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清雪
坐在後面的梅景然,已經繃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
鐘意擡了擡下巴:“你解釋呗。”
要是解釋的不滿意,今天晚上,梅蘊和還得去客房睡。
一雙幹幹淨淨的眼睛瞧着他,抿着唇,不像是個發怒的模樣;但也不會多麽高興。
若後面沒有梅景然這個小豆丁,梅蘊和勢必要先摟在懷裏親一親,哄一哄,可現在不行,他不能在未成年人面前失去做二叔的尊嚴。
梅蘊和如實說:“只是工作上的事情,沒有別的。”
剛剛還賣了他的梅景然,在故意氣了梅蘊和之後,又開始為他作證了,免得真傷了二叔和小嬸嬸的感情:“我能證明,二叔和她全程沒有肢體接觸,我看的一清二楚呢。”
梅蘊和一臉嚴肅,顯然,在這種事情上,他要極力撇清自己:“如今宋文典她有了心上人,我們兩個也不過是朋友而已。”
鐘意伸手,快速地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肉,順時針擰了一圈。
梅蘊和沒提防她下手如此快狠準,一聲悶哼。
梅景然坐在後面,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小嬸嬸在肉體上折磨了他二叔。
他問:“怎麽了?”
“沒什麽,”鐘意回頭,笑的親切溫柔,看不出異樣來,“你二叔皮有點癢,我替他撓撓就好了。”
話音剛落,她又掐了一把。
這下梅蘊和老老實實,一聲也不出了。
鐘意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但也樂于順着梅景然來逗弄一下梅蘊和——整天和一個醋壇子在一塊,她也得讓他嘗嘗是個什麽滋味。
免得又動不動就默默釀陳年老醋。
梅蘊和不知她心中所想,還擔心自己真惹到了她,時不時偷偷觑她一眼,再三确認她現在沒有發火之後,才暗暗松了口氣。
提前預定的飯店是個私家菜館,在寸土寸金的東市區,這邊平地起了一個小園林,游廊假山,翠竹池塘,一應俱全。
屋檐下挑着燈籠,罩着朦朦胧胧的光,暗香浮動,別有一番風味。
梅蘊和訂的是個廂房,不大不小的一間,牆上挂着一幅翠竹圖,圓窗上半卷竹簾,透過去看,正好可以瞧見外面的池塘。遺憾的是如今荷葉未出,只能瞧見塘心倒映的一輪月。
因着鐘意懷孕,特意點了一壺綠茶,極品太平猴魁,青綠幽香,湯水澄澈。
鐘意少少飲了一口,頓覺唇頰生香。
剛放下茶盞,菜便端了上來,蝦仁豆腐羹,鮮菌奶白鲫魚湯,淮山枸杞蒸雞,番茄菜花……
一道道擺上來,俱是養胃又滋補的菜肴。
梅蘊和期望能以美食來使鐘意忘記剛剛車上發生的事情,只望她能多多念自己的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剛剛動了兩筷子,外面有人挑了簾子,笑聲爽朗:“我聽祁老三抱怨,說你不聲不響跑去霞照又跑回來,連聲招呼都沒給他打;你這為了鐘——”
瞧見鐘意,孟陽的話語戛然而止。
下班時間,他穿了件青色的外套,一雙狐貍眼沒了眼鏡的遮擋,乍一看有些邪氣,令人驚豔。
他降低了音量,笑:“原來小意也在。”
鐘意沖他笑了笑,頰邊酒窩若隐若現:“孟醫生好。”
因着孟陽的突然造訪,梅蘊和拉了拉吊鈴,叫了人過來,重新添了一把椅子,又點了幾樣菜。
點完菜之後,梅蘊和對着鐘意說:“孟陽是個無辣不歡的性子,那兩道是給她單點的;你如今懷了孕,最好別吃。”
鐘意點點頭。
其實她也不是特別能吃辣,一點點就能讓她舌頭發麻。
孟陽過來也是一個人吃飯,聽聞梅蘊和也在之後,本想和他喝上幾杯,聊聊鐘意的催眠事宜;不曾想正主也在,頓時把這話悶在了心裏。
孟陽與梅蘊和認識多年,一直以為好友要麽是真的清心寡欲,要麽是性取向有問題;但問題是,幾年下來,他發現,無論男女,在梅蘊和那邊,都沒有什麽特殊區別。
孟陽甚至還暗搓搓懷疑過梅蘊和某方面有些障礙。
但從去年開始,梅蘊和開始頻繁請教他一些問題——
譬如,如何讨女生歡心;送女生禮物該如何挑選。
真是讓孟陽跌破眼鏡。
再然後,梅蘊和順利結婚,娶了個嬌小可愛的妹子。
梅蘊和對這個妹子,真的是縱容加寵溺;先前孟陽還不以為然,直到梅蘊和為了鐘意的噩夢,把他加急召喚回國。
這本來就是請個心理醫生的事情,壓根不用他出動;憋着氣回國之後,才發現事情不太對。
他回來的那天晚上,梅蘊和問他:“心因性失憶,有沒有恢複的可能?”
