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浴池裏的美人

夕陽緩緩的消失在地平線上，露出天空沉寂的影子，最後一縷晚霞也慢慢消失不見後，天黑了。

天上星辰的璀璨閃爍起來，慢慢彙成無邊無際的銀河，月亮明亮如洗，卻只有彎彎的半角，也正好應了和寧殘缺不全的心情。

他站在暖硫池外的門廊前，聽着屋內傳出潺潺水聲，越發覺得心情糟糕至了極點。鹿聆在沐浴，他是不該進去的，可他還是忍不住用角頂開暖硫池的雕花木門，繞過一面又一面的屏風走了進去。

見見他，聽聽他的聲音，好像他就不會再這樣彷徨不定。

鹿聆正在暖硫池沐浴，看他突然進來有點小訝異，往身上撩水花的手頓了頓，歪頭問：“你要洗嗎？”

白鹿搖了搖頭，卻一步不停的邁下了臺階，充滿了硫磺的淡白色的溫泉水很快就沒過了它的小腿，它的脊背。

在沒過了脊背之後和寧就沒在往水深處走了，而是在那個臺階上了趴了下來，讓整個頭部都暴露出水面。

溫熱的溫泉池水源源不斷的冒着熱氣，把他那雙沙瞳熏得更加水汪汪，像是含了一包淚。

大概是因為萬俟隳說的那些話，讓他心情不好了吧。鹿聆小心翼翼的問他，“你是心情不好嗎？”

和寧沒有否認，神情恹恹的恩了一聲。

“如果你覺得很難過，可以和我講的。”

“我知道。”和寧低下頭，精致的鹿角上被水蒸氣蒸出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他一動，那些水珠就争先恐後的滑落下來。

他這态度讓鹿聆有些着急，鹿聆盡力組織着自己的語言，竭盡自己所能的安慰他，“其實，萬俟隳說的事情，你或許……過段時間就會好了，呃，其實我覺得這雖然很難讓你接受，但，是件好事情吧…對你來講的話……”

和寧苦笑，“我母親已經不在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鹿聆抿抿唇，“如果……皇後娘娘知道你已經長大成人，肯定會很開心。”

“她不會原諒我吧，她辛辛苦苦，拼了命生下的兒子，卻認別人作母二十三載……”他低着頭，鹿聆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到他面前的池水中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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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平日裏嚣張的，不可一世的小侯爺，是在……哭嗎？

鹿聆如鲠在喉，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啊和寧，你看萬俟隳不是說了嗎，這些都是側王妃做的，你是受害者，為什麽要因為壞人做錯的事情自責？”

和寧搖搖頭，“你不懂。”

“我懂……”

“你不懂，你不是我你怎會懂？”和寧近乎低吼，“我是受害者，我母親又何嘗不是受害者？恒帝口口聲聲說愛她，甚至在她去後空設後宮之位，可他明明知道我才是我母親的孩子，為何眼睜睜看我認賊作母？為何不将害我母親的人繩之以法！？你不懂，你不懂！”

他險些失去理智，鹿聆氣急敗壞的撩了他一把水，“萬俟隳不是說過了嗎？恒帝冷落你只是将計就計……”

“将計就計？哈哈……那就把我蒙在鼓裏？父王知道，他也知道，害我母親的人也知道，甚至、甚至連慕祉昱都可能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他将計就計，可知道我有多心寒？可知我自幼開始便受人怎樣嘲笑？那個人，她又是怎樣待我？”

“和寧！”鹿聆幾下向他游過去，不顧他的掙紮将他抱緊，“和寧，和寧對不起。”

“你和我道什麽歉？”和寧紅着眼眶，“如果不是我今天闖進了我母親的寝殿，我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

鹿聆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樣脆弱的一面，他心疼的直道：“和寧你不要難過，還有我陪着你呢。”

和寧抽抽咽咽：“我要她連本帶利息将欠了我母親的，給我還回來！”

鹿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嗯嗯，一定都還回來……”

拿着卷軸急匆匆趕來的山神，剛好看見一人一鹿傷情的抱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現身可能不太是時候。

“咳！”他壓低聲音故意低咳了一聲，那一人一鹿瞬間偏過頭來齊齊看他。

鹿聆沐浴之前吩咐過，府裏的下人已經都退下去了，怎麽這時候房間裏還會出現咳嗽聲？

山神擡起手，帶起輕薄的如同蟬翼的廣袖沖他們晃了晃，“本君此次來是有要緊事。”

