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五具屍體

又一個星期四的下午,許唯捧着自己的杯子揉着額角,一臉倦容。玄明在電腦上看她傳來的卷宗。這一個禮拜,許唯忙于公務,得空時把找到地方的那幾句屍體全部挖出,每挖都有驚喜,沒有一次空門。每次挖到一具屍體,她都會把現場的照片發給玄明看。

玄明問她,為什麽要給她看屍體。

許唯說,不能她一個人眼瞎。

那些屍體的皮膚與血肉基本降解,只剩下骨骼和頭發。51號街的法醫确定骨骸即是檔案中的失蹤人員。照片上的人生前都值妙齡,死後時隔多年才能重見天日确定死亡的事實。饒是見多識廣的許唯,一下子也有些吃不消。

所以她秉承着同甘共苦的信念,每天都和玄明打電話說最新的進展。在得知玄明沒有開始用自己送的杯子後,她故意把現場描述地繪聲繪色。可惜那玄明不吃這套,不驚不懼,還誇她能說能畫,一點意思都沒有。

今天這笨得要命的大師玄明終于開始用她送的杯子,一樣的茶,一樣的水,一起舉起喝一口。

玄明也沒有穿她招牌式的壽衣。白襯衣、粉色的羊絨毛衣難得顯出幾分女人味。

如果腦袋上安一對大長耳朵,像極了童話書裏的巨型安哥拉兔,摸起來一定很舒服。許唯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淺淺的笑。養這麽一只大兔子在家,可以做靠墊,可以做陪//睡的娃娃。心情好時梳毛,心情糟糕時拔她的毛,或者扯她的耳朵,平時喂點蘿蔔和菜梗再好不過。

“你愛吃菜梗麽?”許唯問。

玄明想也沒想,“不愛。”

啊,還是一只挑食的兔子。如果玄明是兔子,那明明堂可算是兔子洞了。呵,對于上門求蔔的人而言,此處還真是一個兔子洞呢。

那自己又是什麽?愛麗絲夢游仙境?

越想越遠了,許唯下意識搖搖頭,警察立足于證據,而不是想象,但她遇上玄明後很容易便陷入胡思亂想中。可能命理師本身就是一個幫助人實現幻想的職業——如果玄明聽到這種想法,大概是會不高興的吧,她想。

她此次找玄明幫忙,其他行家都極為不屑,說她怪力亂神。有人聽說了還故意在她面前嚷嚷,女人的直覺加神棍的掐指一算,警察體系要完。若不是有『大人物』這條捷徑,那些失蹤人口的屍體還不知幾時能重見天日。

轉念她又覺得,玄明壓根不會不高興。助人實現幻想對她而言是一種贊許。玄明試圖商業化自己的職業,但她本身卻不是一個商人。她母親劉半仙助人以德,依托過去家傳的江湖道義。

而玄明呢?她竭力地想表現自己一切只向錢看,卻架不住不唯利是圖的本性。商人重利,她重什麽?幾次接洽,将她看得分明,明明早己見識過人的複雜,卻偏偏像個傻子。如果她不是真心實意找她幫忙破案,如果她只是想要利用她,她還是會像現在這樣認認真真做她答應過的事情。因為那個叫作白杞的女孩,她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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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智未開,又重情。這人注定要走一段艱難的情路。

上一次回去之後,再次查找白杞的資料,許唯不忘順手了解玄明同年級同學的情況,如今是精神科醫生的只有一人。說來也巧,這位精神科醫生許唯見過,在警局的培訓上。開場前警局同仁們驚豔于她的美貌和逼人的氣場,結束後面對所有的搭讪——善意的,那位精神科醫生一律報以冷眼;猥瑣的,則用下巴和鼻孔回答。幾場培訓,一個笑容都沒有。有些同事私下裏偷偷說,果然精神科出來的,醫生和病人完全分不清。

若是玄明如她所直覺的那樣對這個精神科醫生有別樣的喜歡,那是一定會被欺負的。

玄明會喜歡人?

