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再見從文
再見方從文是在三月中的一個周四下午,初春的風,乍暖還寒。關寧在圖書館門口的易拉寶上看到方從文的名字,她停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亦不知當有何表情。多日音信全無,真當是從沒出現過這麽一個人,如果不是此刻心裏隐隐作痛的話。
“你沒說是她主講。”關寧怪楊笑瀾。開學之後,關寧沒有參加過任何圖書館、博物館的講座,她怕看見方從文,又怕看不見方從文。方從文的杳無音信讓她不免遷怒,開學至今三個禮拜,她只回過家一次。關大爺家一次都沒有去過,她不想見到父母,更不想見到爺爺奶奶,如果可以,她連自己都不想看見。
有些人失戀每日在寝室裏以淚洗面,哭得死去活來,好像天都要塌了。她的天沒有塌,只是她的世界一時失卻了一些東西,色彩,聲音,氣味……
在學校裏,和她不熟的同學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她依然故我的安靜。但相熟的同學很明顯地發現,關寧在回避她們。回避的原因很簡單,關寧不願看到她們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表情——和父母如出一轍;不願将自己的不快情緒影響她們;更不願自己在人前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在父母親人的面前,她真是裝夠了。
強顏歡笑實在太累。
這也是她不願回家的最主要原因。
“你沒問我是誰主講啊,誰講不都一樣。我是來聽別人講獨孤皇後的,你是來陪我的。”楊笑瀾口上說得理所當然。發現獨孤皇後的講座純屬偶然,在看到主講人是方從文之後,她就想讓關寧一起來聽。新學期伊始,熟人的眼中,關寧一副被人抛棄的失戀模樣。朋友們為她擔心,為此高雲華和陳青青倒是對楊笑瀾和顏悅色了許多,她們覺得關寧和楊笑瀾的關系不錯,多多少少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楊笑瀾和顧然是關寧沒法回避的兩個人——除了玄明之外,前者和她占用共同的靈魂,她無需假裝;後者幾乎每個午間都找她一起吃飯,顧然對她說,關寧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沒有表情就沒有表情,不用擠個笑臉給我看。關寧無從拒絕。
關寧負氣道:“我後悔了。”
“你現在走了才會後悔。來嘛,去聽聽你們家方從文怎麽講獨孤皇後,她的前世,唔,某個前世。”楊笑瀾勾住了關寧的胳膊,在外人看來,這兩個女孩子很是親熱。
“從文是從文,皇後是皇後。哎,她也不是我們家的……”掙不開楊笑瀾的“鉗制”,關寧嘆了口氣。天曉得她有多不願意說出後面半句。
她和方從文是不是真的再無可能?每每想到這點,關寧心如刀絞。她第一次體會到,心如刀絞是一種很具象的表達,或許更貼切的描述是像被放進了絞肉機裏。精神痛苦的時候,身體也同樣未能幸免。對于心理疾病的軀體化,這大概算是切身體會有助于理解。關寧這樣想着。
這喪氣的模樣楊笑瀾看不下去,“學霸寧,拿出你的氣勢來!”
“我沒有那個東西,而且,我失戀。”關寧任性地癟癟嘴。能夠說出失戀這個詞,是不是說明自己已經正視了現實。明明說好是給彼此一點時間,短暫的分開變成了分手的預演。騙子!對着臺前的空位,她偷偷地吼了一聲。騙子。
簽完到,楊笑瀾拉着關寧找一處空位坐下,按照她原本的意思,就坐一排,主講人面前的位置正正好。
關寧不願,且,第一排的位置早給熱心的讀者占據了。來聽講座的人不少,聽周圍的人竊竊私語,有漢服社、古風團……背着一袋書想簽名的,還有來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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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方從文老師的粉絲不少。
随着耳旁傳來輕輕的喝彩聲與驚豔聲,主講人方從文随主持人一同坐好。主持人簡單介紹方從文和她要講的話題——獨孤皇後。
襯衫、毛衣、羽絨外套,裝束簡單,方從文坐在那裏帶着淺笑,平淡沖和,随着主持人的話語不時點頭應和,她感謝來聽講座的衆人。環視整個活動中心,似尋找,又似不經意,終于她看到了坐在一個角落裏的關寧。人群中關寧是那樣的低調不起眼,人群中關寧又是那樣的閃耀奪目,只消一眼,只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方從文眼圈紅了。
關寧慶幸,幸好自己沒有真的坐到方從文的面前。大庭廣衆之下,她不想她為難,縱然方從文的情商爆表不會發生戲劇化的事情。當下瞬間的真情流露,已然出乎她的意料。
