青銅面具遮面,除卻在家人跟前,我從不曾取下。”楊笑瀾擡手摸上已是空空如野的臉頰,對那面具的觸感,竟也有絲絲懷念。
終日裏戴着面具,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事情,玄明心裏有了幾分同情。“那袁世兄又是誰?你們一個兩個都那麽神奇,都是那個毗盧遮那師傅的弟子?”
“袁世兄名喚袁守誠,是袁天罡的叔叔。他不是師傅的弟子。他、兄長、世雲師姐,我們都是世代相傳的佛門護法,以胸口印記為憑。蜀地洞穴裏的從啓,是蜀王,也是某一代的佛門護法阿修羅王,啊,他說他們那時沒有靈魂一說,而他是一縷神思。”
“那個,什麽神思先不說,你說的以胸口印記為憑是什麽意思?”玄明格外在意那個胸口印記。
楊笑瀾看一眼默不作聲的關世雲,見她沒有異議,便直接說道:“我只知佛門護法與蚩尤、炎帝的争鬥有關,不知為何傳到後世變成了救世。所謂佛門護法的印記,每人各有不同。兄長以閃電為印,意為因陀羅;袁世兄以龍為印記,意為那伽;我的是太陽紋印記,阿修羅王;世雲師姐以雲為印記,意為乾達婆。”
“這一代的因陀羅另有其人。”關世雲插口道。
“上次那個有着浩然正氣的小姑娘?”玄明一轉念就想到了這個人。
“是,是她,雷莛雨。”
“以龍為印,意為那伽……這印記是哪裏來的?胎記?”玄明對印記尤為在意。
“我是中了一箭,差點翹辮子,之後就變成了太陽紋印記。旁人的,我就不曉得了。”說罷楊笑瀾看向關世雲。
關世雲卻問玄明:“你在緊張什麽?”
玄明松開拽着衣角的手,忍着想扯掉自己衣服看個究竟的念頭,道:“我沒緊張。”繼而看向楊笑瀾,“你之前說,蜀地的洞穴中,有一縷神思?”
“是,王以玉為介,巫以金為介,皆是以血為媒,将神思封印在一枚十節玉琮中。洞穴中還有蜀地巫神祭師的屍身,不朽不腐,似活人一般,黃金面具就附在屍身的面上,巫神祭師叫從文。”
“叫什麽?”
“從文。”楊笑瀾呆立在當場,“關寧……”
“呵,你也聽說了,不曉得是巧還是妖。”
關世雲問:“怎麽回事?還有事情是我不知道你倆都知道的?”
玄明沒有好氣:“你那侄女的女朋友,叫方從文。”
關世雲微怔,這孩子竟有女朋友了。“名字而已,不要弄複雜了。”
“好。我也覺得只是名字而已。”玄明與楊笑瀾互望一眼,楊笑瀾同意。
玄明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道:“我有理由相信,你們倆少的那一魂就是那神思。如果能找到玉琮,我可以引渡到關寧身上,這樣便只需要你那一魄。”
“我有幾個問題。”楊笑瀾皺了皺眉又松開:“為什麽我和關寧兩個獨立的人,只占據完整靈魂的一部分?”
“我沒有可以提供給你的确切答案,我猜想,可能是你出了什麽問題,有可能是在從隋朝回來的時候,丢了一魄。而這一魄,力量強大到足以使人轉世投胎。但是,卻沒法使人活下去,直到遇到了我媽劉半仙。”
“如果我将一魄給了關寧,會有什麽損傷?你該不會騙我說,對我絲毫無損吧?”說到這裏,楊笑瀾直勾勾看着玄明的眼睛。
玄明絲毫不做退讓,直言道:“會使你的精神力有所損傷,但具體損傷到什麽程度,我說不好。”她見楊笑瀾沉吟不語,又道:“我們可以先找到那個玉琮得到一魂,你還記得那個方位麽?”
“我需要回去想想,那時候跟現在不同,我只記得是在一個溶洞裏。玄明……光有一魂不行?”
“哎,我知道你為難。一魂兩魄已是關寧她穩固靈魂的最低配置。你好好想想那個蜀地的洞穴,我這有——系統還挺先進的,配合着你的回憶,說不定能盡快找到路線。等一下,進這種地方一般需要有什麽信物?”
“啊,是,你不說我險些忘了,進洞穴需要一枚太陽紋戒指,戒指在公主……楊樂平手中。當時我還将青銅面具放置在青銅人像上,才彈出那個玉琮,至于走的時候有無将機關歸回遠處,我實在記不得。”
“你還記得你的青銅面具去哪裏了?”
“……公主……我擲給公主了。”
“那楊樂平有沒有說,最後把面具放在哪裏?”
楊笑瀾迷茫地搖了搖頭,“公主死于随行張掖的路上,如果她把面具帶在身邊,最後可能的是随着棺木回去。我回去問問她便知。”
“你剛才說,王以玉為介,巫以金為介,皆是以血為媒。要打開那個洞穴,必然需要巫神祭師的血。”玄明繼續分析道。“回頭我蔔一卦,看看要去哪裏找巫神祭師。如果實在找不到青銅面具,問題也不太大,我們到時候見招拆招就行。”
三人商定了事宜,關世雲讓楊笑瀾先回去,她還有話要同玄明說。
玄明揉揉太陽穴,一下午的光陰都在探查靈魂和聽人故事中度過,對她消耗極大,尤其是探查楊笑瀾的靈魂,幾乎讓她虛脫。她伸了個懶腰,對上帶有探究之色的關世雲,微微笑道:“怎麽?”叫她這樣獨自對着一點都不兇的關世雲,她有些莫名地緊張。
關世雲雙手環抱在胸前,倚在桌子邊,俯視着她。
玄明抓緊了自己的衣服,佯作驚惶狀:“你要做什麽?”
“你……也有印記?”
“你怎麽知道?”
關世雲嘆息,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知道,但看着玄明的表情,玄明的肢體,她就是知道。“認識那麽久,還有什麽不知道。你的印記是怎麽來的?”
“天生的,胎裏來的。什麽佛門護法,有什麽好呢。”玄明黯然,“小時候覺得自己與衆不同,好神奇,現在覺得……神經病啊。管我什麽事。”
“給我……看看吧。你的印記。”
“诶?”玄明警惕地看着關世雲。
“我們都是女的,看看無妨。”
“那你先給我看。”
“你不要臉。”
“你真要臉。哼。”想到關世雲從前對她惡聲惡氣,玄明氣就不打一處來,“哼哼,不就是借屍還魂的老鬼麽,還試圖吓我。實話告訴你,給錢才收你,沒錢都懶得理你。啊……痛痛痛……”
沒等她哼哼唧唧地說完,關世雲手一伸,鉗住了她的鼻子,“龍印,那伽?”
“啊……是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對往事有興趣的可以看本人拙作《既見雲,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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