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華恃還在與周鯉說着什麽,詢問着地牢中那人的情況,但方微此時卻已經不再出聲,心神漸漸飄遠了起來。

聞重,他還活着。

方微自從神識離開地底深淵之後,便一直在調查他當年邪道舊部們的狀況,這一年多的時間以來他查到了不少人,其中有如陸曜這般死守在風雨殿中落魄潦倒的,也有如宣書致和易湛這般離開風雨殿,為帶領衆人謀求生路而改頭換面重新開山立派的。當然還有像姬雁那般什麽都不在乎,只求用最輕巧的辦法解決一切,選擇帶領部下直接投降的。

他已經将衆人的消息查探清楚,卻沒始終沒能夠找到昔年風雨殿的左右護法聞重與白蘅的蹤跡,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來聞重并非是失蹤,而是始終被囚禁在寒溪宗的地牢之中。

如今的靈道與邪道因為其中一方的式微,沖突早已經不再激烈,在華恃看來,似乎已經成為了靈道與邪道相互合作的和樂景象。

但事實上方微知道,當年的邪靈兩道根本不是這般模樣,當初聞重殺業最重,本就已經是靈道的頭號敵人,方微更沒有想到在他跌落禍淵之後,聞重竟還入魔殺入過寒溪宗來。聞重做出這麽多的事情,造下這麽重的殺孽,靈道衆人對他的處置必然不會像其他人那麽簡單。

宣書致與易湛可以從頭開宗立派,因為他們兩人雖為長老,但卻常年在血鴉教的山上,很少有人能夠見到他們,也并未真正參與過太多的事,而姬雁能夠現在和靈道和平共處,是因為他主動投降,并且做出了極大的退讓,就連陸曜現在能夠守着破舊的風雨殿,也是受到了諸多欺淩才勉強将其守下來,但聞重與他們都不同,當年的靈道眼中最大的魔頭是邪住方微,而聞重就是在他之後樹敵最多的那個。

他這些年過得究竟怎麽樣?入魔又是怎麽回事?

方微只想要立刻見到對方,以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測,但華恃與周鯉絲毫不知曉方微的擔憂,依舊緩緩向着地牢的方向走着,低聲談論着關于聞重的事情。

“他真的做過這麽多事情?他究竟有多強?連你們師祖都打不過他?”華恃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手底下的人都這麽厲害,那邪主方微本人得有多強?”

他回想着自己接觸過的那些曾經在方微手底下的人們,包括自家師父宣書致,還有易湛陸曜江亭晚等人,幾乎個個都是玄青大陸上罕見的強者,都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物,而當初他們都在方微的手底下,千年前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風起雲湧的景象?

聽他這麽問着,周鯉道:“你我都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自然不知道,不過我聽師父說起過不少,邪主方微就不必說了,這個叫聞重也是個嗜血的魔頭,聽說當初他闖進寒溪宗的時候就已經入魔了,寒溪宗在那次戰鬥中損失慘重,他所過之處盡是血肉橫飛的場景,而我師父那時候才不過剛剛拜入師門,他親眼見着聞重将我師祖經脈震斷,将他右手連着肩膀的血肉撕扯而下,那魔頭是存心要将人折磨而死,若非當時計淵靈主趕到,師祖他必死無疑。”

華恃光是聽周鯉描述,都覺得手臂發疼,他連忙搓了搓手臂問道:“他和寒溪宗究竟有什麽仇?”

周鯉擰着眉頭搖頭:“不知道,也沒聽說過,但是魔頭本就是毫無人性的,他們作惡又需要什麽理由呢?”

華恃:“可是……”

他話沒說完,周鯉已經帶着他在某處有着寒溪宗弟子們重重把守的小屋前停下了腳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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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恃眨眼看着這間看着沒多大的屋子:“在這?”