未見伊人時,可嘆可怨可怒,真見着了伊人,滿腔的不願都化成了愛,只有愛。酥軟的、溫柔的、深情的愛。
她說要分開一段時間。好,她等。
哪怕她說,她們不能繼續在一起……只要還能見到。
不同于關寧全身心地關注主講人,楊笑瀾是真的來聽講座的。沒有像網上那些瑪麗蘇将焦點放在楊堅和獨孤皇後沒有非婚生子是因為楊堅對獨孤皇後是真愛,也不像那些人說她善妒,或是将隋朝二世而亡怪責到因為她輕信楊廣,吹枕邊風廢了楊勇。方從文講述了獨孤皇後的野心和政治手段、時代對于女性的局限性還有後世評述者的胡亂投射。說到投射這個詞,她不可避免地将目光投向關寧,觸及她專注望向她的眼神後立刻移開。關寧常說自己深受她的吸引無可抑制,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關寧,曾有人說過我沒有心,初時我忿忿不平,後來一看果真是沒有的。我沒有心,你有。你是有心人,她也是。”楊笑瀾小聲說道。她聽說了事情始末,盡管兩人的身份确然有些驚人,但那又如何。只要看到關寧與方從文相望的眼神,任誰都不懷疑間中的愛情。“你們總會在一起,只是需要時間,雖然過程會很煎熬。”如果當初,她明白師姐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待她,她能看懂師姐眼中的深情,她還會不會是如今的自己?奈何沒有如果。
關寧沉默了片刻,道:“承你吉言。”
忽而楊笑瀾笑了起來,“死纏爛打總會吧?一般人都吃這套,你家從文雖不是一般人,但是,狗皮膏藥是你她也撕不下來,畢竟撕一撕可是連皮鑽心會疼的。”
“你才狗皮膏藥。”
“那你是護創膏。”
“……有區別麽?”關寧翻了個白眼。
“啊呀,蠻好買一本方老師寫的書。”
“幹嘛?”
“好讓你去找她給我簽個名呀。”
“……你可以自己上去排隊,看見沒,周圍好些個要簽名的呢。”
“那你等我一會兒。”
“……不是沒帶書麽。”關寧疑惑。
“我讓她簽心手裏。”
“你家公主剁了你的手!”從什麽時候開始起,已經接受用“你家公主”替換“我嬸嬸”。頭一回說你家公主的時候,關寧自己都覺得膩心,但仔細想想,人家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名正言順的公主。
“啊,你把她想得那麽兇殘,我等下就告訴她。”比起臉皮,關寧比這位久經沙場,身經百戰的靈魂共同體要薄了一點點。
過年之後,明明堂的生意莫名火了起來,在提高整體價格之後更甚,玄明百思不得其解。問了一位富裕人客,他婉轉表示,從別處聽說玄明為『大人物』家避了一兇,他希望玄明在他有疑惑的時候能為他指點一二。坊間流傳失真,玄明哭笑不得,她越是否認,別人越以為确有其事,連連說錢不是問題。
玄明無法,求助于許唯,說是求助,一開始倒是問罪。說好的保密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心人多多少少總能嗅出點什麽。以後遇到就別否認了,人家要給你錢,你就收,定期給看個氣色、給人家公司看看風水不就好了。人家求安心,你玄明大師就幫人家定定心。不是滿腦子就想多賺點錢嘛,笨得跟豬頭一樣,還是死豬頭。”
這是年後許唯第幾次罵她死豬頭?玄明記不清。你能指望死了的豬頭有多聰明?她都替豬頭叫屈。但她不敢頂嘴,以前關世雲罵她的時候,她回敬地理直氣壯,盡管常落于下風。可自從大年三十的晚上給許警官挂了電話之後,在許警官面前,她都有些弱弱的。就是這伏小做低的樣子,還要給許警官說死樣怪氣。
“我媽不願意我和那些人多來往。”昨天劉半仙提到這事,言語裏透着擔心,生怕玄明沾上些不幹不淨的事情。
“你媽還讓你結婚生孩子繼承算命大業呢!”
玄明捂臉,她無言以對。過去那個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許警官呢?
死了,給她氣死了。許唯是這麽回答的,若不給她氣死,怎麽還會搭理她,現在的許唯是許唯二世。
許唯二世只和她談工作。那個租房子的王鼎成音訊全無,這名字算不得常見,但許唯有印象。她忽然想起來曾有朋友提過,他們那裏開發商造房子,挖土的時候挖出一座古墓。墓邊有一屍體,原本以為是古屍,誰知是現代人,墓基本被盜空,沒有找到墓主。根據墓志得知,墓主叫作王鼎成,唐朝人,他的父親是個大官。王鼎成死得很早,沒有想到相關的記載。
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顯示,美國發現的兩具屍體,一具符合案件特征被剝去頭皮,一具不符合,但是兩具屍體埋在一起。異常通常意味着例外,例外代表意外,意外多是可以突破的契機。從資料看來,兩個被害人之間除了在一個城市之外幾乎沒有交集,一個是商店裏的營業員,一個是留美的學生。女學生的同學有幾個在國內,其中有一個懷疑她的失蹤是謀殺,許唯打算找她們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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