他沒什麽變化，依舊是顏如舜華，儀态爾雅的模樣，霜眉雪發的身着一身白衣。

接着，他的袍角晃了晃，兩支琥珀色的鹿角将他的衣擺頂開，康吉闊別已久的臉從他的衣服底下探了出來。

它誇張的大口喘氣，“天吶憋死我了！鹿聆你想不想我？我可是冒着被憋死的危險，千裏迢迢的來找你呢！”

鹿聆哇了聲，松開懷裏抱着的和寧，向着康吉快速游過去。

和寧猝不及防一下子掉進水裏，濺起了好大的水花！不過鹿聆已經顧不上他了，他快速的游到康吉面前，雙手扒住池邊，眼睛亮亮的看着康吉，“康吉真是你呀！我可想你了！我還以為剛才是我出現幻覺了，沒想到是真的呀！你怎麽來的？是和山神大人一起乘着雲彩嗎？”

康吉幾下從山神大人的袍角下鑽出來，“想你就來了嘛，這一路可艱辛喲，我們從雲嶺山出來的時候是坐雲來的，可是這王府外頭有結界，我進不來，差點點就從雲上掉下去了，還好被他拽住了，要不然我還沒見着你就摔死了，鹿聆~”它跑過去挨着鹿聆的脖子蹭啊蹭的，“我可想死你了，在山裏都沒人陪我玩！”

“我也想你啊康吉，在這裏待着也沒人陪我玩！”鹿聆伸手就要抱它，就在差點要抱住的時候，抱了個空，康吉被山神大人揪着脖子後面的皮毛拽開了。

“喂喂喂！你幹嘛？！”康吉被突然拎到半空，駭的四條腿亂蹬，驚慌失措下連踹了山神好幾腳。

“你說本君幹嘛？你一會被沾的濕漉漉的，本君就不要你了！”山神氣急敗壞的把它扔到一邊。

幸好暖硫池中到處鋪着厚厚的毛毯，康吉才不致被摔出個好歹，它就地一滾，“我巴不得你不帶我回去，正好留下我和鹿聆作伴，誰稀罕被你帶啊！每天都對着你這張臉，煩死了！”

山神哼了一聲，又居高臨下的俯視起它來，端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等我一會把鹿聆換回來，真就把你丢在這裏不管，我帶鹿聆回去，你求我我都不管你。”

康吉想起什麽，瞬間回血，嗷嗷叫着爬起來沖到鹿聆身邊，“對對對，鹿聆，你的身體能被換回來了，嗷嗷，咱們很快就能回雲嶺山了！”

“啊？”

“身體呀你的身體！”康吉激動的差點哆嗦。

看它這沒出息的模樣，山神大人哼了一聲，擡手舉起一卷竹簡，“是這樣的，我前幾天偷到了一卷上古契約，這上面清晰記載着破解法陣失誤的方法，小鹿聆。”山神大人難得的向他壞笑着眨了下眼睛，“本君這次來，是找到能讓你們的身體換回來的方法了。”

這是個好消息，鹿聆歡欣雀躍差點雙手一撐直接從暖池中跳出來！

和寧趴在臺階上臉色微妙，換回來？能換回來固然是好的，只是換回來之後呢？這只白鹿聆就要回到雲嶺上去了，是麽？

看他歡欣雀躍的模樣，和寧心裏酸澀難辨，想必，他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吧……

因為這是上古的契約，所以山神對待的時候絲毫不敢怠慢，不僅把康吉推到了牆角以免傷到它，還在整個王府中布下了一個結界，讓整個王府的人都陷入了沉睡，就怕他一會念起口訣的時候被人打擾。

山神額上冒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麽法決，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錯，不僅會害鹿聆和和寧魂飛魄散，他自己也要受到上古的懲罰。

可是…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王府中，早就有人先他一步施了結界，在他布結界的時候，他身上的仙氣，不小心将那位布的結界撼動了，使得那龐大的怪物從沉睡中蘇醒，緩緩睜開了滿是嗜血欲望的妖瞳……

山神念起口訣的時候，和寧同鹿聆默契的慢慢閉上了眼睛。然後他們的靈魂從各自的身體中慢慢飄出來，飄到了半空。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康吉用盡自己全身力氣，才克制住到嘴邊的尖叫！

是的，尖叫。

這不是康吉第一次看見虛空狀态的靈體，只是因為、因為它看見鹿聆的靈魂從‘和寧’的身體中分離出來的時候，不是白鹿的樣子，而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女孩子！

幸好，幸好這不是奪舍，只是鹿聆的天劫……

康吉看着飄在空中的‘鹿聆’心中感慨萬千，它甚至有想要落淚的沖動，真好，是天劫真好，這樣過完這個天劫鹿聆就能變成人了，老天爺保佑，萬幸不是奪舍，真是萬幸……

康吉滿懷感激的閉眼禱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