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為情所困的衆生
周六中午,方從文一個人吃飯、洗碗,靠在廚房裏喝茶發愣。一個人吃飯占據了她人生的大多數時光,發愣并不。從幾時起,她開始挂念和某個人一起做的事情。哪怕那個人并沒有在她人生的篇章裏有很長的篇幅,可在那個人出現的章節裏,每一頁、每一個段落、每一行、每一個标點都與那人息息相關。
她不在,她又無處不在。
那人從此以後會否不再出現?一如她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人——她的母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旅程中會遇見過往的旅人,偶有結伴。關寧會否只是一個過客?所有的道理方從文都懂得,然而此刻她無比痛心,盡管這痛心究其根本是她自己造成的。
電話聲響,起初方從文不想接聽,看到屏幕顯示的名字是雲錦,才懶懶地接起來。
雲錦的聲音很着急,省去往常的問候直接問道:"從文,有沒有見到關寧?"
方從文不由自主地随着焦急的母親揪心,"沒有,她沒有來找我,發生了什麽事?"
雲錦說難得關寧昨晚回家,今天一家三口齊齊上關大爺家中午飯,沒想到飯還沒吃幾口就吵翻了天。關大爺問關寧去哪裏了一直不回家。關寧沒有做聲。
關大爺說,是不是和那個野女人在一起,做些禽獸不如的事情。
雲錦聽不下去才要插嘴,關寧就要關大爺不要為老不尊,亂造口業。
"老頭子說了些難聽的話,兩人吵了起來,老頭子又打了她,她摔門而出。"
方從文氣極,她不覺得以關寧的性格會對她爺爺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無論如何老頭子都不該打人。
雲錦道:"寧寧沒有回家,沒有回寝室,不在玄明那裏,打她手機也沒有接……"
"她,她不會來找我,我想,以後大概我們不會再有什麽來往。"分明是自己的決定,說出每一個字是卻又如此艱澀。"我想不到這種時候她會去找誰。也許,她只是沒有聽見手機鈴聲。"
"哎,你說的是,這孩子從小就不願給人添麻煩。"和方從文聊幾句關寧,煎熬的心略微平靜,雲錦坐了下來,才發現自己在客廳走來走去。關岩無奈地看着她,雲錦白了他一眼。在關大老爺那受的氣,她只能發洩到自己丈夫身上。直到丈夫将她的手機遞給她,上面有一條最新的消息,來自此刻她正與方從文說着的人——她的女兒關寧。
“從文,我剛收到寧寧的消息,說她回學校了,還讓我不要擔心。”雲錦松了口氣,“寧寧從小就是好孩子。”
“你把她教育得很好,雲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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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不怪你。從文,有時候我在想,你用這樣一種方式留在寧寧身邊也不錯,只是我沒想過你會有一天要叫我媽。”
雲錦的聲音裏帶着調侃和一絲疲憊後的放松。關寧性格中隐藏着頑劣的成分想來就遺傳自她的母親。方從文哭笑不得。“你就不覺得自己這個說法太過詭異麽。”
雲錦笑了:“實在是……”
一聲嘆息。
“雲錦……”方從文想重申她和關寧的再無可能。
雲錦先一步道:“你們的事情,我不插手。感情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想想一團亂麻,忽然有一天或許就豁然開朗。從文,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和自己的心。”
雲錦的電話之後是曾經約稿的編輯,提醒方從文她的截稿日子近在明天,以往方從文總會提前一天交稿,這一次顯然有違常理。方從文扶着額頭,若不是編輯的這通電話,她确實将此事忘記。那天她在做什麽?居然沒有把這事記在日程上。幸好,素材、選題原先就有,只需要整理成文即可。
深夜,将寫完的稿件認真看了兩遍檢查有無錯字後郵件發出,方從文靠在椅背上,遠遠近近的還是不知哪家放的音樂——this love。暮春、初夏是櫻桃陸續上市的日子,剛才那篇稿子寫的便是唐朝時的一種吃法,乳酪櫻桃。關寧說,冰乳酪澆在櫻桃上,和酸奶相仿,給櫻桃增色添香。比起乳酪,關寧更喜歡冰淇淋和酸奶,但是關寧說到了時節要一起将她所寫變為現實。
如今時節已到,誰與她共賞這“醍醐漬透冰漿寒”?