“具體什麽原因?”
“創傷。”
“身體還是心理?”
梅蘊和沉思片刻,回答:“兩者都有。”
“這個可不好說,這種東西不好治愈;有些人會一直記不起來,也有些人,受到特定刺激之後回想;”孟陽攤開手,瞧着好友,揶揄,“怎麽?你失憶了?”
孟陽至今記得當時梅蘊和的表情。
猶豫不決,驚疑。
孟陽終于弄清楚了梅蘊和的目的,原來是想讓他找出鐘意噩夢的源頭,然後對她進行催眠,把那部分記憶隐藏起來。
孟陽同他解釋,催眠并不能做到徹底删除記憶,只能封鎖一部分,同創傷性失憶一樣,她随時都有可能想起。
随時。
這就像是一個炸彈,埋在土中,随時會把梅蘊和炸的灰頭土臉。
孟陽能做的,只是把它埋的深一些。
梅蘊和少年時的那一段往事,也摘頭去尾,講給了孟陽聽。
具體緣由他不清楚,只知道因為梅蘊和,好好的一個小姑娘被瘋婆子搶了過去,囚禁了兩天。
被解救出來的時候,奄奄一息。
說實話,剛知道這些事的時候,孟陽心裏冷不丁打個咯噔。
——梅蘊和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該不會是……吧?
梅蘊和毫不客氣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我很正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娶小意,也不是因為當年的事情。”
梅蘊和對幼年時期的小意心懷愧疚,而真正愛上她,觀察她,卻是從那一眼驚豔開始的。
……
孟陽得知了鐘意懷孕的消息,又了解到當年隐情,過來找他,是想告訴梅蘊和,最好以懷孕為由,暫時別讓鐘意去東關小學了。
畢竟,那可是當年出事的地點。
還有,就是當年那個瘋瘋癫癫的老太婆,因為心理疾病而免于牢獄處罰,在南山精神療養院院住了十幾年,今天剛剛咽了氣。
她無子無女,院裏的人看她可憐,湊了筆錢,給她在偏僻的地方買了塊公墓。
已經下葬了。
只可惜,這種話,當着鐘意的面,孟陽不好多說。幾杯茶下肚,他又樂呵呵地給梅蘊和講起另一件事情來——
“都是梅家大哥潇灑的很,今天怎麽改了口味,瞧上個清湯寡水的了?聽聞這條腿,也是為了她斷的?”
這是在說梅存和與朱莉的事情了。
雖然被孟陽直戳戳地說到了老爹,親兒子梅景然依舊該吃吃該喝喝,頭也不擡。
梅蘊和糾正他:“存和的腿只是意外。”
可不是意外麽?朱莉嚷嚷着去爬山,梅存和就跟她去了;沒想到朱莉摔了一跤,倒黴的梅存和在她後面,沒扶住,被硬生生坐斷了一條腿。
提起來就覺着屈。
不過梅存和也活該。
平時他招惹的都挺有分寸,兩方各取所需,只是這次換了口味,不慎碰到良家;吃了一頓飯,梅存和後知後覺發現朱莉竟是奔着結婚去的,趁着沒上三壘,想趕緊說開,大家好聚好散——
顯然,朱莉沒有這個意思,直接鬧到了梅家。梅存和一副軟心腸,不得已,請了梅雍坐鎮,替他擦屁股。
梅蘊和說:“也是他自作自受,該趁着這個機會,收收心了。”
孟陽不贊同他的看法:“都是葷慣了的,長時間吃素難受啊。”
梅蘊和看了眼鐘意和乖巧的小侄子,輕聲斥責他:“嘴上說話注意着點。”
其實鐘意壓根沒有往其他地方想,還真以為梅存和愛吃肉,結果梅蘊和一提醒,她腦袋裏轟的一聲,福靈心至了。
鐘意猛然想起那次在梅存和居所裏看到的東西,紅着臉,忙喝了口茶,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去。
從梅蘊和這裏看過去,只能瞧見她精巧的側臉,耳垂紅嘟嘟。
孟陽輕拍了下腦門:“怪我,說話不規矩。”
梅景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認真地點頭附和:“孟叔叔你說的很對呀,就像我,如果三天不吃肉,也會饞。”
孟陽哂笑。
既然是心理醫生,臨走前,孟陽問了問鐘意,最近是否有做過噩夢,頭還疼不疼。
鐘意搖了搖頭:“再也沒有過了。”
梅蘊和與孟陽俱是松了一口氣。
回到家後,朱莉已經離開了,梅雍不在。梅存和拖着傷腿,坐在輪椅上,愁眉苦臉地出來迎接他們。
梅蘊和問:“都解決了?”