周鯉道:“既然是地牢,當然是在地下,這裏不過是個入口而已。”

他與幾名弟子打過招呼,又拿出令牌開啓了屋子的大門,這才回頭對華恃道:“進去吧。”

華恃點點頭,兩人進了屋子,果然見屋中還有一處地道,周鯉旋開旁邊牆上的機關,将地道門打開,看了華恃一眼後率先進入了其中。

華恃帶着江亭晚準備跟上,然而才剛走出兩步,江亭晚卻不知為何突然站住,搖頭恐懼般不肯再上前,甚至不住後退着隐隐有要逃離的意思。

華恃試探着問道:“呃,前輩?你不想下去?是不想見那位聞重護法,還是不想去這裏面?”

江亭晚說不出話,也表達不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不住地慌張搖頭。

他們在這裏耽誤了會兒,前面地道裏的周鯉已經又喊了他們兩聲,華恃沒有辦法,他這次來的目的就是要讓江亭晚見到地牢裏的那位,這麽就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相信宣書致要讓江亭晚見到聞重,必然是有理由的。

想到這裏,華恃無奈拉着江亭晚,用力将其拖入了地道裏:“江前輩,就麻煩你暫時聽話點了。”

帶着江亭晚進入地道之後,華恃才大概弄明白,江亭晚大概不是不願見人,而是對這種狹窄陰暗的環境不太适應。或許是這樣的環境讓他想起了什麽事情,引發了他腦中過去不好的回憶。

華恃沒法判斷,只能不住出聲安撫江亭晚,連帶着腳步也緩了下來,原本就長的地道,被他們走了許久也沒能走到頭。

這處地道關押的并非只有聞重一人,一路上華恃也見到了不少被關押着的人們,根據周鯉介紹所說,這些都是近千年來再玄青大陸上作惡的家夥,當然其中不是只有人,還有某些華恃看不出品種的妖獸,因為寒溪宗的地牢在整個玄青大陸相比都是守衛最為森嚴的,地牢內有着無數機關陣法,牢中的人想要逃脫極為困難,而牢外的人想要進來救人也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麽多年來,靈道抓住的不少惡人,最後都被送到了這裏。

“當然也不是什麽惡人都能夠被關在這裏,能夠被送來這裏的,幾乎都是極為危險的那種。”周鯉帶着華恃繼續往前,路上被囚牢中面貌兇神惡煞的惡人們注視着,許久之後,他們才終于來到盡頭,見到了那間據說關押着魔頭聞重的漆黑石室。

站在石室前方,華恃聽到古怪的撞擊聲自囚牢中傳來,沉悶且低沉,如同滾滾的巨雷醞釀其中。

撞擊聲伴着鎖鏈摩擦岩石的聲音,聽起來雜亂而古怪,讓站在門外的華恃感到脊背微微發寒,不由得緊緊抓住了身旁江亭晚的手臂。

緊張的時候華恃總會想起自己的系統:“系統,我這麽走進去,裏面那家夥不會把我給撕了吧?”

方微的心神因為囚牢中的聲音而微微震顫,因此并沒有注意到華恃的聲音。

華恃沒聽見系統的回應,連忙又問了兩聲,方微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應了聲道:“宿主,我在。”

華恃這時候被系統吸引了注意,倒是顯得沒有那麽緊張了,他見系統回應,連忙叽叽喳喳說了起來:“我剛剛在叫你呢,你怎麽沒有回答?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有什麽心事的樣子?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麽?不對不對,奇怪我為什麽會覺得你心思很複雜,你明明是個人工智能。”語聲停頓了片刻,華恃忍不住又道:“不過我越來越覺得你不像普通的人工智能了。”

方微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華恃聽着囚牢裏不斷傳來的聲音,心思也終于再度被拉了回來。

他被一次劇烈的撞擊聲吓得往後退了退,盯着看不清楚得囚牢那頭,半晌才在腦中道:“裏面的那家夥不會吃人吧?”