自然會。喜歡是一種本能,無論喜歡的對象是男是女,都是天經地義的本能。潛意識裏把性別特意放在首位的篩查機制極少。

當事人是否察覺,察覺之後如何行動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許警官,魂來魂來。”

許唯在那千思萬緒,無限展開,一路想到自身,直到玄明拿水彈到她的臉上,才反應過來。“叫魂啊!”摸摸臉上一點濕,她嫌棄地拿紙巾擦擦,“你的口水。”

“要不要擦得那麽用力?也不怕把臉上的石灰粉擦掉了,那是茶水。”

“幼稚。”

玄明失笑,也不曉得到底是誰幼稚。“死亡原因都還在鑒定中?除了陳靜萍,報告上寫,她是被利器所傷,骨骸上明顯刺傷有十一處。”

“對,其他幾具屍體都沒有明顯的利器痕跡。法醫仍在工作。還有那……第五具屍體,你找到地方了?”

玄明輕敲自己的腦袋,表示地方已經找到。兩人都是雷厲風行的人,當下許唯開車,玄明根據印象領路。

目的地是一處位于城中繁華地,又鬧中取靜的住宅。這個時間,有退休的老人在小區內遛狗,許是覺得兩人臉生,有個阿姨連連注視兩人。

玄明嘀咕了一句,朝陽區大媽啊。

許唯輕笑,她四下裏打量整個小區的環境,此地房價不菲,若是真有屍體藏于房內,接手房子的買家不曉得要吐多少升血。

這時,一個遛泰迪的老阿姨走近兩人,先打量了一翻衣着時尚的許唯,又轉向和許唯比起來顯得樸素柔和的玄明。“哎,小姑娘真可愛,來這裏尋人呀?侬幾歲啊,有對象伐?如果沒有的話,阿姨給你介紹一個……”

遇見過陌生人傳教的、推銷的,第一次遇上陌生人要介紹對象的。玄明剛想回一句謝謝再見,就見許唯攬上了自己的腰,笑眯眯地對老阿姨講:“阿姨你真有眼光,不過不用麻煩你,她已經有人家了。”

老阿姨一臉可惜,“那麽你呢?”她又問許唯。

“我也有了呀。你看。”說着,許唯又一次毫無預兆地親上了玄明的嘴,親完還笑着摸摸她的臉。

玄明呆若木雞,一下子忘了反抗。

老阿姨臉色一變再變,扭頭就走,一路走還不忘一路說:“要死了要死了,現在小姑娘都變态啊,好好叫男人都不要,搞什麽啊。辛迪來,阿拉回去,碰到赤佬了。”*1

卷毛泰迪跟在老阿姨的身後,蹦蹦走走。

“到底是誰碰到赤佬了,神經病。泰迪還滿足不了你啊!”罵完老阿姨,玄明瞪了許唯一眼,“人都走了,還不放手。”

“這樣也能走。”

“……你的戀屍癖又發作了?”玄明掙開,往前走了幾步。不可否認,許警官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嘴唇很軟很舒服。但是她總是莫名其妙親她是什麽意思?

許唯跟在她的後頭,對這大師損人損己的功夫表示嘆服,倒真是一點不介意把自己比作屍體。

兩人走到一棟樓前,跟着同樓的大叔進了樓內,到了玄明所指的樓層。許唯上前敲門,沒有人應答。看這門前的樣子,不像是有人居住。利用職務便利,詢問樓下幾戶人家,印證了她的推測。

有人在還能進去搜查一番,沒人在又沒有确鑿的證據說裏面藏有屍體,總不能破門而入。

許唯想了想,從包裏取出叮叮當當一串工具。

這也行?玄明一愣,許警官連開鎖工具都帶着,果然是有備而來。

許唯沖她擠擠眼,讓她望風,自己戴上手套,輕松開鎖——這門鎖還是多年之前的産物,三下兩下的就連鐵門帶房門一并打開了。

屋內一股子久未人居的灰塵味,家具用白布和大塑料袋套好,像是在說主人出門日久,但總有一天會歸來。

進了房間,玄明表情肅穆,徑自走向客廳內的一堵牆,牆上挂着一副臨摹的蘭亭集序。牆體下方原先是壁爐的位置,如今填實了只留個框架在。封住的白色塗料上,還畫着畫,乍一看像是敦煌畫裏工匠閑來無事畫得那些奇怪小人。