梅存和點點頭,看着這甜甜蜜蜜的一家子,自己的兒子雖然也乖巧可人,但也缺一個母親。
先前那樣浪蕩着,倒也覺不出什麽來;可今天被朱莉潑了兩次酒,他終于也醒悟過來了——
是該安定下來了。
似是下定了決心,他握緊了拳頭:“堂弟,明天就托人幫我安排安排,我想相親。”
轉臉瞧向鐘意,梅存和笑的燦爛:“弟妹有沒有适齡的同學啦,朋友啦,也幫我介紹介紹呗。我要求不高,女的,成年人,最好是比我年紀小一些。”
梅蘊和大感意外,聞言笑了笑:“相親也別着急,至少養好腿傷——難不成你想扶着輪椅去相親?”
這倒也是。
梅蘊和跟在妻子身後,眼看快要跨進卧室的門了,鐘意忽然轉身,圓圓的眼睛瞪着他,卻沒有一絲兇狠的氣勢:“你出去,我們已經分房睡了。”
自以為兇巴巴,其實她聲線軟,一點兒威懾力也沒有。
她做出了兇樣,拿準了主意要讓梅蘊和吃吃虧。
梅蘊和倒沒辯解,點點頭,就那麽轉身走了。
鐘意愕然地瞧着他。
——真不哄?
如果說剛剛還只是假裝出的委屈,那現在,鐘意是真委屈了。
她嘭地一聲,大力關上門。
不哄就不哄吧!當誰稀罕!
不過兩分鐘,房門又被人敲響,不輕不重的幾下。
鐘意想,任你怎麽敲,我不開了!
她倒在床上,抱着枕頭,委屈的不行。
咚咚咚。
門外的人等不到她開,又敲了一遍;敲到第三遍的時候,再沒了聲音。
鐘意一骨碌坐了起來。
他走了?
眼睛還是紅的,但鐘意的心情已經平複個差不多了。不免又有些忐忑,是不是她今晚做的太過,把他給氣跑了?
穿上拖鞋,鐘意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門外,梅蘊和一臉嚴肅地……跪着?
跪着!
鐘意驚的後退了兩步,這才看清,梅蘊和膝蓋下面,是一塊鍵盤。
梅蘊和無比謹慎地說:“按理說,應該跪搓衣板,可惜家中沒有,只能跪這一個了。”
一米八五多的男人,走出去人人都尊稱一聲“梅先生”,如今卻跪在她面前。
鐘意心裏說不出什麽個滋味,反正氣是消散的無影無蹤。
嘴上還是硬的:“早就不流行跪搓衣板了,人家都跪榴蓮。”
梅蘊和站起來,拎着鍵盤就要走。
鐘意叫住他:“你去哪裏?”
梅蘊和表情平靜,不似說笑:“買榴蓮。”
“……”
看他那架勢,還真的要立刻去買了回來。
鐘意急了。
“你回來!”
梅蘊和一聲不吭,折身回來,鍵盤放在地上,啪的一聲跪上去。
幹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嗯,跪的姿勢很标準。
鐘意都被他弄懵了,反應過來之後趕緊伸手拉他:“你起來,被人看見多不好啊。”
梅蘊和看着她。
她小聲說:“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呢。”
鐘意的手一拉,梅蘊和就順勢搭着站了起來,輕聲問:“不生我氣了?”
鐘意點點頭,又搖頭,嗓音清清亮亮:“我們還是分房睡,明明走之前說好的。你當時說可以接受暫時分房。”
——這是新賬清了,舊賬還在呢。
梅蘊和抵着門,拎起來那個立了大功的鍵盤,挨着門框,防止鐘意真把他反鎖在門外。
為了能順利進卧室,他真是什麽招數都使出來了。
梅蘊和指着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說:“但我聽見小雪說,她想讓爸爸陪着媽媽睡。”
鐘意一愣:“小雪是誰?”
梅蘊和含笑說:“梅清雪,給我們孩子取的名字,你覺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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