方微知曉華恃的性情,也知道他應該是被吓得不輕,但此刻囚牢內的人是聞重,方微心情沉重,沒有心思過多僞裝,只篤定道:“不會,你不要怕他。”

華恃怔了怔,沒想到系統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他張口正待詢問,系統已經再度出聲道:“好好和他說話。”

華恃半晌才愣愣地“哦”了聲,不知為何聽見系統的聲音後,似乎本能地安心了些,他擡頭看向周鯉,又抓住了江亭晚的胳膊,這才終于道:“那個,我準備好了……我們進去吧。”

到了這個時候,華恃想起來出發之前師父宣書致所說的話,想起他說江亭晚與聞重應該有共同話題,搞不好能夠幫助江亭晚恢複。

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華恃才苦中作樂地明白宣書致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兩個人,現在一個是傻子,一個是瘋子,溝通起來倒是的确可能有些正常人無法理解的默契。

可惜現在華恃半點也不覺得宣書致這話好笑。

在周鯉的注釋之中,華恃慢慢地挪到了囚牢的大門面前。

周鯉看出了他的緊張,掏出開門的法器後主動出聲安穩道:“你別太擔心,他現在全身被七十六道鎖鏈鎖住,連行動都很困難,不可能傷到你的。”

華恃沉默着點了點頭,等到周鯉推開囚牢的門後,他才跟在對方身後緩緩走了進去。

陰暗的囚牢裏只有牆角的火光微微泛着暖意,然而微弱的火光照見了囚室中的場景,卻滿眼都是寒冷的黑色的鎖鏈,冰涼的潮濕的石壁,以及泛着幽綠的青苔。

房間的中央,蓬頭亂發的身影匍匐在牆角的地面上,華恃看不清那人的模樣,情不自禁向他靠近,然而才剛靠近兩步,那人便驟然擡起頭來,右手連着鐵鏈猛地揮出,在石壁與地面撞擊出劇烈聲響。

華恃“啊”了聲,被吓得後退數步,而就在他這般動作之際,華恃突然聽到腦中系統的聲音道:“別怕。”

華恃覺得自己的心都因為面前這家夥的動靜給吓得差點停跳了片刻,他苦着臉在腦中回應系統道:“怎麽可能不怕!這家夥看起來太吓人了,我能不能讓江前輩在這裏跟他友好交流,我去外面等他們兩個人慢慢聊完。”

方微:“……”

他聲音和緩了些,低聲又道:“聽我的,別怕,你走過去。”

華恃對于系統總是充滿信任,縱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依然竭力平複心情,朝着角落裏不住拍打撞擊着地面的那人緩緩挪去。

不過他挪的速度有點慢。

“我、我腿有點抖。”華恃誠實道。

方微又安撫了華恃兩句,沒有絲毫改變主意的意思,接着道:“你讓周鯉先離開。”

華恃瞪大了眼睛:“不!他離開那我怎麽……”

方微截斷他的話:“聽我的。”

華恃沒有辦法,只能勉強扭頭對此時正站在旁邊看戲的周鯉擠出個苦兮兮的笑容,提出了讓他先在外面等待的話。

周鯉對他這個要求有些差異,不過大概是猜測玄靈閣主對華恃有着什麽別的吩咐,所以周鯉也沒有過多猜測,只點頭道:“那好,我在外面等你們,好了對我說聲便是。”

華恃“嗯”了聲,看着周鯉轉身離開,幾次想要出手拉住對方,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等到周鯉将房門自外面關閉,房間裏頓時便只剩下了華恃與一瘋一傻兩名前輩。

華恃現在身體僵硬,很是困惑無助。

方微便在這時繼續指揮道:“你靠近他。”

華恃猶豫起來,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兩步。

方微道:“再近些。”

華恃看着那人撞擊牆壁時近乎癫狂的模樣,心驚膽戰地道:“我能不能……”

方微沒有理會他地退縮,接着說道:“觸碰他的額頭。”

華恃丈量着步子正準備再走,聽到這話驟然抽了口涼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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