家庭糾紛後兩日,雲錦第二次到大學裏找關寧。關寧正在寝室裏聽寫英語,陳青青和高雲華把雲錦帶到寝室,雲錦取一份薄荷糕分給她們和沒有回來的陸稔。薄荷糕是玄明心心念念的最愛,也是這次探望的一個借口,雲錦做了許多。女兒看起來一切如常,但在衆人的眼裏,這太過尋常反而是一種極不尋常,唯有錯處增多的聽力練習偷偷揭示了練習者的心緒不寧。
關寧請母親在學校餐廳吃了晚飯。雲錦開誠布公,她和關寧一樣對關大老爺的話感到厭惡,同樣她不曉得在當時是否有更好的或是更溫和的辦法來處理憤怒。“寧寧,老頭子那邊不用理他,他愛發瘋讓他去瘋,我們控制不了。”一個“我們”将母女倆拉到了同一戰線。“以後周末不去老頭子家裏吃飯,你爸要去讓他自己去。”
提到丈夫時惡狠狠的,買飯時倒不忘讓關寧多買一份,美其名曰:同甘共苦。只是這食堂飯裏究竟是甜多還是苦多只有當事人才知。
雲錦沒有多做逗留,飯後她提着外帶的食堂飯回家。
關寧找了個臺階吹風,等玄明來取她最最中意的薄荷糕。楊笑瀾比玄明早到,當玄明一路緊趕慢趕來到學校時,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她的薄荷糕,而是關寧與楊笑瀾兩人閑适地坐在臺階上,楊笑瀾嘴裏還嚼着她的薄荷糕。
“怎麽她也在!”玄明一把搶過薄荷糕,從袋子裏掏出一塊塞進嘴巴裏,久違的幸福感滿滿溢出來,如此刻的晚風,隐隐夾雜着花的芬芳,樹的清香。
楊笑瀾手裏還抓着一塊,示威似的,在玄明眼前晃過,施施然道:“你可以當我不存在。有句話怎麽說的,心裏有我,我才存在。”
“中了邪了,鬼心裏才有你。啊,都怪那個客戶,死胖子,話多得要死,害得我那麽晚到,損失了好幾塊薄荷糕。嗚嗚,我的薄荷糕。”想到被楊笑瀾吃掉的那些,玄明滿心滿腹的悔恨。
自小見識過玄明為了母親的薄荷糕如癡如狂,關寧一點兒都不意外,解釋道:“不管你早還是晚,都是那一袋,我媽分好的。怕你吃多了。”
“再多都不嫌多。”嘴上這麽說着,手上卻減慢了速度。以往她必定連吃三、四塊才停手,今天倒好,兩塊下肚就擦了擦手,奇道:“難道是年紀大了胃口小了。”
“是玄明大師長大了,開始有了少女的心事。”最初得知玄明有個叫作“關世雲”的靶子,還是被許警官發現的,關寧都想替玄明默上一哀。可許警官到底還是給了玄明一個機會,讓她想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歡誰,要什麽。
在玄明大師沒想清楚之前,許警官沒有主動聯系她。要玄明主動,那天黃歷上一定寫着天狗食日又食月。“她讓我想想清楚,可是我不知道想什麽。”玄明苦惱,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一連幾天許警官沒有出現,她發了信息過去,許警官的回複不鹹不淡,不像之前那樣随便一句話閑扯兩人就能說好久。
楊笑瀾往邊上挪了一挪,玄明瞪她一眼:“沒有犬瘟。”
楊笑瀾笑笑:“我怕笨也會傳染。”
“玄明,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許警官要玄明想什麽是如此顯而易見,而這位上通神下通鬼的大師居然敢說不知道。這下關寧倒是要提許警官默哀了。
“我……我……”玄明支支吾吾不知要怎麽說好。她當然知道許警官要她想的是什麽,但是她不明白自己,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麽許唯會喜歡她。“我真的不曉得。我喜歡她,我知道。可是喜歡……我之前不是喜歡過那個咨詢師嘛,現在也沒有什麽感覺,然後再之前……”她艱難地開口說着自己的喜歡。
說出真實的情感,對她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一方面,她為一種叫作喜歡的情緒所牽引,另一方面,她對此惶然無措又一無所知。她一向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沙中行舟,那些曾吸引她人和事就像海市蜃樓,陪伴她走完一段又一段旅程,她憧憬、向往,但終究那些只是幻象。像沙上行走後留下的足跡,風吹過後,一切全都消散了。唯一的真實是自小母親灌輸的信念,帶有印記之人,家族命定之人,必将要為了某項偉大的事業而付出自己的一生。
如此真實,又如此空洞而虛幻。
“再之前你喜歡我小孃孃,正确的說,是暗戀。”
“好吧,暗戀。所以我就搞不清楚,到底怎麽才是真的喜歡吶。”
楊笑瀾微微笑,想到自己,曾經的自己也有過這樣茫然的時刻。喜歡,這樣簡單鮮明的事情,在一連串的思索中變得愈發複雜。
玄明又瞪她一眼:“我沒有眼瞎。”
“眼瞎的是那個讓你想清楚的人。”
想當初自己想不明白什麽叫喜歡的時候,玄明笑話過她,還說得振振有詞,輪到她自己就變成不知道了?方從文的樣子在腦中一閃,關寧胸口一窒對玄明說道:“首先,咨詢師那是移情。移情和喜歡有本質區別,原因你自己也找到了,因為那個失蹤的同學。這個同學還冥冥之中牽引着你和許警官相識相知,真是有緣吶。”故作誇張的語氣自己連都聽不下去,關寧又道,“你和我小孃孃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幸福嗎?”
玄明認真想了一想,表情頗有些糾結,“如果她不是總罵我,對我好點的話,應該是挺開心的。”
一聲輕笑。
玄明瞪着楊笑瀾:“我也沒有耳聾。你有高見你就直說好嘛,大衆情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是拖得夠久……非我所願。
希望早早結文,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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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