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籠中出逃
青蓮宮的別致在于它無處不精,就拿沐浴的房間來說,整塊長石砌成的水池尚不算嘆為觀止,真正令人眼前一亮的是牆壁上溫水汩汩的泉眼,它讓并不算太大的房間看起來仿佛與自然融合,美不勝收。
溫泉這東西在古代來看也算稀罕了吧?如此凸顯身份的房間本該多欣賞欣賞,然而此刻言離憂實在無暇多顧,抱緊換洗衣服急急忙忙關上房門。
“急什麽?趕着去送死嗎?換個衣服也這麽多要求,還把自己當王爺呢?”碧笙憋着一肚子火氣低聲咒罵,提着劍抱住肩膀靠在門口,把唯一一條出路截斷。
安靜了有小片刻,房間裏傳出陣陣水聲,偶爾還會響起一兩聲舒服輕嘆,惹得碧笙愈發惱火。裏面暢快享受的是罪大惡極之人,憑什麽她這個替天行道的俠女卻要為惡人守門?倘若下命令的人不是溫墨情,她一定會先在言離憂身上戳幾劍然後就讓她光着身子出現在天下人面前。
“你在心裏罵我吧?因為我和你那位師兄共處一室一整夜,出來時衣衫不整,而他卻不肯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事。”水聲減小時,言離憂漫不經心的聲音從房內傳來。
碧笙拉下臉,語氣陡然狠厲:“少廢話,換完衣服了麽?趕緊出來,沒時間讓你舒舒服服沐浴塗香!”
“女人要學會裝扮自己才容易套男人歡心。”一門之隔,言離憂仍是悠然自得的語氣,隐約還帶着幾分嘲諷,“算了,對你說你也聽不懂,像你這種人只會手執刀劍胡亂嚷嚷,粗魯不堪,難怪你那位師兄眼中、心裏都沒有你,一廂情願個什麽勁兒?”
溫墨情的名字似乎是碧笙軟肋,又或者滿心情衷被溫墨情忽略是她逆鱗,總之當言離憂把話題扯到溫墨情身上時,一直勉強壓制怒火的碧笙終于忍不住爆發。
“言離憂!你給我滾出——”
盛怒之下的碧笙轉過身嘭地一聲踢開門,還不等高而尖銳的怒喝聲落地,一桶溫熱泉水清流直下,半點都不浪費盡數潑在碧笙身上。
由于剛才被憤怒沖昏頭腦,碧笙并沒有注意到本該關着的門何時變為虛掩狀态,更不曾發覺言離憂輕手輕腳将一桶水架在門框上。等到猝不及防被水澆了個渾身濕透,呆愣地站在原地沒來得及反應時,又一大片陰影自頭頂落下,視線瞬間被遮住。
突然降臨的黑暗會讓人陷入驚慌混亂,伸手極佳的江湖女子也不例外。
用力把濕漉漉的厚重帷帳蓋在碧笙頭上後,言離憂抿緊嘴唇狠狠一腳踢在的亂抓亂扯碧笙後膝蓋處,一聲驚呼,剛才還怒氣沖沖一副要吃人樣子的碧笙狼狽倒地,裹在帷帳裏張牙舞爪拼命掙紮。
言離憂趁這功夫奪門而出,沿着青石板路向宮殿外茂密樹林跑去。
“怎麽回事?”聽到驚叫聲急匆匆趕來的溫墨情扶起碧笙,順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見言離憂已經跑到樹林邊緣,眼看身影就要被密密麻麻的綠色吞沒。
“她居然、居然敢……”碧笙氣得語無倫次,無意中看見牆上挂着炫耀用的精鐵弓箭,眼神陡然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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竄到牆邊取下弓箭,碧笙迅速拉滿弓弦,閉起一只眼睛瞄準即将消失的背影,不等尹鈞白沖上前阻止,緊扣弓弦的細長手指便猛地松開,離弦之箭發出破風銳嘯。
然而,那支箭并沒有如碧笙期盼那樣沒入言離憂身體,甚至沒能飛出一丈遠,才剛剛離弦便被一只手掌及時攥住。
“師兄?!”碧笙倒吸口氣,又驚又困惑地側頭看向阻攔她的溫墨情,“師兄你這是幹什麽?她就要跑了呀!”
溫墨情淡淡搖頭,目光移向消失在樹林裏的背影:“現在還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青蓮王,沒有定論之前最好不要傷她性命。”
“這算什麽?師兄在來之前不是說過嗎,青蓮王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任何替她效命、為虎作伥的人都死有餘辜。那人就算不是青蓮王也是她的替身,為什麽要放她走?寧殺勿放,師兄連自己說的話都不記得了?”
面對情緒激動的師妹碧笙,溫墨情沉吟片刻沒有回答,擡手指了指言離憂消失的那片樹林:“林子很大,一時半會兒她走不出去,現在追還來得及。”
“萬一追不上怎麽辦?”碧笙還想繼續責問,冷不防與溫墨情目光相接,吵嚷戛然而止。
淡漠雙眸裏泛着薄薄一層冰冷,像是對待陌生人一般,又仿佛帶着不耐厭煩。
碧笙頹然放手,咚地将弓箭丢在地上,沮喪模樣與片刻之前截然相反:“知道了,我去追就是。”
溫墨情這才滿意點頭,回身匆匆往門外走去,與趕來的尹鈞白擦肩而過時,低而淺淡的聲音毫無感情:“你在這裏守着,哪裏都不許去——青蓮王的事,以後再找你算賬。”
茂密樹林是青蓮山秀麗風光所在,亦是青蓮宮天然屏障,翠綠繁茂的葉子遮天蔽日,就連熾烈陽光也抵不過枝桠阻攔,被揉碎成千萬塊灑落林間小路。
言離憂不辨方向沒命地跑着,衣衫被露水浸濕,臉頰、手臂被尖銳枝桠割出一道道血痕,無處不在的細微疼痛蔓延全身;視線裏斑駁破碎的陽光從明到暗,頭頂上漸漸響起陣陣雷聲,眼看一場大雨就要到來。
言離憂不敢停下腳步,她不想再成為刀俎魚肉,無論是溫墨情還是尹鈞白,又或者是空有武功冷靜不足的碧笙,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她性命的人都要遠離。
然而奔跑需要體力,一天沒吃過東西的言離憂哪裏有那麽多力氣一直跑下去?青蓮山又高又茂密,連方向都難以分清,當言離憂累得邁不動腳步時,恍惚間發現糟糕事實——她迷路了,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路在哪邊。
一處稍微平坦的空地成了言離憂暫時歇腳點,蜷縮在樹下閉上眼,渾身酸痛疲憊鋪天蓋地襲來。也不知在樹下坐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漸進夢鄉的言離憂被隐隐約約的樂音驚醒,側耳細聽,似是某種樂器。
有樂器演奏必定有人,有人就有機會逃離這片不見天日的樹林。
言離憂毫不猶豫起身循着簫聲而去,走了不過三百步就看見前面一點火光,而比火光更先傳來的,是一陣令言離憂腹鳴如擂鼓的濃郁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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