許唯不等指認,上前用手指敲敲聽聽聲響。這個屋子裏沒有什麽地方比這個位置更适合藏屍體了。

拍了幾張封住牆體上畫的照片,許唯拿出一把尖頭螺絲刀,找了個最薄弱的地方鑿出個手指大小的洞,拿手電筒一照,依稀能看出裏面藏着個屍體。她朝玄明點點頭,當即找法證人員過來把屍體取出,勘察屋內。整個屋子被打掃地十分幹淨,一點沒有作案現場的痕跡。

在未看到屍體之前,即便知道白杞死了,也不過是個未經證實的感覺,但當屍體真的出現,哪怕屍體已經變成了骨骸一點看不出原先的樣子,卻都有一種被證實的懊喪的感覺。

随着屍體被發現,被證實是白杞本人,心裏有一處懸着的地方落了地,但同時與每個被害人親友一樣,玄明不免要問,為什麽是她。

玄明看着白杞留給她的頭發,憶起當年她說,她喜歡異性,随後想起那個同樣喜歡異性的心理咨詢師宋嘉言。不知不覺,宋嘉言的面目已然模糊起來,自己對她曾經的一分喜歡也是,那時焦慮羞澀,如今那種種感覺早已蕩然無存。所剩下的也只是與白杞相似的說辭和印象中柔和的面孔與柔軟的發絲。

頭發。

許唯的卷宗裏提到過兩具屍體有頭發,兩具屍體沒有,她沒有注意到白杞的屍體有沒有頭發的存在。

許唯也注意到了這點,但是白杞的屍體被發現時是短發——很糟糕的層次不齊的短發。玄明說,她準确地記得,白杞失蹤時是長發,雖然剪過頭發,但一定不會是像屍體的那種長度。

過了幾天許唯打電話告訴她,法醫證實白杞在失蹤後就已經死亡,屍體上有防禦痕跡。和屋主聯系後得知,這屋子長期出租給一個叫作王鼎成的男性,租期三十年,按照合同條款每隔五年房租按比例增長。租金一年一付,每年都有人從瑞士銀行彙款給屋主,彙款人确實是王鼎成無誤。王鼎成在白杞遇害後出境,再無入境記錄。

通過法醫的報告,五個被害人中有兩人與其他三人有着明顯的不同,康婷與陳靜萍所受暴力傷害程度較大,頭發完整。而另外三人,向文與蔣川的屍體被剝去頭皮,屍體保存完好,沒有防禦傷痕。白杞略有不同,她的頭發被剪去一截,沒有被剝頭皮,身上有暴力襲擊的傷痕。

從現有的資料看,這三人在生活中沒有明顯交集。為數不多的共同點是:生前相貌溫和,頭發微卷柔軟,黑發;死後:頭皮被剝或頭發被剪——許唯在白杞這個卷宗上打了個問號。

“我已經和國際刑警組織聯系過了,如果他們有這人的消息或是相似的案件會聯系我。”又一個周四,許唯坐在玄明的對面,同她說案件的最新發展。“你還好吧?”一周幾通電話,玄明的聲音有些恹恹。當面見到這人,神色卻是如常。

玄明搖搖頭:“生死有命。我挺好。”

案件到現在這種程度,玄明暫時做不了什麽,每周四的見面在沒有進展前似乎沒有必要。許唯打算離開時有些不快。玄明以為她是為案件煩惱,安慰道:“在許大警官的努力下,案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是時間問題。”

難得從她嘴裏說出句人話,許唯穿上外套摟住玄明的腰肢,在她的嘴上輕啄一口,“嗯,只是時間問題。”

她笑顏如花的離開後,A小姐推門進來,明明堂的大師玄明正對着房門一臉怔忡,似笑非笑,似惱非惱,似羞非羞。

八卦神經極度敏感的A小姐嗅到了一絲不尋常。“許警官走時很開心。”

玄明哦了一聲,終惱怒道:“她中邪了。”

注:

1、阿拉,意為我們;碰到赤佬,意為見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綜合大家的留言,許唯和玄明發展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玄明需要有人推動,世雲姐需要有人啓發。

我們家世雲姐,另有奇緣。

人選已定,是最早預設的那個對象,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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